抵達德蘭星時,正是清晨。
星船內響起甜美的電子合成音︰“感謝乘坐x-355號星際航船,星船與德蘭星西部港口對接完畢,艙門已打開,祝您旅途愉快。”
橫七豎八嵌在座椅上的乘客們精神一振,歡呼起來,一個個活像從泥地里摳出的泥鰍,活蹦亂跳地奔向艙門。
雖然聯盟高舉民主的大旗,天天喊著人人生來平等,不過這些生活在聯盟最偏遠星球的乘客大概就只能來一次,花光積蓄,領略一下偉大的聯盟的光輝,沾點光帶回去,成為一輩子的談資。
最遙遠的邊境星連像樣的防備軍都沒,議員們和軍部商量邊防時都會不自覺忽略那一片區域,聯盟幅員遼闊,議會光管著富足的那一片就夠操心了,那些上竄下跳、窮了無數代的東西……誰吃飽了撐的沒事干去管。
等人都走光了,西澤爾才下了星船。
離開一年,德蘭星已經以驚人的恢復能力撫平了差點被打出老家的創口,處處洋溢著燦爛腐朽的和平氣息。
許久沒有動靜的通訊器突然響起“滴”的一聲。
西澤爾低頭一看,是一條陌生來信,使用了最原始的文字傳輸方式。
歡迎回來。
用了很騷包的字體。
大紅,花邊,還加粗……
西澤爾盯了三秒,直接關閉了通訊器。
他不是設置了拒接陌生來信嗎?
機甲操作員需要強大的精神力,但隨身通訊器這種低智能的玩意兒壓根用不上高貴的精神力。
如果米迦沒有半休眠,當然能輕易查詢並保護通訊器的**。
只是為了一個通訊器,冒險在聯盟的腹地出來為小主人解決技術問題,過于奢侈。
現實也沒給西澤爾多思考一會兒的機會,走出人群,前方就迎來了一隊人,衣著精致如禮服,活像是馬戲團去參加晚宴的。
這群馬戲團的走到西澤爾面前,為首的沖他淺淺一鞠躬︰“西澤爾閣下,各位議員靜候您已久。”
他靠近時,一股難以言喻的甜膩氣息直沖天靈蓋,像是噴了香水。
西澤爾頭皮發麻,略感窒息地往後退了一步,不能理解聯盟時尚的前端。
這群人隸屬議會護衛隊,不歸軍部管,平時在德蘭星撈撈油水,要是放在帝國時期,就是類似于皇家軍的存在,過得相當滋潤。
新晉的聯盟元帥被禁足在德蘭星時,無聊去操練這群皇家軍,玩了兩天,在自己的星際個人博客上寫了篇簡短的心得︰
我從未想過會有這樣一群人,動如猩猩,靜如跳蚤,操練他們還不如操.我的床。
最後一句傳播甚廣,就連西澤爾也有所耳聞。
猩猩跳蚤……
西澤爾嘴角彎了彎,收回視線︰“之後我會去見各位議員,現在我要回家。”
護衛隊長一愣︰“議員們在等您……”
西澤爾淡淡道︰“那就讓他們別等了,回去吃頓好的。”
“……您的父親蘭伯特議員也在。”
西澤爾︰“現在他回去,等我到家時就能一起用餐了。”
護衛隊長不能理解西澤爾對于吃的執著,臉色一沉︰“很抱歉,既然您不願意配合,我就只能動用強硬手段了。”
“按聯盟人權法第四十七條,對非犯罪人員使用暴力手段是犯法行為,即使沒有動手,口頭也是威脅罪。”西澤爾討厭和這群人浪費時間,“我可以把你告上法院。”
護衛隊長頓了頓,和其他人對視一眼,微笑起來︰“真是不好意思,為我的口誤向您道歉。不過您的母親也在議會大樓,您回家的話,可能會撲空。”
听到“母親”,西澤爾低垂的眼睫一動,抬頭冷冷地和他對視片刻,不再拒絕,轉身坐上了護衛隊的懸浮車。
護衛隊長也跟了上來,大大咧咧地坐在西澤爾對面。
西澤爾幽幽地看他一眼。
如果有什麼突發事件,十秒內他可以讓這個白痴死三次。
被他看了眼的隊長不太自在。
畢竟西澤爾•萊斯利這個名字,德蘭星的原住民都不會陌生。
帝國雖然毀滅了,但仍有殘余的舊貴族勢力,甚至在議會還擁有很大的話語權。
這些舊貴族在帝國岌岌可危時,機智地棄暗投明,在民主聯盟建立之初做出許多貢獻,萊斯利家族就是其中一家。
不過西澤爾出名和姓氏沒關系。
一年前敵人打入首都星時,西澤爾在議會大樓前,幾槍干淨利落地把議員長的佷子打得半死。
當著議員長和諸位議員的面。
這事要是發生在別人身上,不是死刑就是永久監.禁,不過擱在議會這種神奇的地方,結局就很難按正常走勢發展了。
議會常常宣傳團結一心,暗地里卻有幾股勢力打得你死我活,而議員長雖然話語權最大……但誰讓他是個傀儡呢。
因為西澤爾的事,戰爭結束後,議員們爭吵了三天三夜,連敵人打進德蘭星前都沒這麼熱鬧。
最後吵病了八個,辭職了五個。
不過一個議員倒下了,還有千千萬個議員站起來。
最終審判為流放。
在那個風口浪尖,西澤爾坐在監獄里,仔細嘗著後媽發明的新糕點,簡短地評價了一下,就被塞上星船流放了。
這才一年就被召請回來了。
新星歷後,人類基因再次進化,壽命又翻了番,在平均壽命五六百歲的這個時代,犯罪後流放十年都不太厚道,何況才一年。
懸浮車抵達目的地時有悅耳的提示音,西澤爾站起身,想了想,將口罩摘了。
黑色的口罩摘下來,露出張淡漠俊秀的臉,微長的黑發散落在冷白的側頰上,黑白分明,看得人莫名心驚。
護衛隊長一愣。
西澤爾沒有理他,又理了理衣服,將雪白的手套脫下,露出的手腕清瘦,手指勻長。
看起來人畜無害極了。
因為想起他行凶而提起警惕心的護衛隊長心底一松,打開車門,微笑道︰“請。”
一年了,不知道她又發明了什麼稀奇古怪的東西。
澆花時老是澆太多水,花園里那幾盆珍貴的植物大概已經去見上帝了吧……
走出車門前,西澤爾腦子里冒出一堆亂七八糟的想法。
然而腳尖落地的瞬間,他的瞳孔微微一縮。
面前不是精美高大的聯盟議會大樓,而是三架機甲。
即使不是大型機甲,也無比猙獰,機甲特殊的材質泛著冰冷的光,一股肅殺之氣撲面而來,常人看到,腿都會嚇軟。
分析這是什麼情況的同時,西澤爾的身體也有了行動。
幾乎在另一只腳踏到地面時,他的手已經扣到護衛隊長的手腕上。
那不是一個親切的動作,因為下一瞬,可憐的隊長的手就被狠力折至身後,發出恐怖的 嚓聲。與此同時,脖子也被一股巨力卡住,一瞬間他連呼吸都很困難。
不到兩秒,西澤爾已經拿起了他腰間的槍,按在了他的腦袋上。
後面的懸浮車上下來的幾個護衛隊員生怕西澤爾走火,驚恐地看著這一幕。
醫療科技不斷發展的今天,就算大腦與心髒受到損傷,及時救治好好修養後,也能繼續活蹦亂跳。
不過如果大腦和心髒受到嚴重損傷甚至粉碎,醫療艙能做的就只是幫忙修補一下,好歹留個全尸。
西澤爾仰著頭,冷冷地瞅著前方的機甲︰“聯盟軍部鐵規,不放棄任何一名同胞。你們選擇放我走,還是選擇放棄他?”
一時靜默。
西澤爾觀察了一下四周。
這是個廢棄的工廠,在處處都是監控的德蘭星,能找出這麼一片荒涼的地兒也是不容易。
前方的機甲動了動,中間那架胸口的控制艙突然裂開,露出里面神情陰沉的青年︰“西澤爾,剛回德蘭星就落到我手中,沒想到吧。”
……你誰?
西澤爾思考了幾秒,才認出這是誰。
冤家路窄,是一年前差點被他殺了的議員長的大佷子。
醫療發展太好也有弊端,總能挽救人渣一命。
西澤爾的目光落到青年的右手上,那只手被他直接轟成了渣,現在的應該是重新植入的假肢。
他輕輕地笑了︰“埃利斯,人要長記性,不然就畜牲不如。”
埃利斯被他笑得一寒。
一年前,敵軍打上德蘭星時,他剛從酒宴上下來,喝得半醉,被緊急護送回議會大樓,看到了此前在街上看中的一個少婦。
在那幾天前,他差點把人弄到手,褲子都脫了,卻被迎面噴了個噴霧弄得全身發軟,眼睜睜看著人跑了。
又在自家地盤上踫到,他當然毫不猶豫就上去想把人抓走。
天知道那居然是西澤爾很少露面的後媽。
天知道西澤爾和後媽很他媽的母子情深。
趕來的西澤爾直接搶過護衛隊的槍,將他一腳踹翻在地,當著所有人的面連開了十幾槍。
簡直是地獄般的回憶。
驚出一身冷汗後,埃利斯突然反應過來——現在是他佔優勢。
當今時代,機甲定輸贏,赤手空拳再厲害也是白搭。
雖然有那種精神閾值極高、可以搶奪別人機甲控制權的人,但……眾所周知,西澤爾的精神閾值很低。
精神力太弱,不可能和機甲產生鏈接。
當年號稱聯盟第一天才的蘭伯特議員唯一的兒子是個和機甲接觸不良的,不知道娛樂了多少政敵。
“別硬撐了。”埃利斯想明白後,覺得自己穩操勝券,“放開你手上的人,我只是來報仇的,你打了我幾槍,我就還你幾下——你後媽身材不錯,腰特別細,脫光了衣服在床上肯定是個蕩.婦。等你爸死了,你艷福不淺啊。”
西澤爾冷著臉地看他。
由埃利斯控制的機甲緩緩抬起了手︰“當然,你不放人也沒什麼關系。”
被勒得翻白眼的護衛隊長一下瞪大了眼,滿目驚惶和不可思議。
埃利斯深諳言多必失,控制著機甲沖著西澤爾就要開炮,旁邊的機甲突然不知道抽的什麼風,踉蹌著撞了他一下。
這一下撞得極妙,埃利斯槍口一轉,“轟”地把身邊另一架機甲轟飛了近百米遠。
埃利斯頓時暴怒︰“白痴!你在干什麼!”
“我……”撞他的機甲操作員委屈極了,“我也不知道……剛才突然晃了一下。”
埃利斯罵了他幾句,炮口重新轉向西澤爾。
西澤爾依舊漠然。
歷史再次重演——即將開炮的瞬間,埃利斯的機甲控制不住地一轉,沖著剛才撞他的機甲一炮打去。
“ ”的一聲悶響,埃利斯成功將身邊保駕護航的兩架機甲全部轟飛。
“……”埃利斯猛地回頭瞪向西澤爾。
西澤爾淡淡道︰“看來你們內部矛盾還挺多。”
話音剛落,被打飛的第一架機甲晃晃悠悠爬了過來,對著埃利斯一炮打來。
埃利斯還在懵,好早他這架機甲比較高級,有人工智能,自動躲避,沒有狼狽地被轟飛。
可惜沒等他站穩,第二架機甲也沖他麻利地開了一炮,操作員含著淚吼得嗓子破音︰“埃利斯大人,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有個精神閾值極高的人在戲弄他們!
被轟飛的埃利斯忍著怒意,爬起來讓智腦掃描附近的可疑人物。
機甲很快給出了回答︰“埃利斯大人,十里內不存在可疑人物。遠空有一架不明機甲正在接近,預計還有十分鐘……五分鐘……三十秒……十秒……”它倒數得飛快,不過幾秒已經到了頭,“大人,對方已經抵達。”
西澤爾迅速收回精神力,安靜地掐著人脖子觀看事態。
埃利斯的機甲說完時,天上已經籠罩來一片陰雲。
是一架巨大的機甲。
機甲也是分等級的。
埃利斯和他的手下駕馭的是最簡單的機甲,在嚴格管控機甲的聯盟,就連他這種權貴子弟,也只能收藏這種。
聯盟曾花費巨資,將帝國遺留的幾架高級機甲解體改造,分析技術,制作出了幾架高智能重型機甲——具體數目只有議會的核心人物知道。
銀色的機甲靜靜地停留在半空,即使看不見全貌,也給人巨大而沉重的威脅感。
西澤爾下意識地摸了摸化作手環的米迦。
好在機甲沒有在半空停留太久,便沉沉落到地上。
操作員從高高的控制艙一躍而下,瀟灑落地,機甲也縮成了一只戒指,被它的主人漫不經心地戴上。
西澤爾眨了眨眼,看清這個拉風得像在拍電影的男人時,一時很難找出一個確切的形容詞。
明明穿著聯盟最正統的軍服,身體也站得筆直,氣質卻格外的散漫,英俊的臉上甚至有點兒痞氣的笑。
襯衣扎進了褲腰,完美地展現了寬肩窄腰,軍褲繃著兩條修長的腿,一路往下,隱沒在輕快踩在地上的軍靴里。
看清男人的臉,埃利斯嚇得差點從控制艙里跌出來。
男人的腳步最終停在了西澤爾與機甲之間。
看了看被西澤爾挾持著的護衛隊長,又瞅了眼那邊添了新傷的三架機甲和十來個護衛隊員,他沒心沒肺地笑了︰“你們在開派對?時間好像有點早。”
埃利斯僵著身體離開機甲,卻不敢往前挪動一步︰“你……您怎麼來了?”
男人沒有看他,目光一直附在西澤爾身上,理所當然且理直氣壯︰“有人把我的人劫走了,你說呢?”
西澤爾的表情空白︰“你誰?”
周圍霎時一靜。
蘭斯洛特懷疑自己幻听了。
他上任聯盟元帥後,議會大肆宣揚,聯盟範圍內的所有星球都在大熒幕上展現了聯盟元帥的英姿。
要不是他阻止,大街上的垃圾桶都會依照元帥大人的模子做出來,用傲人的軍人威嚴提醒行人不要亂扔垃圾。
多年不見,還學會失憶了?
蘭斯洛特深深地看著西澤爾︰“西澤爾。”
他伸出手,聲音有點微不可察的緊張,卻笑了起來︰“好久不見。我是蘭斯洛特。”
在聯盟,叫蘭斯洛特的恐怕不下一億人。
不過在德蘭星,也就一個蘭斯洛特能嚇得埃利斯魂不附體了。
西澤爾一頭霧水地假裝恍然︰“原來是元帥大人……我們認識?”
——他真的忘了?
蘭斯洛特的笑容瞬間破功,緊張變成荒謬感︰“我們倆何止認識……以後再說。西澤爾,放開你手里的人,他要暈過去了。”
西澤爾臉色淡漠,當沒听到。
注意到被挾持的可憐隊長和西澤爾貼得極近,心態差點崩了的蘭斯洛特暗中皺眉,非常不爽︰“挾持我怎麼樣,我比他金貴多了。”
西澤爾警惕地看著他。
蘭斯洛特張開雙手︰“放心,我沒有攜帶武器。你好像把通訊器關了,大概錯過了一些消息,我來轉達。”
“西澤爾少尉,從今天開始,你被編入了元帥親衛隊。”蘭斯洛特調皮地朝他眨了眨眼,“……隨元帥一起出發,前往魯斯星。”
西澤爾的表情裂了一瞬。
也就是這一瞬,懶洋洋的、毫無防備地站在他面前的蘭斯洛特擒住他的手,巧妙地在他手肘上的麻筋上一敲,趁西澤爾的力道微松,成功將隊長救了出來,踢到一邊。
順便很有犧牲精神地把自己送到了西澤爾懷里。
兩人貼得極近,交手幾下,蘭斯洛特忽然放棄抵抗,腆不要臉地摟住西澤爾的腰,任由他將冷冰冰的槍口按在自己腦袋上,低頭看著他,笑道︰“勁兒還挺大……要開槍嗎?”(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