茂林處蕭梁與劉宋地界之交,雖名為茂林,可那地界卻一點兒都不茂盛,甚至可以說是寸草不生。
此處本為商湯時流放犯人的處所,但時過境遷,幾十年前北梁被北越滅國殺盡嫡系皇室一族後,余下北梁的烏拓人便被北越皇帝驅趕至此。
說她們拓跋一族,與烏拓人有滅族亡國之恨也並不為過。
荊賦離幼時,曾與幾位皇兄由編纂國史的大司馬教養,對于皇族史傳自然是如數家珍一般,背得滾瓜爛熟。
知道茂林的烏拓人怕是不會歡迎她們,她特意吩咐猗盧置辦了好些東西,方才懶洋洋地踏上馬車,進去後,隨意歪到車壁一側,便撫額小憩。
拓跋繼本意是武平傷得不輕,她們行進得越快越好,偏荊賦離就不听她的。
不僅讓猗盧尋了舊鈍的馬車,拉車的還是幾匹老馬。
看著馬兒頸項的鬢毛都禿了一些,咬著馬嚼的牙還掉了幾顆,拓跋繼都快哭了。
有意的,她一定是有意的!
氣吼吼的“ ”跑到馬車上,粉雕玉琢的臉因為氣憤染滿了紅暈。
對靜靠在馬車板壁上的美人怒道,“你捉弄我就是了,干什麼要跟武平過不去!”
“喧嚷什麼。”半歪在馬車角落的人,卻連看都不看她一眼,閉目冷淡道,“再嚷,把你丟出去。”
“你!”
拓跋繼咬牙,還要據理力爭,外頭打理馬車行李的猗盧听見了,忙掀開竹簾,拉著幾乎暴跳如雷的拓跋繼,小聲與她道,“小公子,您聲兒放小些。小姐最厭長途跋涉,別吵她休憩。再說,去茂林,要經過劉宋和蕭梁兩國的疆土,這兩國正在交戰,官府四處征兵征馬,咱們選這老馬,也是為這。”
“可是武平的牙……”拓跋繼听了,消停了一些,可想想武平為她斷了幾顆牙,就覺得心內愧疚得厲害。
身體發膚,受之父母。武平雖自幼是孤兒,但他也是爹娘生的。
這樣,總覺得有些虧欠他。
“這個小公子就不必擔憂了。”猗盧笑了笑,看一眼那邊閉目不語的荊賦離,見她似乎並無察覺,方才把她拉到一旁,輕笑道,“小公子不知,咱們小姐是百年難得一見的逸才,自陰陽讖緯之學到醫術武功,就沒有她不會的。奴婢也略通些醫術,那位武公子,受的不是什麼重傷,要再嵌牙,也得將養十幾天等舊傷好了才能動的。公子莫要憂心。”
見她神色真摯,拓跋繼方信了她的話。點首放心之余,偷偷瞄一眼馬車里的人,頗有些咋舌,和猗盧嚼耳朵說,“看不出來……她那麼厲害啊。”
一氣兒學這些東西,那得費多少功夫。
猗盧臉上露出尊敬又有些感嘆的神色,也往那邊看了一眼。
欲言又止道,“小公子往後就明白了,小姐她……”
她話未說完,里間的女子忽然之間睜開眼,不冷不淡地喚她,“猗盧,走罷。”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是。”
猗盧答應著,回首看一眼拓跋繼,遮掩笑說,“小公子快進去吧,我們要趕路了呢。”
拓跋繼不情不願地點頭,“哦。”
說完,磨磨蹭蹭往馬車里進。
這馬車也不知她那姐姐從哪里搞來的,車身泛黃,外頭破破爛爛的,車內也破得不成體統。
整個馬車好似是只用幾塊被蟲蛀了的木板合上的一般,簡陋到她坐上去都直要以為這馬車快散架了。
“唔……”動來動去地尋了好些姿勢,還是覺得身下的板子杠得自己難受,拓跋繼索性不坐了,身子半靠在馬車壁上閉目養神。
馬車晃悠悠地緩慢行進,車身也咯吱咯吱的響。
外間秋色蕭索,空寂得讓人心里發怵。
略掀起馬車竹簾一角,望著窗外一陣落葉紛飛,迷迷糊糊地便睡了過去。
夢里,盡是在陽城時受欺負的景象。
漢人鄙夷胡人,將胡人視為奴隸。胡人也不待見漢人,但凡見到漢人,若是躲得過則躲,躲不過,則大多存了同歸于盡的心思。
都是人,為何要自相殘殺呢。
迷迷糊糊想著,突然馬車劇烈晃動一下,她身子沒靠處,一下往前倒去。
拓跋繼睡著時,有三分是醒的,被這一下嚇到了,她猛地睜開眼醒了過來。
待發覺自己直直地要往馬車板上撞過去時,心一下提到嗓子眼,眼楮也嚇得閉上了。
完了完了,拓跋繼淒慘地想,我一定要破相了。
沒成想,意料中的疼痛沒到來,意外地她卻覺得自己撞上了什麼軟綿綿的東西。聞起來還挺香的。
不過,這香味感覺甚是熟悉啊?
遂猶豫地睜開眼。
沒成想入眼就見到她那姐姐冷淡的面容。她明明是睡著的,卻不知何時奔到了她身前,屈著手把她扶住了。
因為距離太近,拓跋繼甚至可以聞見她身上傳過來的一陣陣幽香,望見她淺棕眼瞳中倒映出的自己的身影。清澈得沒有一絲雜質。
拓跋繼動動動嘴唇,正要說些感謝她的話,就見她神色異常冷淡地又松開手,頗為嫌棄她一樣,退後一步,拂袖道,“沒成想你竟愚笨到這種地步,站著睡過去就罷了,竟還能憑空摔了。三歲的稚兒都不會如你一般愚笨,下次若還如此不慎,情願摔死你算了。”
拓跋繼將嘴邊那些感謝的話瞬時收了回去,不忿地要頂她幾句,念在她方才好歹扶了自己一把的份上,決定不和她計較。
見她吃癟不回嘴,面前的女人似乎很是愉悅的模樣,又似笑非笑地望她一眼,方掀開簾子對外頭道,“猗盧,怎麼了,如何馬車這樣顛簸?”
“小姐,外間有一幫逃難之人將咱們的去路堵住了。”馬車外,猗盧的聲音甚是低沉。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猶豫了好一會兒,才又道,“外間的難民,似乎都是鮮卑人。”
她面前的女子聞言,身子頓了一下,而後掀開車簾便走了出去。
拓跋繼看著她神色不大對,猶豫片刻,也隨著出去了。
此時正是秋風蕭瑟之時,常人望見落葉漫天,該是動了歸鄉的意思。
但她走出馬車後,卻望見了一群背著行囊拖家帶口的異族裝束之人。
男人束髻,編了幾根小辮盤在額頭四圍。女人則著了夾袖衣,面色哀婉地低頭隨在男人身後。
其中有老有少,各個風塵僕僕滿面疲憊的模樣,年邁的拄著拐,年幼的則由衣衫襤褸的娘親抱著,一齊繞過她們的馬車步履蹣跚地往前走。
看著似乎是大雨將至前遷移的螻蟻一般。
密密麻麻,從官道前頭一直蔓延到後首,將她們的整個馬車都圍住了,說是螻蟻,絕是不錯的。
這是哪里來的這樣多的鮮卑人?
拓跋繼一陣疑惑,她沒听說過北方哪里有發旱澇天災啊。
“猗盧,你去問問,他們為何要逃難。”正自疑惑,她身旁的女子淡淡吩咐道。
“是。”猗盧低頭應一聲,便跳下馬車,隨手扯住一名耄耋之年的老者,問他說,“敢問老伯,你們這是做何?這是秋時,漢人巡兵常駐的時節,怎的你們不留在草原上,卻要往南邊趕呢?”
“小姑娘你也是鮮卑人吧?怎的不知此事呢,咱們的王朝被北燕人滅了,陛下都做俘虜了,咱們不逃,等著那些人將咱們趕盡殺絕麼。”望見她的面貌,老者拄拐嘆口氣,聲色滄涼,“快逃吧,你看我這個老人家,沒多少年過頭了,還不是拖著這把老骨頭折騰,你還年幼,不該就這樣喪命的。”
說完,老者佝僂著腰便要繼續往前走。
猗盧趕忙拉住他,“老伯,你說得王朝覆滅,是說北昭?”
老者搖搖頭,咳一聲道,“哪里還有什麼北昭,那都是十多年前的事了,小姑娘,如今那是陳國啊。不過啊,都沒什麼區別了,反正都是滅了的。”
“好好的,如何會被滅國?”
“哎呀,這些,我一個糟老頭子又哪里能知道呢,小姑娘啊,你可就別再亂問了,當前,還是逃命要緊啊。”
話落,老人家急急就往前頭走,緊趕慢趕地隨在前頭逃亂的人身後。
猗盧還要抓住他細問,後頭荊賦離走上去淡淡道,“讓他走罷,保命要緊。”
猗盧只好收回手,皺眉與她道,“小姐,論驍勇善戰,那北燕慕容一族絕對不是陳留王的對手,咱們也沒有收到什麼消息說是北燕如何強悍,如何北昭舊土就留不住人了呢?”
秋色深廣,她身邊的女子听了許久也沒回話。
及至望見黃土漫天的路盡頭出現點點身著深褐長衣的人影,方臉色大變,低聲道,“糟了!猗盧,快讓他們回來,別再往前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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