厲戰雖才八歲,卻比小牛犢要淡定得多,從被撲倒在地到束手就擒一聲沒吭,暗暗在心中理清楚到底發生了何事︰這歹人和帳邊兩個無動于衷的守衛是一伙的;他潛伏帳中極久,想來是要趁著戰亂抓住我倆來威脅大人們,因此對我倆只是綁手縛腳不曾置于死地;混入我軍委實不易,若然我喊叫大聲或掙扎過分,反而會令他狗急跳牆,輕則皮肉之苦,重則失手滅口……
厲戰自幼體弱沒什麼武功,卻是遺傳了母親的縝密心思,一旦確定心中所想,自然不是毫無作為︰還好爹娘有備無患……被套進麻袋之前假裝絆倒,使勁朝地面滾了一轉。
早年短刀谷內戰就因為奸細潛入後方盜走厲戰險些引起後患,厲風行夫婦吃一塹長一智,駐守邊關這些年但凡厲戰的營房都會布置機關,水寒門、唐門、金氏、胡氏四家關于此類門道無窮,厲戰只要在營房里踩到某些你知我知的暗線便能與夫婦二人的帥帳相通。加之金陵說過,“鑒于青鸞歸金、吳曦叛宋,這段時間大散關細作猖獗,極有可能無孔不入,我軍前線戰事頻繁,後方很難防守得面面俱到。”故而比平素還多設了不少示警手段。
這晚林阡、厲風行等人皆在二里驛、神岔口等地血戰,大散關此地不知是哪些人物留守……不過厲戰放心︰一定有人來救。一旦帥帳中懸鈴驟響,大人們便會意識到我倆有難、也知道怎麼救援最能保證人質安全。
世間事,總是計劃趕不上變化——
那歹人囫圇把兩個孩子一起塞進麻袋,不懂事的小牛犢力氣雖小、掙扎幅度卻大,居然從他手心里滑了出去,那人做賊心虛怒不可遏︰“混小子找死!”說罷便要將他一掌打死,厲戰心里一懸,唯恐小牛犢受害,然而再想救都是心有余而力不足,那人揮掌劈向小牛犢天靈蓋,忽然好像意識到不妥,收了力道只是給了他一記耳光,緊接著,啪的一聲打過去,嗷的一聲叫出來……
與此同時帳邊兩聲激響干脆利落,原是有人審時度勢多時,趁此機會挑倒守衛沖進帳內,一槍橫掃歹人的同時將倆孩子一起救在身後。
白袍雪纓,一身戎裝,豐神飄灑,器宇軒昂,除了寒星槍柳聞因還有誰人?只見她一桿銀槍連環扣扎,沒費幾招就把那歹人擒下,那歹人武功本來不差、奈何手上紅腫如在冒煙,哪里握得動半件武器?厲戰還在目瞪口呆,就見前來為他倆取下口中布條的宋軍之一忽然也開始連連跳腳︰“燙煞我也……”
這才想起,小牛犢只要一哭就會身體火熱把人燙傷,原來傳言都是真的?!
小牛犢和他娘一樣不識好歹,看見敵我都在冒煙,笑著拍手連連叫道︰“烤兔子吃,烤兔子吃!”
凌晨林阡厲風行等人歸來,聞知這驚天變故,都覺百密一疏又大嘆僥幸,金陵愛子心切,抱著厲戰和小牛犢反復察看,確定都毫發無損才放下心來。期間听厲戰一口一個“媳婦兒”,金陵笑說“什麼媳婦兒,小牛犢是男孩子!”厲戰知自己痴心錯付,適才沒掉的淚簌簌落下︰“那我媳婦兒呢?”“都怪你岳父大人,沒把小虎妞帶來。”金陵微慍,看向林阡,他正往這里闊步而來,還好還好,跑得了媳婦跑不了岳父。
“是吳曦的人。”林阡站定,告訴厲風行夫婦。其實林阡在審問之前就猜到了,如果那歹人是金軍細作,早已經像兩個守衛一樣咬舌自盡,不會活著等他審問。
“甦降雪、吳曦這些官軍,手段倒真是一脈相承。”金陵面帶冰冷,這麼快吳曦和青鸞就協同暗戰了。
“吳曦想多了,他不會得逞。”厲風行領著林阡等人看大營內外的數重防御,重點卻是為了寬慰妻子,“即使抓住了孩子,這奸細也不可能撤得走,今夜的事,只是給了兩個孩子生死之交的體驗罷了。”
“確然。”這些往大散關等地運進送出的糧車在視線里井然有序,它們無一例外地要被好幾個關卡細細勘察,林阡代入那奸細心理,也知把孩子擄走比登天還難。正自微笑,看那些趁夜送糧草來給厲風行的不少都是尋常百姓,其中除了南面川蜀的民眾之外,多數是北面來的鳳翔民眾,他們在金軍眼皮底下偷運糧草送給宋軍,分明都冒著生命危險,規模不敢大,次數卻不少。
“川蜀來得慢,所以糧草更多靠鳳翔提供。”厲風行對林阡說,本來期望程凌霄和沈絮如在鳳翔的越野山寨範圍供應物資給義軍,誰料鳳翔當地的漢民更加熱情。
“官軍撤了還有義軍,義軍若撤了,還有我們自己。”道旁,有熱血青年如是說。
林阡駐足,一言九鼎︰“義軍不會撤。”
“是。義軍與大散關共存亡!”厲風行點頭,一呼百應,“絕不準敵人正面涌入川蜀去,還要據此重新鋪滿鳳翔來。”
“風行。”上次來得倉促,這次林阡才更深刻地體會到,厲風行比從前更勝任一軍之首、一家之主,“他們徹底地涌不進去了,感謝你,戰勝凌大杰。”
“應該的。”厲風行笑,如昨輕狂,“必然的。”
身為雲霧山比武排名第四的厲風行,本來就該克著高手堂下游的凌大杰。
當然了,饒是如此,也是花了一年多時間,才磨平了那把剛硬的老骨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