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不良人

第三十二章 渡盡劫波

類別︰歷史穿越 作者︰庚新 本章︰第三十二章 渡盡劫波

    “總管!”

    魏三郎抬起頭,眼中閃動著淚光,嘴唇囁嚅了一下,似是想說些什麼。

    “你說出來,一切有我。”

    甦大為凝視著魏三郎道︰“有何冤屈,我會替你們出頭。”

    以魏三郎這種人的性格,若說他有謀反之心,那不但是侮辱甦大的智商,也是侮辱李治和武媚娘的智商。

    怎麼可能。

    他這種人,怎麼可能做得出來那種事。

    這種底層的老兵,唯一的可能,便是被人當槍使了。

    而且順帶坑甦大為一把。

    從事情的目地去分析,很難不讓人聯想到最近在遷都之議中,與李治、武媚娘博弈的關隴高門。

    但光憑猜想沒用,這事,必須有實證,鐵證。

    方能堵住悠悠眾口。

    若只為排除異己,把看不順眼的人安個罪名除去,痛快是痛快了。

    但那是正史上武周朝干的事。

    那也是因為以女子身稱帝,為了鎮壓天下沸反,所必須用的酷烈手段。

    所謂酷吏,簡單粗暴器大,活好。

    但甦大為不是酷吏來俊臣。

    現在也不是武周朝。

    不但要查,還要查清來龍去脈,將幕後之人,以罪而誅。

    這樣,方是治國之道。

    這個帝國,是建立在一整套規則之上的。

    至少目前來說,甦大為還是認可這套規則可以使大唐強大。

    不論從哪方面來說,他都希望大唐繼續強盛下去。

    所以,這一路走來,中間雖有過動搖和各種念頭。

    但行到現在,他給自己的定位,仍是做大唐規則的守護者。

    再熬幾年。

    待李治時代結束,太子登基,那時,才是自己主宰大唐朝局的時候。

    可以按自己的意願去書寫江山。

    去改變規則。

    把那些能左右朝局的權臣、世家,乃至帝王都熬死了,那便是人生贏家。

    可以青史留名的!

    本子戰國老烏龜德川家康為什麼笑到最後了?

    因為他活得長啊。

    三國司馬懿為什麼笑到最後了?

    因為活得長啊!

    武媚娘為何笑到最後了?

    因為她熬過了三代帝王,活得長啊!

    這世界,有本事的未必贏,但活得長,那真真是本事。

    厲害如李世民,六十多歲便蹬腿了。

    再厲害有什麼用。

    人死如燈滅。

    死了就啥都沒了。

    而身為異人,到甦大為如今的境界,壽元比普通人悠長,這就是他最大的優勢。

    個人的實力,在國家機器面前,只怕還翻不起大浪。

    但活得久,哪怕在這個平台里守著,一步步熬,也終能達到萬人之上的那個位置。

    到那時,主幼臣強。

    大概,武周朝便不會出現了吧。

    大唐盛世會綻放更久。

    這大概是做為穿越者,不為人知的心底秘密。

    總有一點,想改變歷史,能補上遺憾的情結。

    就讓自己做那小小蝴蝶,悄悄扇動翅膀。

    “總管……”

    魏三郎的聲音,將甦大為拉回到眼前。

    凝目看去。

    只見魏三郎蒼白而剛毅的臉龐上,隱隱透著一種古怪的神情。

    這神色,難以描摹,若細分辯,那是一種似糾結,似掙扎,還混著疑惑和不解之色。

    “怎麼?”

    “總管。”魏三郎的喉結蠕動了一下,舔了舔自己的唇,看了甦大為一眼,用顫抖聲音道︰“入禁中,清君側的命令,不是您下的嗎?”

    啪∼

    一直在房間角落里,悄然記錄的書筆吏,手中的筆猛地一顫,在紙上劃出長長一道污痕。

    ……

    西市的喧鬧經過一天,似乎逐漸走到了尾聲。

    遠處傳來報時的鼓聲。

    “酉時了啊。”

    一名頭戴斗笠的老者,抬頭看了看天色,喃喃自語。

    “阿翁,你這身打扮,是要去打魚嗎?”

    旁邊有人打趣道。

    老人身上的穿戴裝扮,看著活像是要去垂釣的漁夫。

    頭上斗笠,身上簑衣,腰間掛著一個竹簍。

    就差手里提一根魚竿或者魚翁。

    老者笑了笑,擺擺手︰“不釣魚,怕要下雨。”

    “下雨,下什麼雨?”

    後者好奇的抬頭看天。

    只見天空澄澈,點點霞光從西邊透來。

    哪有半分雲雨的模樣。

    再低頭,卻見老人已經去得遠了。

    “真是個怪人。”

    嘀咕了一句,卻也有幾分擔心老者說的是真的,手上收拾攤位的動作不由加快。

    穿過幾條閭巷,轉過坊門,老者前進的腳步,微微一滯。

    坊門後,大約五十米外,站著一個青衣老者。

    看他背著手,仰首望天,似乎僥有興致的觀察天色。

    “找我?”

    “呵呵,我若說是緣份,你信嗎?”

    青衣老者輕提衣袖,向戴斗笠的老者看過來。

    “老道听聞,你家中出了好大的事,特地來探望。”

    “你有這麼好心?”

    “老道能有什麼壞心眼呢?咱們也算不打不相識,這麼多年下來,總有些香火情。”

    隨著他的話,這才讓人看清,青衣老者身上穿的原來是一身道袍。

    李唐認李老君為祖,以道教為國教,時人多有喜歡穿道袍的。

    還有些自詡隱士高人的,喜歡在家中煉丹,或者避居山中,多以煉丹道袍做常服。

    眼前的老者也在此列。

    身上青色道袍,頭頂子午玉冠。

    一張臉明明看著很是蒼老,但細看他的皮膚,又好似嬰兒般光滑。

    白須之上,唇色紅潤,牙齒堅固。

    一雙眼楮熠熠如星辰。

    “我現在已經不管那些事了,你找我,怕是找錯人了。”

    “呵呵,今日不談公事。”

    老道撫著頷下白須,兩眼笑眯眯的道︰“听說老友要離開長安,老道特來送你一程。”

    說著,他上下打量一番戴斗笠的老人︰“不過看你這樣子,似乎不急著走?”

    “走,也要等個風調雨順的時候,馬上要下雨了,你看不見?”

    戴斗笠的老人指了指天︰“走了,咱們不是朋友,見多了會折壽。”

    “你這格局小了,你我二人斗了數十年,百年修得同船渡,你我這是緣份。”

    “免了。”

    斗笠老翁冷笑一聲,抬步便走。

    老道撫著須,見對方轉了方向繞開自己。

    “家里的事,真的不管了嗎?這不像你。”

    “不是說不談公事?”

    “呵呵,一時情不自禁……對了,我听聞昨夜,你家那些親戚,皆認甦大為為首,這事你可知曉?”

    斗笠老翁哼了一聲,也不知是清楚,還是不清楚。

    “那是你的事,不是我的事,甦大為的事,你自去問他。”

    老翁的步子看起來不大,但是速度極快。

    邁出三兩步,人已消失在坊中。

    “走這麼急做甚。”

    老道撫著須,兩眼微眯,沉吟了半天,抬頭看了看天色。

    “真要下雨了。”

    ……

    室內的空氣幾乎凝固。

    甦大為的瞳子收縮如針,定在魏三郎身上。

    他一個字也沒說,可是眼楮里透出強烈的疑惑,意外。

    魏三郎你在和我開玩笑?

    是誰殺了我?

    而我又殺了誰?

    是我殺了我!

    我特麼讓你們行刺李治,然後我自己來背鍋。

    這沒三十年的腦血栓,也做不出這種腦殘事。

    無數念頭在甦大為腦中跌宕起伏。

    他清楚,這室內的一切對話,都會被書筆吏給記錄上。

    而且,恐怕不止是書筆吏,還會有些別的眼楮,關注著這場審問。

    如此敏感的事,哪有什麼不透風的牆。

    盡管如此,甦大為的表情依然不變,甚至身體的坐姿都沒有任何的改變,只是輕輕“哦”了一聲。

    這一聲的意思,可以是我知道了。

    也可以是,我不認同。

    更可以是,你說的我不滿意。

    無論是哪一種,魏三郎的表情,都顯得比甦大為更加迷惘。

    “我不知總管為何要下這樣的命令,但我們這幫兄弟,都為總管赴死。”

    這身髒水是洗不掉了是麼?

    甦大為在心中吐槽。

    這幸虧是自己在審魏三郎。

    若是換了別人,就憑這幾句話,他甦大為夢想的安寧生活,只怕要天翻地覆,毀于一旦。

    還好此事是太子在查。

    也幸虧太子信任自己,將這事交到自己手上。

    但是轉念一想,太子是真的不知,還是有意把魏三郎交給自己審,向自己示好?

    心中搖頭,將這個念頭壓下。

    李賢或許會這麼做,但是以李弘的為人,應該不屑于用這種做法。

    李弘身為太子,做事堂堂正正,行的都是陽謀。

    他不需要用這些小手段。

    回到眼前的事上來。

    以魏三郎的性情為人,不可能陰謀構陷自己。

    那麼,魏三郎是被人蒙蔽了,或者有人假借自己的名義騙了這些隴右老兵?

    不論是哪種,幕後之人都用心歹毒。

    “三郎,你說是我讓你做的?”

    甦大為將茶杯推向魏三郎︰“你先起來,陪我飲茶。”

    “總管……有何不妥嗎?”

    魏三郎只是率直勇毅,並非蠢人,見甦大為的說話神色語氣,沒有異常,似十分平淡。

    可這平淡下,卻蘊藏著一種力量。

    做為追隨甦大為擊吐蕃的老兵,他太熟悉這種狀態了。

    心有驚雷,而面如平湖。

    總管心中有氣。

    卻隱而不發。

    “總管,可是我做錯了什麼?”

    魏三郎眼神瞥向一旁的書筆吏。

    他敢說,是因為甦大為在此,甦大為主導一切,所以不擔心那個書筆吏泄密。

    但甦大為的神色,又讓他察覺到了凶險。

    莫非自己弄錯了?

    “你沒錯。”

    甦大為輕輕搖晃著茶杯︰“軍人以服從命令為天職,若我是你,收到命令,只怕也會赴湯滔火。”

    停了一停,甦大為才道︰“是誰向你傳的令?”

    這是他第二次這般問。、

    魏三郎神情一窒。

    不是總管你……

    他臉上流露出驚悸之色。

    終于意識到了什麼。

    先驚,後怒,再是難以置信。

    “是誰?”

    “是……”

    ……

    南城縣男府。

    馬車就停在府外。

    甦大為看了一眼熟悉的府第,輕輕扣動門環。

    過了許久,方才有人開門。

    那是一個落魄的中年男人。

    打開門縫看了一眼,做勢欲關。

    卻被甦大為伸掌攔下。

    “敬直,多年未見了,何必這麼見外。”

    “我只願從來沒認識過你。”

    王敬直的嘴角抽搐了一下。

    他記得每一次甦大為找自己的情景。

    記憶深刻。

    這些年里,可以說除了思念去世的南平公主,最讓他忘不掉的便是這甦大為。

    每次只要這人一出現,就有倒霉的事發生。

    最讓他煩的是甦大為這人,就有那種本事,拖他下水。

    上次陪他去王家,他已經很難受了。

    出來後便正式警告甦大為,不要再有類似的事找他。

    此時一看到甦大為,第一反應不是朋友久別重逢的喜歡,而是——莫挨老子!

    “敬直,瞧你說的,我們認識也十余年了,這份交情在,哪有不認識的道理。”

    甦大為微笑道︰“快開門,備茶。”

    “茶沒有。”

    王敬直一雙充滿疲憊的眼楮,落在甦大為的臉上︰“你找我究竟何事。”

    見他認真,甦大為也收起玩笑之色︰“我其實是來找另一個朋友。”

    “你找王方翼?”

    王敬直想了想,拉開門道︰“進來吧。”

    見他如此,甦大為心中一塊大石落地。

    王方翼果然在王敬直府上。

    王方翼,出自太原王氏。

    與被廢的王皇後是親族。

    少號孝童,太宗時為右千牛。

    曾隨裴行儉討伐李遮匐,為副將,兼檢校安西都護,修築碎葉城。

    麟德年前,隨甦大為一起征吐蕃,是代表裴行儉出征的,安西方面大將。

    就在滅掉吐蕃後,王方翼也受朝廷征召回長安。

    但他不用像甦大為一樣入蜀治疫,所以回來的時間比甦大為更早一些。

    王敬直在前面引路,甦大為在後面默默跟隨。

    行至一半,王敬直忽然頭也不回的問︰“昨夜的事與王方翼有關?”

    “一向做宅男的敬直,居然也知道昨夜宮中之事?”

    “宅男?”王敬直疑惑的復述一遍,點頭道︰“是王方翼告訴我的,他這半年來,時常到我這里走動。”

    說完,又補充一句︰“和你一樣煩人。”

    確實是煩人啊。

    他只想守著小院,伴著桃花,思念著安平公主,渡過余生。

    但他想安靜,卻總有這些麻煩事來找他。

    “敬直……”

    甦大為從後方看了看王敬直斑白的鬢角,日漸消瘦的面龐。

    “你要不要考慮,再找個女……”

    “信不信我現在就把你扔出去?”

    王敬直回頭冷冷的看著他。

    眼里有陰郁,也有憤怒。

    像是被戳到了痛處。

    “我不說了,帶我去找王方翼。”

    盞茶功夫後,甦大為見到了自己此行要找的人。

    王敬直把他扔到後院的王方翼面前,頭也不回的便走了。

    留下二人談話。

    仿佛王方翼才是此屋的主人,他自己反倒像是無關者。

    “王將軍。”

    甦大為遙遙向著王方翼抱拳行禮。

    他與王方翼,實在是緣份不淺。

    多年前,因為王皇後被廢,再兼長孫無忌被貶,王方翼也因為出自王氏而受牽連。

    從軍中轉入長安縣暫任縣令。

    當時甦大為恰好為長安不良帥,兩人間有一段香火情。

    甦大為向王方翼行禮時,王方翼正斜對著院中的幾株枯樹。

    深秋時節,早就不剩幾片葉子了,怪枝嶙峋,院中沙礫碎石,充滿空寂之感。

    頹廢中,頗有後世島國枯山水的感覺。

    王方翼此時正倚著屋檐下的木柱,一手抱膝,對著那些枯枝一動不動,似在思考什麼哲學問題。

    在他的手邊,還放著一壺酒,兩個杯。

    一杯酒倒滿,另一杯空著。

    仿佛早就知道甦大為要來。

    “甦郎君來了,陪我喝一杯。”

    王方翼向地上一指。

    甦大為于是走過去,也不嫌地板上的灰塵,就那麼席地而坐,坐在王方翼對面。

    順著王方翼的視線,他看了看院落。

    院牆殘破,殘陽西夕。

    枯樹枯枝。

    空空寂寥。

    “王郎君在看什麼?”

    王方翼卻沒回答,而是伸手替空杯倒上酒,向甦大為推了過去。

    “喝酒。”

    甦大為也不遲疑,接過酒杯,向王方翼示意了一下。

    兩人酒杯隔空相敬,一起喝下一杯酒。

    酒是什麼滋味,甦大為現在品不出來。

    他凝視著王方翼,沉吟片刻道︰“王郎君應該知道我的來意。”

    “是我做的。”

    王方翼的視線終于從空處收回來,迎向甦大為,毫無躲閃之意︰“魏三郎等人是听我的命令。”

    “為何?”

    雖然早就知道答案,但甦大為對于這個答案,仍然無法理解。

    他一路想了很久,想不明白。

    以王方翼的功績,他何必如此?

    雖說回長安後,被武後和李治免去實職,賦閑在家。

    但這並不算是貶斥,最多只是雪藏一段時間罷了。

    在甦大為看來,這完全不是什麼不可接受的事。

    公費放假,讓你休息,有什麼不好?

    待朝廷需要你的時候,自然就會起用你。

    沒見之前的甦定方、薛仁貴,都是這樣嗎?

    正常人怎麼會為了這樣一個雪藏的命令,便做出如此瘋狂的舉動。

    下亂命令隴右老兵沖擊宮禁。

    還喊出清君除奸這種口號。

    圖啥?

    這一路甦大為想了很久,可是想來想去,想不出能說服自己的答案。

    他專程來,就是想親口問一問王方翼,親耳听他說出那個答案。

    為什麼?

    是受何人指使?

    王方翼不會是背後的那人,或許他也只是被人利用的工具。

    就在甦大為這樣想的時候,王方翼目視他,冷靜的道︰“就是我,沒有別人。”

    “你清楚你在說什麼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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