北國的夏天和江南一樣綠意盎然,休整的簡潔規整的院落,比起汴京,少了金樓玉闕的奢華富麗,多了幾分北寒之地的曠達。
王府各處掛上了紅燈籠,邢秉懿就算被圍困在這紅牆青瓦之間,也能感受到近些日府中喜氣忙碌的氛圍。重節端著酸梅湯過來,見她靠在亭中,望著牆頭粉白/粉紫的丁香串串出神,笑了一笑︰“他們吵著夫人午睡了?”
“王府要辦喜事麼?”邢秉懿忽然回過眸來問。
重節有些欲言又止,但她還是點點頭︰“是王爺要成親了,就在初八,他沒有告訴夫人嗎?”
衣裙下的腹部已經隆起,刑氏聞言也只是輕輕的應了聲,又重新把目光投向流雲易色的天︰“哦。”
府邸東南角的綾綺閣,在王府錯落層疊的院落中並不惹人注意,刑秉懿和侍女重節就被安置在這里。這位被四王爺從大宋帶回來的女子,甫一露面,著實讓全府上下都結結實實驚艷了一把。
她入府不久,各種保胎補身的湯藥就接二連三的送了進去,刑氏有孕在身,王爺也常去綾綺閣,平心而論,限制她的自由外,王爺總體來說待她不錯。
只是,全上京的人都知道,皇上已經把徒單合喜將軍的女兒指給四王爺做王妃,不日即將大婚。刑氏是宋人,是戰利品,無媒無聘無禮,連個侍妾都算不得,頂多算王爺的女人。幸好除了綾綺閣,刑氏並不會出現在別處,府中上下和往常無異,只管做好分內之事,見到她的機會不多,見了面,則統一稱呼她為夫人。
八月初八那日,王府喜樂喧天紅帳高懸,前堂中廳鼎沸的人聲隱隱傳來,想必是極為隆重。重節坐在綾綺閣外的回廊上轉著手指頭,刑秉懿瞧她悶悶不樂的欣羨模樣,便打發她也去花廳里討口喜酒喝。這丫頭是王爺從真珠大王那里討要來的侍女,年紀小愛熱鬧,要她整日冷冷清清的守在綾綺閣里,也是委曲她了。
接下來的三個月,完顏宗弼出現的次數明顯少了,他當是忙著陪伴新婚燕爾的妻子吧,刑氏和康王剛成親那會,也是如膠似漆,生生羨煞旁人的。
金兀術每回來,不論呆的時候長不長,總要把她喚到跟前,細細端詳過肚子,刑秉懿想,大約是因為她曾經有過“虐待”腹中孩子的前科,他對她不太放心。
隨著秋去冬來,臨產的日子越來越近,她越發的有些心焦起來。這個孩子比完顏宗弼所認為的要大月余,足月也要被當成早產,整個孕期她也不敢吃的過多,就怕孩子長得太快,惹人懷疑。
這一陣子醫官隔三差五的來請脈,她孕相正常,沒有完顏宗弼的允許,綾綺閣連只麻雀都飛不進,如何能夠解釋早產?
轉眼年關將近,綾綺閣外的鏡池都結了厚厚白冰,邢秉懿的身子越發笨重。她半靠在榻椅上,窗戶開了半扇,遙看細細的飛雪一層一層覆蓋上亭榭,天地銀霜。
徒單怡寧的貼身侍女挑開棉厚的門簾時,重節剛剛沖好一個熱乎乎的湯婆子,她轉過身,神情變得飛快︰“王、王妃……”
“我道王府之內還有什麼地方是我不能來的,原來外面的傳言是真的,王爺果然在綾綺閣藏了個寶貝。”那披正紅雲肩,樣貌精致華貴的女子轉著眼珠,將堂屋內設打量了一番,才施施然跨過門檻,步入內室。
重節趕緊放下湯婆子,去把刑氏從榻椅上扶起來,邢秉懿將將在新王妃面前站定,徒單怡寧已經繞著她緩緩轉了圈,半笑不笑道︰“我總算把你瞧清楚了,確實長得漂亮,活脫脫一個大美人。也難怪王爺非要把你從浣衣院提出來,養在府里,還不許外人進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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邢秉懿面上沒有什麼情緒,只微微向她福了一福,口中道︰“見過王妃。”
徒單怡寧的視線落在她大腹便便的肚子上,再對比刑氏平靜的模樣,心中不由得越發怒意升騰。嘴角挑起一抹冷笑,她抬手想要去摸刑氏的肚腹,虛情假意︰“看你這肚子,想是快生了吧?”
身體的反應比思緒更快,邢秉懿下意識的往後退了步,徒單怡寧踫了個空,揣在手里的鎏金小手爐滾落,一直滾到毛毯邊緣才停下來。
屋子里頓時安靜下來,重節站在一邊,神經緊繃︰“王妃娘娘,奴婢幫您撿!”
“這里何時輪得到你多嘴?!”徒單怡寧側眸怒喝,把重節嚇得瑟縮了一下,然後她盯著邢秉懿,瞬間變臉,和顏悅色的道︰“真不小心,還勞煩嘉國夫人替本妃把手爐撿起來?”
邢秉懿已經快要臨盆,行動不便,根本沒辦法彎腰拾物,若要為她把手爐撿起,便只有屈膝跪下去一種選擇。
人在逆境中真有一種無法想象的忍耐力,面對王妃顯而易見的遷怒,自小也是嬌生慣養的邢秉懿,此刻倒沒有什麼太大的委屈憤恨。她只是有些可笑,堂堂徒單將軍的掌上明珠,特地來刁難一個女俘,是嫉妒麼?嫉妒她國破家亡,離鄉背井,還是嫉妒她淪為禁臠,身不由己?
她低低道了句是,一手撐住漆木凳,非常緩慢的前傾身體,微微屈膝,將全身的重量逐漸轉移到膝蓋上,快要生產的女子,站久了都腰疼,這個動作她做的很是艱難,叫人于心不忍。
徒單怡寧面露冷笑,朝邢秉懿身後她的侍女使了個眼色,那侍女會意,猝然伸腿一踢,正好踢在邢秉懿膝彎的位置,身懷六甲的刑妃,霎時失去平衡跪倒下去。
膝蓋和脛骨傳來悶悶的疼痛,她急忙伸手撐地,卻還是感覺下腹被重重擠壓了一下,邢秉懿咬著牙沒有叫出來,白皙如玉的額頭卻滲出了一層薄汗。
這一切發生的太快,重節甚至沒來得及反應,見夫人跪摔在地,她的三魂六魄都被嚇得飛了出來,忙撲過去關心道︰“夫人!夫人你摔哪兒了?你別嚇唬我!”
邢秉懿坐在地上,搖了搖頭,抓著重節的臂膀想要爬起來,卻發現自己渾身發軟,下腹部仿佛有什麼重如千鈞往下墜去,陣陣疼痛襲來,再也支撐不住,呼吸不穩的喘息︰“重節……我可能……可能要臨盆了……嗯……”
“啊?”重節聞言大驚,這不是要早產的兆頭嘛,叫王爺知道了可怎麼得了,她火急火燎,也顧不得王妃在場的禮節了,把木凳拖過來先讓邢秉懿靠著,她自己打了簾子出去,朝外面的守衛大喊求救︰“快來人啊,嘉國夫人要生了,快去通知王爺,去請穩婆過來!”
她火燒眉毛的焦急模樣不似作假,那班守衛也不敢耽擱,立馬分頭行動,一個去書房稟報完顏宗弼,另一個去通知王府管事找接生婆來看。
幾個高大身健的丫鬟擁入房中,七手八腳的把邢秉懿扶進內室里去待產。情況急轉,徒單怡寧愣在原地,面上浮起不知所措的表情,她只不過是心有不甘,來綾綺閣教訓一下這個勾引王爺的宋女,也沒把她如何,怎麼突然就要臨產了?!
臥房中傳來女子隱隱的呼痛之聲,徒單怡寧心情更壞,只想此地不宜久留,面帶薄怒的帶上兩個侍女離開。
在回廊里,迎面撞見了急匆匆往這邊趕來的完顏宗弼,他遇見她,面色微沉,凌厲的眼神落在她身上,徒單怡寧心頭一抖,王爺腳步未停,衣袂帶風,已同她擦身而過。
從青天白日到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華燈初上,整整四個時辰,甦妲己用盡了洪荒之力,終于呼吸到了凡間的第一口新鮮空氣。
為了表達自己究竟遭受了怎樣慘無人道的擠壓,頭上臉上還黏糊糊的小女嬰,深深憋了口氣,委屈的哇哇大哭。
生不如死的撕裂般的疼痛,隨著身下暖呼呼的一團得到超生,如墨的青絲都被汗水浸透,黏在面頰上。孩兒響亮的啼哭聲,將邢秉懿從這顛亂不堪的一切中剝離,她陡然醒覺,不禁失聲啜泣,原來這個來的最不是時候,卻又支撐她忍辱偷生活下去的孩子,已經誕生下來了。
接生婆用備好的溫水將孩子擦洗干淨,用細致柔軟的布包裹好,抱去給刑氏瞧︰“夫人,是個女兒,母女平安。”
邢秉懿費勁的撐坐起來,抱住襁褓,低眸望孩子眉眼白嫩,哭聲洪亮,是個健康標致的閨女,喜極而落淚。
妲己在母體黑暗的環境中呆了太久,一時難以適應世間光亮,她手腳亂揮,接著哭了會,才在母親輕柔的搖晃中,一點一點睜開眼楮。
待看清楚母親的容顏,她訝的小紅嘴微微張開,盤古大神啊,我娘親竟然如此風華絕代。
屋子里又傳來雜沓的腳步聲,是完顏宗弼听聞嬰孩哭聲,知道孩子平安降生,急不可耐的闖了進來。
于是小妲己又被奶娘從母親懷里抱出來,轉移到另外一個懷抱中。
妲己看得出男子是高興的,英俊的眉目隱隱含笑,這個應該就是她爹爹吧。爹爹長得倒是人模狗樣,可惜是個色鬼,娘親有孕都不放過,害的她差點投胎失敗,重回幽冥後土娘娘魔爪。色鬼爹明顯不懂的如何抱孩子,小妲己非常不舒服,亮晶晶的大眼楮掛著串串淚珠,小胳膊用力揮舞著,圓圓鼻頭一皺,又開始抗議。
完顏宗弼顯得有些許無措,奶娘笑盈盈的道︰“恭賀王爺喜得千金。小郡主哭的這麼響,八成是餓了,讓奴婢抱她出去喂奶吧。”
金兀術正欲點頭應允,躺在床上的女子急忙喚住他,“不,請王爺把孩子給我,我自己喂。”
完顏宗弼猶豫了下,還是走到榻邊坐下,將女兒還給了邢秉懿,他盯著刑氏蒼白汗濕的面頰半響,音色低了幾分︰“夫人辛苦了。”
邢秉懿微微低著頭,嬌柔不禁的模樣︰“王爺,妾身想給孩子喂奶,煩請王爺回避一下。”
金兀術的眉心微微起皺︰“你喂就是了,我還需要回避嗎?”
她垂眸不語,默默的堅持,完顏宗弼僵持了片刻,低頭瞧瞧孩子,輕輕吐氣,站起身來︰“好好,本王先出去。”
等到他走出屋子,邢秉懿在奶娘的幫襯下,解開衣裳,一手抱著閨女,將她貼肉抱入懷。
吮吸奶水是新生嬰兒的本能,妲己努起小嘟嘴,費盡力氣吸了一口,和她嘗過的百味珍饈比起來,母乳的口感實在不怎麼好。不過她現在連乳牙都沒有,不喝奶水就不能成長,長不大怎麼去找帝君呢,所以難喝也要喝。
娘親生的這麼美,用來下飯再好不過了。
于是邢秉懿便發現自己的寶寶,小奶音哼哼唧唧的,兩只粉嫩的小手晃著,捧起娘親柔軟膨隆的玉房,時不時往下一壓一壓。她用力嘬兩口,費勁的抬起大眼楮看娘親一眼,表情陶醉,又繼續埋胸努力嘬兩口,循環往復,樂此不疲。
邢秉懿被她逗得輕笑了出來。
作者有話要說︰ 啦啦啦終于生出來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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