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樓梯口下來,鐘離昧見到了一個陌生的男人。
這人身型高大,穿著西裝,打扮得非常得體。他在路口轉角處四下張望,似乎是迷路了。
出于好奇,鐘離昧走了過去,“怎麼了?”
稚稚嫩,又小個,後者見到他搭話後露出了詫異的表情。
“誒?你是誰家的小朋友?”
鐘離昧從容且淡定,“依你所見,我是這里的病人。”
“咦?我記得雖然這地方名字里是有‘精神病院’四個字,但其實是養老院吧,而且基本上都是圈子內的老前輩,你一定是在騙我玩的吧?”
很自來熟的感覺。
“莫名其妙,我在這里一年多了。”
“一年多……”那個人想了一下,伸手扯了扯有些歪掉的西裝領帶,“這樣啊,我上次來這里還是五六年前,還以為會一直那樣呢,想不到變化了這麼多……”
忽然間他又想到了什麼,“不對啊,就算有變化,也不會真的接收精神病人啊,你絕對是在騙我,說吧,你是哪家的小孩?”
這人露出了‘我已經看破真相了’的表情,看來是被自我蒙蔽,油鹽不進了。
說明不通,鐘離昧索性就放棄解釋了。
他保持著無表情的模樣,態度一下子高冷了起來,“所以,你來這里是想找什麼人?”
面無表情,但還是很可愛,聲音稚嫩,卻有種掩蓋不住的認真。
——那個人下意識感覺兩人之間對話的身份是平等的。
“哦,請問你知不知道院長在哪里?”
鐘離昧指著身後的樓梯口,“從那邊走上三樓,右手邊的盡頭就是院長辦公室了,現在他應該還在那里。”
“這麼近?!”得虧他還在這地兒糾結半天。
“那麼,再見。”小手一揮,鐘離昧輕飄飄的就走了。
“…這就走了?好奇怪啊不,好特別的一個小鬼。”
………
“我覺得,我可能是棵榕樹,而且還是棵高貴的老榕樹。”
在院內一處大榕樹樹下,一位白發蒼蒼、氣質優雅的老人側臉貼著樹干,他這是在模仿鐘離昧,試圖以實際行動去理解那種未知的感情。
然而這回被當事人看見了。
“咳咳。”老榕樹挪開臉,一時尷尬,輕咳了幾聲,“小昧,這時候你不在廚房,怎麼跑這兒來啦?”
“老榕樹爺爺,我有事要問你。”鐘離昧對剛才的事視若無睹,他拿出那五張卡片,“院長說這里面有兩張是貓,可為什麼我怎麼看都覺得這里面全是貓。”
老榕樹接過卡片,粗略地看了下卡片上的圖案,“這是這兩個月以來的第十二次了,你也應該接受自己無法區別貓和狗的現實了,這並不是堅持跟努力能夠解決的問題。”
更深層次的原因可能涉及到精神層面,萬一因為太過執著,反而記起了以前的事情,那就真糟糕了。
“不行,貓是不可能分不出貓的。”
“這樣啊……”老榕樹招呼鐘離昧一起坐下,然後泡起了茶,“這件事非常古怪,我問了很多人,他們都理解不了你這情況,或許我們該換種方式去區分它們。”
鐘離昧乖巧地坐在圓木凳上,他很認真地盯著對方,“換個方式?什麼方式?”
“之前你一直是用眼楮去區分它們的吧。”
“嗯。”
“區分是根據我們這些糟老頭教你的知識跟經驗,那些基本上都是口頭說明的,材料也只有桌上這些卡片。我想你可能需要親身見識一下這兩種可愛的小動物,跟它們現實接觸或許可以發現問題的癥結所在,再或者能夠借此找到其他方法來區分它們也不一定。”
鐘離昧眼前一亮,旋即又黯淡了下去,如果見到了真貓以後,還是無法區分…….
“……我要接觸,真的貓還有真的狗。”
老榕樹聳起肩膀,作了個滑稽的微笑臉,言語輕俏,“那萬一還是分不出呢?”
那時候可是又把‘可能性’去了一層啊。
鐘離昧臉色馬上變得苦苦的,一時郁悶,卻還是迎著話頭回道,“那我大概還是一只貓。”
“誒~怎麼這麼說?”
“兩只腳的貓比四只腳的更高貴。”
“這是柳不正經告訴你的?”
“?”
看著對方疑惑的眼神,老榕樹當下明白了個大概,他不會說那是忽悠人的話,于是爽朗地笑了兩聲,“這麼說也沒錯,滿大街的四腳貓,加在一起也比不過一只兩腳的。”
在這聊天的空檔里,茶已經泡好了。
傾倒了兩杯新茶,老榕樹渾然不在意這茶還冒著熱氣,就這樣抿了幾口,“讓我想想啊……擇日不如撞日,明天早上我們就出去找貓吧。”
鐘離昧先是愣了一下,然後激動了起來,“出去是去外面嗎?”
在他已知的記憶里面,從來沒有一幕是發生在‘偏執精神病院’外面的。
西天上一片火紅色,映照著榕樹,映照著老榕樹。
“誒,正是如此。怎麼樣?是不是很期待?”
“嗯。”鐘離昧很興奮的樣子,“在這里無聊死了,我一直想出去看看。”
雖說樣子是很興奮,但臉部表情並沒太大變化,大部分的興奮都是從那雙眼楮里看出來的,就面癱這點來看,鐘離昧倒是蠻像只貓的。
在偏執精神病院里生活的人里面,老榕樹是最年長的一位,同時也最德高望重。
這半年來,鐘離昧的變化他都看在眼里,所以他想借此機會,看看小昧對外面世界的接受程度跟適應程度,如果合適的話,也許在不久的將來,他會主動提議讓小昧離開這里。
“呵呵,到時候跟著老頭子可不要說無聊哦。”
“不會的。”
“你有什麼想去的地方嗎?”
“沒有,”鐘離昧搖搖頭,“只要是外面就可以。”
小孩子的心情有時候真的是一眼就看得出來。
老榕樹凝起了神,沉默了一會兒後,“好了,那就這樣吧。”
然後從茶桌上五張卡片里挑了兩張,向前一推,“這兩張是貓,剩下的是狗。”
這時候鐘離昧的心思已不在這兒,“老榕樹爺爺,你覺得貓咪可愛還是狗狗可愛?”
“都很可愛。”
“我也這麼覺得。”他從圓木凳上跳起身,“時間到了,我要去廚房檢查料理進度了,爺爺再見。”
“等一下,別急著走,你的茶還沒喝呢。”
“苦苦的,不好喝。”
“可這是我特地斟給你喝的啊。”
“晚餐我會單獨給你加一份煎蛋。”
“哦哦,那拜拜~”
“對了,院長讓我替他向你問好。”、
“……如果你忘了這個的話,我會更好。”
目送著對方離開後,老榕樹又斟了一杯茶,抬頭向著榕樹樹冠道,“早發現你了,下來吧。”
樹冠上一陣 的聲音,然後突然跳下一個人來。
是李饒,他臉色有些陰沉。
“我有些好奇小昧的狀況,你不該那樣做的。”
“我有做什麼嗎?”老榕樹一臉無辜的樣子。
李饒氣惱了,“別裝傻了,你忘記他剛進來時的樣子嗎!?這才過去多久,帶他出去只會刺激起他以前的記憶。”
“那只是你的想法。”
“你的就不是你的想法?”
老榕樹搖搖頭,抿了抿茶,“恢復正常,姑且這麼說吧,恢復正常後的小昧,他成長的速度你我都看在眼里,你覺得,按照這個速度,小昧什麼時候會擅自跑出去?什麼時候又會偷偷逃出去?”
李饒臉上的表情陰晴變換了好一會兒,啞口無言。
他也不是想不到這個,只是……舍不得小昧離開,所以他想到的各種理由都是為了得出這一結果。
現在被老榕樹說開了,這點不成器的私心就成了暴露在陽光下的齷齪,甚是不堪。
自己的理由怎麼說都站不住腳,李饒氣急敗壞又無話可說,憤憤然將茶桌上斟給他的那杯茶一飲而盡,轉身就離開了。
“呀……火氣還是這麼大。”
老榕樹又一個人了,他還自顧自地說著,“這里是我們一群老家伙養老的地方,困個小家伙算作個什麼。”(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