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為南征金軍左副元帥的僕散揆,對著淮西這捆柴已經磨了大半月的刀,雖然最初所有的下手區域都因林阡在他身邊插了個“轉魄”而棘手,但僕散揆也有個“青鸞”一早就深潛皖地偵察、並且盡全力刺進了林阡擺在他面前的當地宋軍心腹……單算這一局,僕散揆和林阡隔空打了個平手。
然而,林阡最強的那兩棋,卻不在暗,而在明︰正是李君前領導下的江淮四大幫會之首“小秦淮”,以及雲霧山比武排名第五的“紫電清霜劍”葉文暄。後者還是時任建康府知府兼沿江制置使的葉適之佷,年少時期便常與朝廷命官打交道,典型的名門公子一呼百應,偏巧他也以林阡馬首是瞻。換而言之,此人不僅武功絕頂,還能促成淮西一帶的官軍與義軍通力合作……
明知堅硬,也必須砍,僕散揆為了緩解葉文暄和李君前給他帶來的壓力,一方面與身處臨安朝堂的金軍王牌間諜“戰狼”保持聯絡,一方面“紙上得來終覺淺,絕知此事要躬行”,親自去淮河邊實測水的深淺、廣狹和流速,甚至還喬裝去對岸宋境暗訪地形、窺探駐軍、羅致奇人異士,那當中就包括一個與和尚實力相當的龍鏡湖。當然了,龍鏡湖的實力他絕對不會讓任何人洞悉。
“林阡,我下刀了,你擋得住?”局已布,棋可走,僕散揆知道自己是有勝算的。只求那個據說在楚州又走火入魔了一次的林阡,抽身回救淮西之時,狀態好一些,別輸得太快、浪費他心血。
林阡當然知道“僕散揆就快開戰”,否則,近期的淮河以南、長江以北地區不可能有這般多的禍亂,那些全部都是金軍間諜深入宋民散播謠言引起,目的,不就是先聲奪人地造勢、希冀能恐嚇那些沒膽氣的南宋官吏不戰而逃?不過很可惜的是,僕散揆此計並未完全奏效,負責督視江淮軍馬的丘�大人,雖然是個主和、善守之官員,卻慷慨直言︰“生無以報國,死願為猛將以滅敵。”堅守氣節,誓與淮南共存亡。
而林阡知道“僕散揆已經開戰”,則是通過海上升明月——
日夜兼程趕往淮西,途中林阡收到兩份情報,先後來自“轉魄”和其下線“玉兔精”。奇怪的是,轉魄說僕散揆將從“下蔡”渡淮,玉兔精卻說僕散揆將從“八疊灘”渡淮。兩個地點,為何抵觸?誰實誰虛?誰變節了還是誰打听錯甚至誰被算計了?玉兔精他,尤其詭異地沒再作為轉魄下線,雖然署名為玉兔精,用的居然是專屬于“滅魂”的暗號……
緊接著,轉魄和玉兔精不知是否猜到對方所為,又幾乎同時給林阡來了兩份情報,一個說下線中存在叛國者,一個說上線暴露。
這樣的海上升明月,委實不再可信,必須在查探他們是否遭遇動蕩的同時,憑借著宋軍自己的判斷來打淮西迫在眉睫的這場戰役。可惜那晚倉促之間,林阡接觸不到他倆來探明虛實和生死。正是由于這高層動蕩,轉魄一脈在林阡到達前便已轉入蟄伏,出于安全考慮林阡不能將他們隨意啟用,故而只能等轉魄或玉兔精在他到場之後主動與他聯系……
對此,林阡等人自然始料未及,海上升明月在中線、西線的情報網才剛修復,東線竟也罕見地臨陣掉了鏈子。柏輕舟說︰“只盼‘轉魄’一脈的變故,和‘驚鯢’‘掩日’‘落遠空’都無關系。”吟兒也希望這是個獨立事件,甚至是一個誤會。
“接下來的戰,看來要盲著打幾日。”林阡只能信任地認為,轉魄這一脈是為了自保而沉寂,只需要幾天時間,就能沖破這突如其來的障礙。記憶里,雖然轉魄和玉兔精身居高位,卻已經在軒轅九燁那里過了關,暫時是沒有嫌疑的,這才活動漸漸頻繁,隨著軒轅九燁的轉戰楚州,他倆叛國或暴露的可能性都微乎其微,誰想就是這個間隙,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大風大浪過去,陰溝里面翻船……
“並不盲,八疊灘水淺,是更為合理的渡淮之地,主公,應當將兵力厚集于彼處。”柏輕舟一邊趕路一邊幫他分析,“下蔡,可能是金軍的幌子。”
“軍師,無所不知……”吟兒心安的同時難免驚嘆,畢竟這兩個地方,他們誰都沒去過。
“轉魄是假,滅魂是真。”林阡稍微有了底,但卻不能亂作決斷。
二選一,柏輕舟選定八疊灘,然而與李君前會師于約定地點、說了幾句多年不見之後,阡吟便驚詫地得知,官軍義軍都選擇移師去了下蔡的花靨鎮,太過不巧——李君前是淮西地區與海上升明月有直接聯系的義軍最高領袖,所以和林阡一樣得到了相互對立的兩份情報;另一廂,僕散揆顯然也通過金軍的調遣,對宋軍給出了直觀的來去與變動。當地宋軍,無論官軍義軍,都早于阡吟面臨八疊灘和下蔡的選擇,就在幾個時辰前作出了這樣一個慎重、穩妥、一致的判斷……
雖然林阡關于八疊灘的指令在決策後不久便及時發出,但有且只有李君前的幾支勁旅來得及撤回頭,官軍和義軍的主力一時間太難作大變動。
輕舟和吟兒聞訊後一樣心急︰“他們怎就選了下蔡?”“還刻不容緩地移師了?!”
林阡作為主帥,不可能表現得像她倆那般不淡定,他知道,現在再教軍馬大動,情況反而更糟,所以今晚他帶來的人根本沒法停歇,必須盡快趕往幾里之外的八疊灘、做好每時每刻在那里迎戰金軍的準備……因此,林阡只能一邊趕路一邊仔細詢問李君前︰“大軍有何根據?”
不管官軍義軍,都不可能是隨意選擇。
“因為,僕散揆前段時間才到淮河,便已然在下蔡一帶明察暗訪。”李君前說,“他親自喬裝打扮去了市集,與一個高手大打出手,不慎暴露了他一直窺探下蔡的心思。”回憶時面帶痛苦之色,“鵬飛他……”
林阡吟兒皆是一怔,才知菜市上龍鏡湖為救僕散揆、以獨門“手箭”射殺了當時對宋民拔刀相助的小秦淮十一當家沈鵬飛,林阡雖然已經對這個當家沒什麼印象,吟兒卻記得半山園里一面之緣,那是個十分熱情的愣頭青、自來熟,沒想到再回淮南就已永訣,難免為他感到唏噓。
“那確實可以證明僕散揆在下蔡察訪多時,卻也可以意味著︰僕散揆由于暴露心思而不會再選彼處。”柏輕舟說。
“軍師?”李君前不愧小秦淮的總舵主,雖然他比吟兒更熟悉沈鵬飛,卻很快便從悲思中抽身回神,認出眼前美貌女子是傳說中的林阡軍師,“探子來報,僕散揆的麾下將領,昨日開始緊急向下蔡增兵,耀武揚威竟似隨時渡淮,所以,我軍才覺‘刻不容緩’、認為務必連夜調遣。”
“聲東擊西、避實擊虛的可能性高,他們的‘緊急’,正是為騙我軍的‘連夜’。”柏輕舟睿智地分析。
“唉,我是老了嗎,連這都想不到。”李君前拍了拍頭,略帶自責。
吟兒緩過神,笑起來︰“二大爺,從前我說你老你就急眼,如今可好,自己說自己老。”
“所以你身邊也有金軍細作,那個人提醒了僕散揆,注意到這個我抵達和你決斷的時間差。”林阡神色凝重,壓低聲音,這才是“連夜”的最終目的。
李君前一愣,點頭︰“對你何時抵達的知情者並不多,唉,想不到又有個附骨之疽。”笑,“竟想起了八年前的夔州,我們同抓內鬼魏南窗。”
“李幫主,義軍連夜決斷,官軍竟無異議?”柏輕舟又問。
“官軍守將,何、姚二人,對我軍並不掣肘,然而,他倆也無甚主見、遠見。”李君前說,“他們找人佔星算卦,稱‘下蔡’確實是個對僕散揆意義重大之地,所以一致同意移師下蔡……”
“荒唐,下蔡分明是僕散揆的……”柏輕舟氣得差點脫口而出,卻忽然意識到天機不可泄露,就沒再說。
吟兒看她臉生紅暈更增美貌,趕著路還為她走神了片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