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徐武帶進來的那人,張楚立刻想到一個詞,銅鈴大眼。
哥們,你這臉上哪是眼楮,分明就是掛著的兩個銅鈴。
眼楮大到這個地步,也真他娘讓人印象深刻!
恐怕那號稱豹頭環眼的張飛張益達……看到這雙眼楮,都要汗顏不已。
和被那雙大眼引的開小差的張楚不同,大眼本人面色肅穆極其鄭重,和官員進宮面見帝王的做派也差不了多少。
或許在他這個太平道死忠分子眼里,黃天聖人本就是個比人間帝王更尊崇的存在!
“太平道力士營左曲軍候郭太,拜見黃天聖人!”
雙膝跪地,接連三叩,砰然作響。
好在這茅屋地面是泥土,若是磚石,不得頭破血流。
張楚深一口氣,這位仁兄比他娘徐武入戲還深,張角那太平道洗腦的功夫做的很足啊!
只是,血口噴人就不好了,哥可是正兒八經的大漢編戶良民,怎麼會是你們那太平道賊頭!
“郭軍候快快請起,尊駕怕是誤會了,我並非太平道中人,怎會是貴道黃天聖人。”
郭太聞依舊跪地,搖頭道︰“那雙目重瞳的周長清曾在大賢良師座下多年,他既將你認作黃天聖人,那便多半不會有錯。”
又是雙目重瞳的老道,張楚聞言嘆息。
他很想告訴面前這倆人,那所謂雙目重瞳,又稱對子眼,不過是白內障的早期現象。
後世那位教導自己書法的老爺子,生前就有過這種癥狀,和什麼望氣通陰陽半毛錢關系沒有。
看來要擺脫這黃天聖人的名頭,還得找到那個快要白內障失明的老道才行。
“不知那周長清現在何處,不如郭軍候將他抓來,一問便知真假,小子我絕非黃天聖人,他要殺我,恐怕也另有緣由。”
郭太拿那雙大眼瞥了下徐武,搖頭道︰“那周長清已經死了。”
“死了?”張楚詫異道。
徐武輕聲道︰“那日馬市襲殺之後,我一路追蹤那些殺手,他們與那老道踫面後,計議要將消息傳回黑山,讓張燕增派人手再次襲殺,只得出手將那幾人盡數除去。”
張楚聞言無語,這老道一死,還真是黃泥掉進了褲襠里,自己這黃天聖人的身份無解了。
轉念一想,有些許疑惑︰“既然認定我是黃天聖人,那張燕也是黃巾軍,為何要殺我?”
“恐怕這天下想要殺掉黃天聖人的,恐怕遠不止張燕一個。”郭太斷然道。
“此言何意?”張楚一听趕緊問道。
見郭太依然跪著,本不想太過熱絡的張楚,不得不上前將他拉起︰“尊駕快起,坐下細說。”
郭太見狀,和徐武相對一眼,兩人心中同時生出一種感覺。
這黃天聖人……似乎,很怕死!
好吧,誰規定黃天聖人不能貪生怕死呢,這本就是人性而已,郭太如此安慰自己。
于幾案前那張坐席端坐下,郭太沉吟片刻,整理好措辭才開口道︰“此事緣由,還得從大賢良師說起。”
“張角?”張楚聞言皺眉,“他不是已經故去多年。”
郭太點頭,“當年大賢良師起兵之事,想來你也知曉。”
“那黃巾暴……起義,我自然知道,八州並起,天下震動。”
听眼前這黃天聖人,張口便要將黃巾起義稱作暴亂,徐武不禁嘴角抽搐。
郭大眼似乎並未在意,只是在緬懷數年之前的光景,良久之後他才長嘆一聲,痛心道︰“呵,好一個八州並起天下震動!可那些被築成京觀的頭顱中,又有幾人知曉,從一開始,那便注定是飛蛾撲火一般的自戕之舉。”
見張楚凝眉不語,他又長嘆一聲才問道︰“你不覺那場所謂的黃巾暴亂太過蹊蹺嗎?”
不等張楚有所表示,他已經自顧繼續說道︰“可以做到八州並起的黃巾軍,之後卻各自為戰,再無將令從大賢良師處發出。雖一時聲勢浩大,卻不過各據州郡等死而已。”
張楚聞言默然點頭,這一點的確非常奇怪。
黃巾之亂的確給史學界留下不少謎題,尤其以黃巾軍暴起之後各自為戰最令人費解。
最後只能歸之于缺乏斗爭及用兵經驗。
然而這一點似乎並不成立。
早在陳勝、吳廣喊出“王侯將相寧有種乎”揭竿而起時,便有分兵掠地,向關中進擊的用兵策略。
陳勝吳廣不過佣耕之徒,比之郭仲這些賣身為奴的強不了多少,加之事發突然,並無詳細計議,尚且知道這些用兵之策。
那張角身世不可考,傳聞是個不第秀才。
東漢一朝並無秀才之稱號,似乎傳聞不實,然而秀才並非不存在,而是因避光武帝劉秀諱,改之為茂才。
茂才、孝廉,東漢兩大主要官員選用常科,而茂才州舉,孝廉郡舉,要比孝廉更為稀有,級別也更高。
即便那張角並非茂才這種高大上的出身,能精通《太平經》並以之創教,顯然能識文斷字,也絕不止是粗通《急就篇》三十一章之類童蒙之書的程度,至少比之陳勝吳廣要強出多少。
可偏偏黃巾軍起義之後,陷入各自為戰的境況,並隨之被逐個擊破。
“可惜,因為一個叛徒唐周,大渠帥馬元義被捕殺,至為關鍵的洛陽無力起兵,大賢良師率領冀州教眾于鄴城起兵的計議也未能成行。”
張楚听到這里,霍然一驚。
如果當真按照這郭太所說,馬元義于洛陽內應,張角重兵于冀州州治鄴城起兵,其影響與在巨鹿這種小縣城起兵形勢完全不同。
一旦州治所在的鄴城失陷,整個冀州很快便會陷入混亂,甚至周邊郡縣不費兵卒便可盡收。
到時數萬大軍從鄴城揮師西進,經河內數日之間便可到達洛陽,甚至連虎牢關這類險隘都可避過,有馬元義在孟津關接應渡過黃河便可,那時天下恐怕真要易主。
只听郭太繼續說道︰“正如大賢良師當日交托遺命時所言,未能在鄴城起事,聲勢再浩大也無用,從未開始時便已注定失敗。依然傳檄天下起兵,不過是給徒眾,尤其是那三十六方渠帥一個自行尋覓一線生機的機會,廖勝于坐以待斃罷了。”
張楚聞言默然無語,這尋覓一線生機的代價何其慘重。(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