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張楚印象中,廣安里所屬的廣安鄉轄境內,似乎共設有四亭,亭長自然也有四個。
趙豹是廣安西亭亭長,而這罵罵咧咧的漢子,似乎是鄉亭亭長,因為他此刻正奔不遠處的鄉市亭舍去了。
在廣安四亭中,其實尤以鄉亭為重,因為但凡鄉亭周邊,多是鄉市所在,其余各亭多設在道路兩側,人口相對較少,相比于緝盜、維護治安,更重要的作用是充當郵驛、客舍的作用。
別看亭長是個極不起眼的斗食小吏,但在鄉里之間也算是有頭有臉的人物,尤其是鄉亭亭長。
而且亭長直屬上官是主管緝捕盜賊的縣尉,和鄉里這些鄉官不屬于同一個系統,鄉官根本管不到他們頭上。
宋季顯然並非盜賊,但被冠上盜賊的名頭,亭長就有抓捕的權利。
之後送交到縣尉那里,不是盜賊恐怕也會被判個盜賊的罪名,不然主管治安的縣尉之流從何撈錢。
張楚顧不得尊重宋季隱私,趕緊策馬向那大柳樹小跑去。
等到了門口勒住馬,才意識到剛才自己竟然也算是縱馬馳騁了一番,雖說胯下這馬性子溫順,只是緩慢踱步沒真正跑起來。
到了地方往門里一看,宋季竟正在院中和一婦人推搡。
仔細看了兩眼,才發現宋季再給那婦人錢。
只是不知為何,婦人並不想要。
見沒什麼不堪入目的畫面,張楚也就不再避諱,把馬拴在門外,進入院中。
“宋季,剛才那人是你踹出去的?”
見宋季點了點頭,張楚心道果然如此。
正要說話,就听那婦人說道︰“那是本地亭長,這會兒是叫人手去了,你們快些走吧。”
“你把這錢收下,不然李……”宋季看了眼張楚,轉口道,“……我心不安。”
張楚一看宋季手中那錢,便心道這婦人恐怕和他關系匪淺。
早上剛給宋季那一貫錢,他在南市一枚沒動,此刻全拿出來了,此外還有一小串錢,似乎是他平日積蓄。
婦人面色有些許淒苦︰“本也沒什麼恩情,不來就不來吧,我們孤兒寡母還過得下去,只是這錢我不能要。”
張楚聞言,四下一打量,果然在正屋門口露出個小腦袋。
那孩子正在蹣跚學步的年紀,摔倒在地後也不哭鬧,就趴在地上抬著頭往外看,渾然不知世事。
“什麼情況?”張楚只得把宋季拉到一邊,“連兒子也不要了?”
宋季翻了個白眼否認。
“打算和這相好斷了?”張楚摸不清情況。
宋季剛要張口說些什麼,卻被傳來的喝罵聲打斷。
“有種的別跑,你要是跑了,看我怎麼收拾你這相好!”
“你們快翻牆走吧,他這定是帶人來了,說不定還帶著利刃。我與他相熟,他萬不會真與我計較。”
那婦人听見吆喝聲,見兩人還在低語,趕緊過來勸道。
本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可听到外頭那喝罵,張楚知道這事還真不能輕易躲了,不然這婦人說不得要被殃及。
就算他能答應,宋季也指定不能答應。
片刻間腳步聲臨近,剛才被飛踹出門的那人出現在了門口,不過此時已經完全換了一副模樣。
他左手拿塊木盾,右手持著鋼刀,身穿著牛皮鎧,將大漢亭長的制式裝備佩戴了個齊全,比剛才赤手空拳可威武的多。
在他身後還跟著四五個人,手中各拿著槍棒,其中一人更是張弓搭箭。
兩漢不禁刀劍,只要有足夠錢財都可以佩戴,但長桿武器、盾牌、鎧甲之類依然是違禁品,這些可是軍陣用的東西。
不過對于專職地方治安的亭長來說,這都是常規配備。
一瞅里面人還在,那亭長大喜︰“呦,就知道你是個硬骨頭,爺爺沒看錯你!就沖這份硬氣,今天爺開恩,打的你求饒了事,免你牢獄之災。”
張楚知道宋季能打,但空手對付這些人,尤其還有個全副武裝的亭長,還是有些不放心。
主要是一旦動手,這他娘跟後世襲警大概差不多罪名。
他隨即朗聲笑道︰“各位,萬事不過一個理字,有話好好說,何必打打殺殺。”
“講道理?”全副武裝的亭長大人一听這話樂了,“哪里跑來的迂腐呆子,沒你的事,滾一邊待著去,再多嘴連你一塊收拾。”
他身後帶來的亭佐、求盜,以及兩個平日里相熟一塊耍錢賭博的潑皮紛紛大笑。
一潑皮冷笑道︰“先來後到不是個理?剛才怎麼不見你們講理,如今倒要講理了。依我說咱們今兒還就不講理,手下見個真章!”
另一人聞言應喝道︰“真想講道理,你倆先給我家兄長認個錯,從他襠下爬過去!”
兩人說完,那亭長一行人又是譏笑連連。
宋季聞言眼神一冷,隨即就要上前動手,他還真不把這些人放在眼里。
不過就在這時候,門口方向又傳來一陣密集腳步聲。
幾十條大漢突然出現,將院門圍了個水泄不通。
不多時這些大漢讓出條路徑,一個持刀的跛子被兩人左右架著出現在眾人前頭,高聲朝院中喊道︰“主家,沒事吧?”
拖著瘸腿帶刀來的,自然是被人射了兩箭的郭仲。
他剛才正趴在糧車上摟著金餅子樂呵,就見那亭長一行人手持刀槍罵罵咧咧轉道路南。
一看幾人奔的正是張楚栓馬那院,趕緊就帶人就圍了過來,還特地帶上宋季繳來的那把刀。
雖說門口幾十條漢子都是赤手空拳,只有一個跛子有刀,但架不住人實在有點多。
剛才還雄赳赳的亭長大人見狀,暗自咽了下口水,立刻有些外強中干。
他攥了攥手中明晃晃的佩刀,朝張楚喊道︰“你們是哪里來的外鄉人,可知我乃是本地亭長。”
他氣呼呼跑去叫人時,沒顧上仔細打量,見這些漢子都面生,鄉道上又停著幾輛車馬,只當是遷移途中路過歇腳的外鄉人。
壓根沒注意當時騎在馬上那人,如今正被他堵在院中。
見前一瞬還笑話講道理是迂腐之舉的亭長大人,此時自報家門,顯然也準備迂腐一把,張楚高興之至。
現在大家還是講道理比較好,傷了幾個潑皮事小,惹了官家事大。
如今在洛陽這片地,大漢朝依然是不可違拗的蒼天。
亭長再小,只要身上掛著大漢朝廷下發的那枚小印,那就是個官身,一旦和他們動手,往小了說是群毆,往大了說,那就是造反。
“我可不是外鄉人,正是本鄉廣安里民戶。”張楚應道。
“廣安里?”那亭長聞言上下打量著張楚,“我怎麼看你們面生?名籍何在?我告訴你,別想騙我,我跟那廣安西亭亭長趙豹可熟的很,他老子就是本鄉嗇夫。”
“哦?”張楚雖然身上就帶著如同後世身份證的竹符,卻沒有交給那亭長驗看的打算,只是輕笑問道,“那不知趙亭長听說最近有人跟他打了個賭。”
“張楚?”那亭長聞言詫異道,“你是張楚?”
張楚含笑點頭。
不想那亭長上下打量了片刻,竟豁然收刀,恭敬道︰“原來是尊駕到此,失敬失敬。”
這番轉變讓張楚為之愕然。
什麼時候,張楚這名字,也值得一亭之長口稱尊駕了,稀奇!(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