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糊涂,你怎麼能由著老八跪在那,這會害死他的!”
回到太後那邊,她得知南懷珂沒有按自己要求的去做,氣急攻心不住埋怨道︰“你這傻孩子真是不懂事,皇帝是哀家的兒子,再沒人比哀家更懂他的了。他不可能撤回聖旨,明天就是徐美人的大限,沒必要再賠上老八,不值得啊!”
她不能親自去接蕭硯回來,太不體面也太讓人側目,如此于蕭硯的未來無益。
南懷珂低著頭答︰“太後放心,皇上說了,既然您要保八殿下的性命,他不會拂了您的意思,八殿下不會有性命之憂。”
“可是……”
“太後……請恕臣女直言,您今日若是不讓八殿下為徐美人盡最後一份綿力,難保他日殿下不會怨恨太後。”
太後听此一愣,猛然間想到,是了,徐美人到底是蕭硯的親娘,哪有孩子能眼睜睜看著母親赴死能無動于衷的。
于太後心里,其實她也相信徐美人是無辜的,可是皇帝不相信,或者說皇帝不願意相信。他更願意相信他想要相信的事情徐美人為弟弟報仇想要謀害皇帝,所以皇帝干脆一舉殺之。
這其實是一種變相的遷怒,皇帝因為蕭硯舅舅的事情確實失了面子龍顏大怒,他想殺毫無存在感的徐美人泄憤,可是又名不正言不順。厭勝之術真假與否都不重要,總之是恰巧讓他師出有名。誰都知道,但誰都不敢說破。
太後心痛地嘆了口氣︰“冤孽啊冤孽,老八……這個孩子的脾氣呀,真是跟皇帝如出一轍的倔。明天,珂兒,明天一早可怎麼辦呢?唉……”
南懷珂垂下眼有些傷感,苦笑著說︰“明天一早,八殿下就會知道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勞,然後斗轉星移,他會漸漸淡忘痛苦。”
那時他就會看清這所謂的父子不過是場虛名,皇帝給了他尊貴的身份,也給了他永世的痛苦。
太後吃不下晚飯,南懷珂好歹哄她吃了幾口菜。
是夜下了一場大雨,南懷珂躺在屋中,耳邊是秋雨打在枯黃的芭蕉葉上的聲音。起身走到門口向外眺望,雨水密集得像不會斷裂的珠串,一串串猛烈砸向地面,然後濺起分崩離析的水花。
“小姐是在擔心八殿下嗎?”隋曉替她披上一件衣服問。
“是,我很擔心他。”
“雨這樣大……小姐認為他還跪著?”
南懷珂看著地上一圈一圈的漣漪,想起他那張蒼白黯然的臉說︰“他呀……一定還跪著。”
白天他叩頭不止的樣子仍一遍遍在她腦海中重現。
那些哭訴和哀求、絕望和悲涼,南懷珂仿佛看見自己前世是怎樣一遍遍祈求潘世謙放過自己的。只要一紙修書他就能給她自由,可是潘世謙偏偏將她禁錮在身邊不斷折磨和羞辱,直到死亡將她帶走。
蕭硯,他應該早就知道已是無力回天,他這麼聰穎卻偏偏不甘心,想要最後將寶壓在本不存在的父子之情上。他不是瘋了傻了,他是絕望,絕望到想在巨浪中抓住那一根毫無作用的稻草。
他的父親是皇帝,一個在兄弟之爭中脫穎而出謀得皇位的勝利者和獨裁者,他早就已經摒棄了多余的情感,鞏固皇位和威嚴是他唯一感興趣的事情。
雨沒有任何停止的意思,隋曉輕聲勸︰“小姐進去吧,身體還虛不能受涼。”
南懷珂嘆了口氣說︰“是啊,什麼也做不了,還是進去吧。”
夜里她做了場夢,夢到自己獨自站在山頂,身邊是朔風刺骨,一個親人朋友也沒有。沒有知夏,沒有隋曉,更沒有崇禮。她著急大叫,聲音卻被狂風吞沒。
在夢里,她比從前更孤獨。
是誰說世上會有個與你同樣孤獨的人正在等待你,穿過千山萬水找尋到你?
不會有這樣的人。
雨水砸在芭蕉葉上發出 里啪啦的響聲將她喚醒,天還沒有全亮,听著遠處甬道傳來的梆子聲已到五更三刻,馬上就是皇帝起床的時候。
她裹著被子坐在床上想了一下,最終還是決定下了床。隋曉在外間的小床上睡得正香,她躡手躡腳穿上衣服,簡單梳理了一下,就撐著一把油紙傘往皇帝宮苑過去。
月亮還隱約可見,光明的雛形以青灰的色彩填充在蒼幕之上,一夜大雨傾盆,此時雖然雨勢轉小,但仍然瀝瀝淒淒鋪天蓋地。
秋雨寒潮從撐傘的指尖穿透四肢百骸,她邊走邊哆嗦,不得不收緊肩膀保存剛從被子里帶出的暖意。
狹長的甬道仿佛沒有盡頭,四周一片寂靜,不能想象在這樣空曠寂寞的地方,有多少花朵一樣的女子熬過一個又一個漫長冗沉的夜晚。
踩著啪嗒作響的淺薄積水終于到了地方,蕭硯仍舊跪在原處。
額前的血水已經被沖刷干淨,玉冠被暴雨打歪,墨黑色的頭發軟軟的搭在前額,濕透的衣服緊緊貼在他的身上往下墜著。
管沖不在。南懷珂四下看了看,見他正跪在不遠處配殿廊下,她走過去問︰“你怎麼在這?”
管沖身上也沾了水,紅著眼解釋︰“昨夜下起雨殿下就要將我趕走,他說徐美人是他自己的母親,不想連累我。可是我……我只能在這陪著殿下。”
“皇上出來過嗎?”
“沒有。”
“有其他皇子來求情嗎?”
管沖咬咬牙說︰“沒有。”人人避之唯恐不及,無人會來管這對母子的死活,管沖道︰“二小姐請回吧,免得皇上生氣。”
南懷珂站在雨中看向蕭硯,他看起來有些迷迷糊糊,一夜未睡、暴雨澆身、還有額上的傷,真不知是怎麼撐到現在的。
大殿內的燭火亮起,看來是皇帝起床了。她只是不放心過來看一看並不想招惹麻煩上身,是以“嗯”一聲準備回去。
低著頭匆匆走到宮門口差點和人撞了個滿懷,她這才抬起傘看向來人,目光隨之一愣蕭凌?
蕭凌見到她也很意外,南懷珂更是驚訝,蕭凌……這麼早是有事來求見皇帝的?
她還沒有反應過來,對方已經撇開這邊大步流星跑到自己八弟身邊欠身問︰“八弟,父皇還沒有寬恕你母妃嗎?”
蕭硯搖搖頭。
“你就這樣淋了一夜的雨?快起來!”
蕭硯甩開他的手,低著頭仍舊只是跪著。
蕭凌見勸不動,干脆一把拋開油紙傘跪下說︰“五哥陪你一起跪。”
這下南懷珂倒看不懂了。(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