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天成再次蹙眉。
莊思顏分析的很有道理,然而這事真不是他做的。
“你不會是查到最後,就查到這樣一個結果吧?”凌天成問。
莊思顏搖頭︰“沒到最後啊,還在進行中,我只是例行公事地把所有線索都排一遍而已,皇上你不會在意吧?”
凌天成想,他在有用嗎?這個小女人一開始就沒打算放過他,話都問完了,就算他在意又怎樣?
“不介意,我既然跟你簽了契約,當然會配合你。”
“好啊,那你現在就說說為什麼那個時候,不把莊昌遠直接就地正法?”
凌天成有一陣的頭疼。
這些埋藏在他心里的事,絲毫不想再提,但是莊思顏似乎對這事一直好奇。
她現在是失憶了,記不得從前,如果記得,應當知道凌天成對莊昌遠手軟的原因。
“此事說來話長。”
莊思顏︰“那你就長話短說。”
凌天成︰“……”
莊思顏︰“不會是為了報他的教育之恩吧?這不合你的人設啊皇上。”
“怎麼不合?”
莊思顏眨了一下眼,然後再看凌天成時,眼里光彩流轉,如一個人間精靈。
“如果你現在不是皇帝,要報他的恩,我肯定是能理解的,但不巧的是,你現在是啊。
您想想啊,一個大盛朝的皇帝,為了報當年的教育之恩,連江山都要拼出去嗎?
再說了,你之前可是跟溫青說過的,這江山是他的,不是你的,你能拿著別人的東西,來便宜另一個人?”
她的話句句犀利,卻還是有一條沒有說到。
凌天成才剛這麼想,莊思顏就又開口了︰“或許像他們所說的,你是為了我?
因為我是莊昌遠的女兒,你寵我,所以就不殺她?”
凌天成︰“……”
然而,他的沉默,並沒有讓莊思顏收住話頭,繼續問道︰“依我看,這些都是表面現象,根本不足以讓你做出這樣的決定,所以我想知道,你當初為什麼放過他,還不只是一次放過。”
凌天成還是沒說話。
莊思顏問到這里,都有點問惱火,幸好他是皇上,要是換成別人,她早上去一頓爆栗子了。
自己說了半天,口干舌燥的,他看不見嗎?
硬是一句話不接,是幾個意思?
莫非莊昌遠真的是他放出去的?
那他裝模作樣的讓自己查什麼?查出來了又怎麼要他收錢?
一個是別人眼里的親爹,一個是別人眼里的親老公,然後她在里面跳來跳去,最後弄出這麼一出戲,想想都累。
“哎,算了算了,你不想說,我也不逼你,今晚就到這兒吧,我回去睡覺了。”
莊思顏向他擺了一下手,甚至都沒回頭看他,轉身就往自己的偏殿而去。
凌天成的目光一直追著她,直到她完全消失在路的盡頭,他才幽幽地嘆了口氣。
李福跟在他身邊,多少有點難受,就輕聲勸了一句︰“皇上,婉妃娘娘也是真性情,您別生她的氣。”
“朕沒生氣,只是她這一失憶,好多東西都要朕拿出來,親口對她說才行,可那些東西……。”
凌天成止住話頭,又往前走了幾步。
到底是沒有莊思顏陪著,連散個步也不得法,胸中亦是悶的發慌,就轉身回去了。
進了正殿,看到莊思顏吃過飯的桌子上已經收拾出來,宮人們重擺了兩份糕點上去,凌天成對李福說︰“取一壺酒來。”
李福怔神,不過很快就緩了過來,一句話沒說轉身去取了酒。
凌天成很少一個人喝酒,李福見到過的幾次,差不多全是因為莊思顏。
而看眼前的情形,似乎還是因為這位婉妃。
他還真想去勸勸莊思顏,不要老在皇上跟前這麼橫,現在是寵著她不假,可哪天要是太作,把這份寵丟了,那她在宮里的日子還真不好過。
也就是想想啊,李福還沒長出那個膽,他多麼低聲下氣,低眉順眼,才把自己跟莊思顏的關系修正了一點,可不想再去觸霉頭。
凌天成自飲自酌,幾杯酒下肚,神情反而好了一些。
也沒什麼不可以告訴她的,雖然都是自己心里的小秘密,可是他對自己的女人,從來沒有想要永久隱瞞。
如果顏兒還有過去的記憶,應該也能猜出一些,又何需他如今在這我為難?
這麼想著,凌天成起身,出了正殿,又往偏殿里去。
莊思顏還未睡下,正坐著思索凌天成到底是怎麼回事?
這會兒听外面的宮人來報,皇上又來了,就干脆先起身,迎出去說︰“怎麼?想好了?”
凌天成被猜中了心事,也沒有遮掩︰“進去說吧。”
兩人進到內殿,把門關上,莊思顏才看他著他問︰“還喝了酒?凌軒,你說你啊,有酒喝也不叫上我,還自個兒偷偷喝了才來找我。”
這句略帶嫌棄的話,倒是把凌天成的尷尬打消幾分,看莊思顏的目光也柔軟了一些。
“你若想喝,朕改日拿好酒給你喝,但有一點你要答應朕。”
莊思顏回的干淨利索︰“可以啊,你說。”
“不許喝多了,淺嘗兩杯即可。”
莊思顏笑︰“好 ,肯定听你的,我又沒酒癮,也就是嘗嘗味道。”
如此的開場白,讓他們接下來的話題少了一些緊張,凌天成開口的時候,那種難以啟齒的痛也少了幾分。
“你如果還記得從前的事,應該听說過我的母妃。”
莊思顏怔神,沒接這話,事實上凌天成也沒有要她給答案,已經接下去說了。
“她出自莊家,是莊府家養的丫頭,後來又被莊昌遠收為義女,送往宮中。”
莊思顏在听到莊府家養的丫頭時,眼楮已經瞪大了。
這個信息量實在有點足,以莊思顏後來對莊昌遠的理解,這個家養的丫頭,又被收成義女的身份,實在太可疑了。
她甚至有一個非常荒唐的想法,原主莊思顏不會跟凌天成是兄妹吧?莊昌遠那麼風流,誰知道會干出什麼事來?
這個想法成功把她身上的雞皮疙瘩給嚇了起來。
就算她現在的靈魂不是原主,可身體里流的血可還是那個人,如果這事是真的,那莊思顏不如直接撞死得了。
她驚恐地看著凌天成,嘴唇都嚇白了,半天沒敢說出一個字。
凌天成也蹙眉看她一眼,好像到此時才意識到問題的重要性,忙著解釋︰“別想多了,我們沒有關系,我母妃送入宮中時,也是潔白之身,不然那時候也不會得父皇的寵愛。”
還好還好,一個心總算是落了地。
莊思顏給自己順了順氣,又搓搓手臂,讓雞皮疙瘩自行消散,這才問道︰“那你的意思就是,莊昌遠實則,也是你的義舅?”
凌天成點頭。
這就能解釋得通,為什麼凌天成的親娘死後,要把他送到莊家去養了,原來還有這麼一層關系。
結果凌天成話鋒一轉,卻說了另一件事。
“但我母親薨沒前,曾留了一物給我,說她的母家並非莊家,而是另有其人。
我那時候年齡尚小,也沒把這事放在心上,而且覺得她會長長久久地陪著我,以後再問也不遲。
卻沒想到,這番後沒多久,她就沒了。”
從凌天成的眼里,莊思顏听不出起伏,許是事情隔的太遠,他早已經想開了,所以以一種置身事外的態度說給她听。
也或者是,他把所有的情緒都藏了起來,只是應莊思顏的要求,有利于她辦案而已,所以才把這事說給她听。
莊思顏沒有接話,眼楮看著他,無端覺得面前的男人,有些孤獨和寂寞。
他周身帶著一層別人無法靠近的寒氣,那股寒是從骨子里透出來的,一點點穿過皮肉,散發出來,給人一種錯覺,暖都暖不過來。
可是就是這麼一個無法溫暖的人,卻一而再,再而三地給莊昌遠留著活路。
凌天成接著說︰“我母妃性情溫順,本來就不適應這後宮的生活,偏偏還得到了別人嫉妒的寵愛,可想而知,死的時候有多慘。
入陵前,我看過她的樣子,整個身體都是青紫色,口鼻還帶著血跡……。”
凌天成頓住了,沒再說下去。
他的眼皮垂下來,遮住里面的情緒和光華,身體微微側著,陰影覆蓋面部,連上面的表情都看不真切。
莊思顏突然有點點後悔。
不應該問他這種事的,成年人的心里,誰沒一點和痛楚,這些東西自己知道就好了,可要真拿出來說給別人听,一定是非常痛苦的經歷。
就如莊思顏自己,也從來不去說自己的家事。
她看得出來,這段經歷對凌天成來說,是非常痛苦的。
他中間停了很多次,每一次停頓,看似不著痕跡,實則是因為情緒的失控,讓他必須停下來,以平撫自己。
莊思顏把手伸過去,輕輕放在他的手上。
那修長的略顯白的手指上,骨節分明,因為用力,青筋大片地浮于手背,一根根看的人心疼。
莊思顏把那青筋蓋住,輕輕的撫著,似是要撫平這些跳動的青筋,也似撫平凌天成的心情。
許久,凌天成才把頭抬起來,再看莊思顏時,已然恢復了過去的冷清,眸光里還帶著些許的柔情。
他把另一只交疊蓋在莊思顏的手上,手指寒涼,唯掌心一點溫度,暖暖地撫在她的手背上。
“無論是我母親的身世,還是後來在宮里的事,只有莊家知道的最清。”(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