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風後走出一位老婦,身著誥命冠服,步履雖略蹣跚卻高貴不可一世。
顏妙琴對她非常恭敬,身子微微欠著低聲喚︰“潘老夫人。”便是潘家的老祖宗、北安伯的母親。
顏妙琴是潘家舉薦、自然也為潘家所用。
潘老夫人撐著鳩杖緩緩走上前說︰“你方才做得很好。”
“哪里,睿王妃並不相信我。”
潘老夫人嘴角一揚卻不這麼認為︰“她若不信也就不會在這和你說了這許多話,說了這許多話就已經信了你五分。”
顏妙琴很意外,細想一下又覺得很有道理。
“那我接下去該怎麼做?”
“送她一份大禮,要她相信你的誠意。”
“什麼禮?”
“你的哥哥,顏軼昭。”
“可是……”
“你放心,皇帝不會殺你哥哥,殺了綿諸國唯一幸存的男丁,到時候師出無名如何滿足他的貪婪。”
“聖心難測,老夫人如何有把握呢?”
“哼,皇帝光屁股的時候我就見過,他那點心思我有什麼看不透。”潘家雖然認定潘世卿死于南懷珂下的毒,但對下令廷杖的皇帝也懷了怨恨。潘世卿的死要了潘家上下半條命,潘老夫人瞪著渾濁的眼楮,枯老的手微微顫抖︰“你不要舍不得你的哥哥,他回了綿諸執掌一方,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倒送了你在這不見天日的地方吃苦。既然都是為了自己,有什麼不忍心。”
長睫微垂,顏妙琴沉默不語。
潘老夫人斜眼睨她,冷冷道︰“你方才那些話,半真半假,對潘家的怨恨卻是真的吧?”
顏妙琴在漸濃的黑暗中不經意地顫了一下眉尾,輕聲說︰“並沒有。”
“人之常情,怎麼可能沒有?”
“那只是一攤我沒有見過面的血肉,何來愛憎?孩子……還會有的。”皇帝不來見她是真,江雪蘭伺機上位也是真。顏妙琴不知道孩子什麼時候還會再有,孩子是她存活下去唯一的依傍,可是潘家也是她在後宮存活的唯一倚靠。
潘老夫人冷哼一聲,走到門口抬頭看了一眼月亮。月亮又要圓了,可是她的卿兒卻回不來了,想到孫兒在自己面前毒發身亡的樣子,她的五髒都要燃成火炭。
血債是要血償的。
“睿親王近來愈發逞勇好爭,想來是嘗到了權利的好滋味,等皇上下了出兵綿諸的詔書,他必然自告奮勇替父出征。等他們離京你再將東西藏匿之處告訴南懷珂,我自有把握睿親王府一個也跑不了。但在那之前,你必須盡快完全取得她的信任。”
“可是我……”
“你不用害怕。”潘老夫人轉過身,眼角一端正好擦過月色的寒光︰“潘家早就沒有後繼的女兒,你辦成了這件事潘家就是你的依靠。江雪蘭只有以色侍人終究不得長久,你有美貌、有潘家,往後這宮里還是你的天下。”
“你們說話可要算話。”
潘老夫人笑笑沒有回答,捶了一下鳩杖,外頭顏妙琴的侍女走了進來。潘老夫人說︰“借著給皇後娘娘祝壽我才能見你片刻,以後傳遞消息的事情還由露珠代勞。她父母是潘家的家生子非常可靠,你有什麼話只管交代就是。”
顏妙琴點了下頭︰“是。”
而另一邊,出了宮門,南懷珂並沒有立即回王府,夜間喧囂的酒樓是很好的掩護,她中途換了一頂普通的小轎到了青弋江邊,陳峰已在雅間等候多時。
若是大大方方見他也未嘗不可,可是她不願意讓人非議岐國公在瑚親王和睿親王之間佔盡好處的閑話。
陳峰還是那般挺拔英俊,南懷珂的笑從心底里透露出來︰“許久不見哥哥,哥哥在外游歷也不派人帶信回來報個好,听說皇上想你想的不行。”
“他想我,我可不想他。”沒有外人在場,陳峰對她也不加絲毫遮掩。
“不止皇上,還有其他人想念哥哥呢。”
陳峰有些尷尬,忙扯開話題︰“早上我去看了崇禮,好家伙,力氣見長,如今像只小熊一樣。”
“崇禮正是長個的時候,自然是這樣的。現而今我都完全抱不動他了,父親抱他也吃力了呢。穆家兄妹近來如何?”
“穆青愈發活潑了,穆白十六的年紀但已老成許多,如今十分忠心得力,交給他的差事每一件都完成的很好,不過還是沉默寡言。有時候我簡直懷疑他是一個沒有多余感情的人……別光說別人,你呢,你一向可好?”
“自然一切都好,知夏和隋曉也好。”
“都好,”陳峰點頭︰“那就好,對了,這是我這次出去的收獲。”他從袖子里取出一卷東西放到桌上推過去,南懷珂拿起來粗粗瀏覽一遍,臉色微微發白。“你以為如何?”陳峰問。
南懷珂沒有立即說話,復又將東西仔仔細細默念一遍,放下,許久嘆了口氣。
“袁道長說的果然不錯,潘家在西北已到了只手遮天的地步。節度使這麼多人被殺,絞繩斷了多少、鍘刀都砍鈍了,幾天幾夜才殺光他的親眷。那些人……”她說不下去,閉上眼,喉頭哽咽了一下才說︰“這筆賬要算在潘家頭上!”
陳峰也陷入沉默,節度使被污叛國、九族盡滅,實在慘不忍睹。良久他問︰“要我將這些呈交給皇上嗎?”
“還不是時候。”
“怎麼?”
“潘家實實在在是有過大功的,皇上也很倚重他們,黨爭而已,在保家衛國面前實在算不得什麼。節度使家族兩千多口人命比起西北百萬軍民,實在是小巫見大巫。皇上會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這事就白費成無力的泡沫,也辜負了哥哥你調查的一番苦力了。”
陳峰不甘地問︰“那什麼時候才有用?”
“上一次讓潘家逃過一劫,只因是潘家子弟不守規矩的小錯,皇上師出無名又有戎狄寇邊少不得他們。這一回再不可急進,一定要萬箭齊發數罪並罰,要他們再無還手之力,要皇上下定決心誅殺他們。”
“真有這樣的天賜良機?”
南懷珂將酒杯握在手中晃了晃說︰“天賜良機稍縱即逝,抓不住還易錯過。靠天不如靠自己,機會是可以制造的,潘家恨我入骨恨不能食我血肉,我亦如此。”她將酒水慢慢倒在地上說︰“這一杯就先祭節度使,等我勝了,再用北安伯全族的鮮血來祭奠節度使和他的家人。咱們走著瞧,這一天不遠了。”(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