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老三停了。
過了片刻,才又陰惻惻地問︰“你要讓位?”
凌天成答的毫不在意,也毫無誠意。
他慢悠悠地看了凌老三一眼問︰“有一件事我想跟你確認一下,你真的是皇家血脈嗎?真的是我已故多年的三哥嗎?”
他的話看上去好像只是隨意的問一下,也好像真是確認對面坐著的人是誰。
如果不細听,還會覺得他要是確認對方的身份沒錯,是真心想把皇位讓給對方的。
凌老三藏在布簾後的臉上也僵了一下。
本來就潰爛的皮膚,這會兒皺巴巴地擠到一處,又因為太過肥胖,那擠到一起的肉,幾乎要滴出汁來。
他的聲音終于緩和了一點,不過話語卻很強勢︰“當然,那位置本來就是我的。”
凌天成點點頭,又問︰“我怎麼相信你?”
凌老三怒了︰“乳臭未干的小子,你信不信都沒關系?”
“當然有關系,我信了,這位置你可以輕松拿去,不用一兵一卒,還會落個天下美名,比如前皇帝不學無術,也無心皇位,是你為了大盛朝的江山,為了天下百姓,才擔起這個重擔的。
但我不信,你就得拼盡全力,往京城里打。
你有這個把握嗎?
這麼多年了,你在這里建了這麼大的地方,也在京城中蠱惑了幾個朝廷官員,可怎樣呢?
他們最後死的死,坐牢的坐牢,至少現在對你已經沒有任何用處了。”
字字誅心,凌老三真想拿刀把他的皮給剝下來。
可那些話分明又對他起了作用。
他太想回到京城了,太想坐到那個位置上,對天下人說︰“這本來就是我的。”
二十年前,他還是太子的時候,皇上連昭書都寫好了,將來位置一定傳給他。
可是他竟然生病了,還生的是一種怪病,身上的皮膚又癢又爛,整個東宮里每天都浸在藥味和臭味里。
那些沒用的大臣,還有覬覦皇位的其他皇子們,就開始在皇上面前說他的壞話。
說江山不能交到這一個怪物的手里。
說他已經病成這樣了,說不定什麼時候就會死掉,到那時皇位反而會動蕩。
說他現在病都治不好,又哪有心思去理朝政,就算稱帝了,也會把天下百姓害死。
……
他們說了太多,日夜不休的在老皇帝的耳朵邊念叨。
終于,老皇帝廢了他的太子之位,傳給了那時只有一兩歲,連話都說不清楚的一個皇子。
凌老三一氣之下,帶著他的人離宮出走,進了這片大山。
他的父皇先開始還讓人尋找,回來也就不找了,直接在宮里把他的母妃也賜死,從此宣稱他也死了。
凌老三抬頭,看著自己親手建起來的宮殿,發出一串不知是哭還是笑的聲音。
那聲音尖銳而淒厲,听的人心里一陣陣發寒。
只是凌天成並不知道這些事,那個時候他也只有幾歲,只知道三哥死了,但後面發生的何事,人是不是真的死了,他一無所知。
最重要的是,三哥死後沒多久,他就被父親趕出了宮,住到莊府里。
對于宮里的事就再也無從得知,並且對皇室生出厭惡,也輕易不去提這些事情。
既是現在他知道了,也什麼事都做不了。
過去的事已經成了大錯,而凌老三卻在那些錯上犯了更大的錯。
他現在已經不是大盛朝的三皇子,也不是曾經的太子,而是一個十足的殺人狂。
他惡意殺死了那麼多人,怎麼可能還登九五王座?
兩人的談話,說說停停,進行的很慢,卻把凌天成這麼多年未解的矛盾,都一一解開了。
凌老三問他︰“你是哪個?老十五,十六?還是十七?”
凌天成先了中間︰“十六,就是你死後被送去莊府的那個。”
凌老三听到這里,又發出一陣怪笑。
他的笑聲真是難听到極點了,每次一笑出來,那聲音都跟無數的鐵皮刮到了骨頭上,讓人直接起一層雞皮疙瘩。
但凌天成跟沒听到一樣,只緊緊看著他,也等著他後面的話。
另外他還听到了外面的動靜。
好像哪兒打了起來。
動靜不是很大,打了幾下就又停了,所以他听不出來是自己帶進來的侍衛動手了,還是思顏他們進來了?
但跟凌老三的對話還沒有停。
“十六,我知道你,你母妃很善良,你小的時候也很可愛,常常來東宮里玩。”
凌天成一點也不記得這些,但說他母妃善良,他是認同的。
他的小時候,很少見到自己的父親,整日里只有母親相伴,她有時候看到地上一只螻蟻,也會心疼幾分。
那會兒凌天成還小,根本不能理解她的心情。
每每看到她失落,就會問她為什麼,她就仰頭看著宮牆上面四角的天,久久不回話。
沒想到多年以後,還能從旁的嘴里,听到關于她的話,也真是意外。
凌老三就更奇怪了,接著往下說︰“要說你的母妃,還是受我的邊累而死的。
她在宮里跟我母妃的關系還好,我逃出宮後,母妃受此事牽連,被那個沒人性的東西誅殺。
你母妃當時跪地求情,所以也連帶著也死了。
你就是從那個時候被趕出宮的吧?
算起來也不過是我出宮後的第二年。”
凌天成無言以對,原來里面還藏著這麼多事,而他的母妃也根本不是病死的。
他當時纏著父皇問,母妃得是何疾,一夜之間就死了。
老皇帝不但沒答,問煩了,就把他趕了出去。
凌老三已經不認他這個父親了,現在稱他為“沒人性的東西”。
此時,倒是能理解他的心情。
那種原本高高在上,受萬人景仰,卻因為得了病,就被否認一切,最後還連累的害死自己的母親。
此事無論放在誰的身上,應該都不會平靜的接受吧。
所以他來到羅和城後,找了偏方,開始拼命殺人,只是為了把自己的病治好。
可看他現在的情況,應該是並沒有治好。
大概是凌天成從小也經歷了太多痛苦,此時再听到那些過往,反而平靜許多。
他靜靜地站著,背手看著面前的凌老三問︰“你的病是誰醫的?”
凌老三還沉浸在過去的激憤中,听聞這話,一下子差點跳起來,伸手就把自己臉上的蒙面紗給掀了起來。
那一張臉坑坑窪窪,上面竟然是沒皮的,血肉模糊成一塊,混成黑不黑黃不黃的液體,已經流到了衣服上。
衣服幸好是黑色的,看不真切。
但只是這臉一在燈光下顯出來,就把凌天成嚇的差點後退一步。
真是太駭人,比那天他們在山頂的坑里,看到那些剝了皮的人還可怕。
而凌老三此時還在笑︰“看到了吧,朕的病自有太醫治著,快了,再過一年,不,半年,我就會全部好起來。”
凌天成︰“……”
他要是找到那個邪方醫生,殺他十遍都不嫌多的。
這個時候,外面又傳來響動。
凌老三往門口看了一眼,吼著左右的人說︰“你們是死人嗎?出去看看怎麼回事,外面在吵什麼,都不想活了嗎?”
“不用出來了,我們自己進來。”
一個清朗的聲音接了他的話,並且一步就跨了進來。
凌天成听到那個聲音的時候,心里“ ”地跳了一聲,眼楮急急往門口看去。
正好就看到莊思顏帶著一臉笑,從容地走了進來。
她先給凌天成眨了一下眼,然後才抬頭看上首坐著的那個人。
幸好她這幾天見多了惡心的畫面,此時已經鍛煉了一點心理素質,不然就這張臉,她看一眼能吐上一天不帶歇的。
既是這樣,她的臉色也不太好看,麻溜的把目光挪開,干咳了兩聲才說話︰“那啥,就是你得了皮膚病沒得治,所以才殺人取皮的?”
凌天成︰“……”
凌老三則是壓根沒听懂她在說什麼。
但這是他的宮殿,有外人闖了進來,那是必須要殺掉的。
而他的人也已經把殿門口圍了個結結實實,手里的刀都出鞘了。
凌天成眼楮看著莊思顏,不忘盯著凌老三。
只要他動手,那自己肯定第一時間護著顏兒,不會讓她受一點傷。
可是令人糟心的是,莊思顏一點也領會不到他的保護欲,還不知死活地往前走了兩步,重新壯著膽往凌老三的臉上看過去。
然後“嘖嘖”出聲︰“凌老對吧,我跟你說,你被那個庸醫騙了,就這樣的病,根本不用殺人取皮,我幾副藥就能給你治好的。”
凌老三模糊在爛肉里的眼楮,帶著十足的陰寒,瞪著面前上竄下跳,跟猴子一樣的人。
凌天成都想伸手把這個小女人拽回來。
然而,他看到那個小女人還真的回頭了,一邊搖頭晃腦地解釋這個所謂的“皮膚病”是怎麼回事,一邊往後走。
近到凌天成身邊時,趁著緩氣的機會他說︰“白恆他們馬上到了,再拖延一會兒。”
凌天成看著她,什麼話也沒說。
凌老三也沒開口,反而是原本站成兩排的人里,突然走出一個老頭子,臉都憋成了豬肝色,瞪著莊思顏大叫︰“你胡說八道,這是哪兒的,哪兒的,趕出去……”
莊思顏就慢悠悠地晃到了他面前,意味深長地問︰“哦……,這病就是你看的呀,我看你才是居心不良,你壓根就沒想讓凌爺好起來吧,所以生出這些怪招來,你看看你都把他的臉治成什麼樣了?說,你到底是誰的人?是不是想把他害死,然後繼承他的江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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