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情,林陌豈能不無情,與她林念昔不應有情,那便不要有情!失路之恨銘心刻骨,殺父之仇不共戴天,除此之外她這些年從來都手段手辣,與他見過的每一面都站在林阡的立場算計他,今次更加決絕,寧可死,也不嫁給他——
于是只能如此,在她上路前與她清算,建康、興州、陳倉,近十年她虧欠他的所有賬!是的,慶元三年之前,她身為他的未婚妻子,未經他同意便教飲恨刀和林阡之名易主,嘉泰元年以後,他因她的一雙淚眼和幾句脅迫,就放棄了入主短刀谷的機會,不與林阡爭鋒反而默然守護川蜀,開禧二年,他仍然是為了林阡和她的安全,才從陳倉開始一步步被逼進了金軍陣營,最終在掀天匿地陣中成為了南宋叛將不得歸家,他想要的,不過是林阡和她對他養父秦向朝的手下留情。
結果,她卻將秦向朝當眾斬殺、懸示眾、昭告全川蜀秦向朝的所謂罪行……“殺我父親的時候,可曾有半刻猶豫?”若干年前,也曾如此,她在獄中,他在牢外,那是在建康的通判府,她聚眾滋事誤傷了秦向朝,不同的是,當年他去探監帶著三分內疚,今夜他來問罪只有十足憤恨。
“他是細作,理當處死。”她仍然伏在地上,冷得瑟瑟抖,白衣上有被鞭打的血跡,實在看不出來那虛弱是真是假,可她這些年來都身中火毒,這畏寒的樣子儼然是博取同情!這都什麼時候了,你竟還在算計我,還以為我像從前一樣,為你一笑赴湯蹈火,對你的示弱甘之如飴?不,其實你還是在示強,你對一個無辜的老人可以一口咬定說他是細作,只為了林阡的千秋霸業能夠不受我這命格相同之人的絲毫影響!
“林念昔,世上竟有如你這般的冷血無情,工于心計,我、委實該慶幸,終于不用受迫娶你。”他實在預料不到,她在和他、崇力,只有三個人在的私下,還是這樣死咬著秦向朝不放,還是不承認她為了林阡不擇手段殘害忠良。
“娶我?哼,你不配。我夫君,林阡,他沒你那樣動搖不定,他一生都走一條路,他一直站在我這邊,他執著堅定沒有一次改變的可能!”她對他也一樣有氣,關于秦向朝是細作的事她解釋得口都干了,他始終不肯信她她也沒辦法,可她沒想到他居然真的因私投敵;她被關押在牢里兩個月,不像外面的人一樣知道林陌娶的公主原是扶風,故而想起他是駙馬更加惱火,“哪像你這般?當什麼駙馬!背叛國家,是為不忠,違背父志,是為不孝,敵對親兄,是為不悌,戕害同胞,是為不義!”義正言辭,雖語氣凶悍,卻希冀能把那個無私奉獻的林陌喚回來。
“說話真有底氣,果然虛弱都是裝出來,博取同情要少爺救你,可你說出來的哪是人話!”崇力見林陌憂郁動容、沉默不語,冷笑一聲幫他還擊,“若不是為了你和林阡,少爺怎會落到今天這般地步!你竟還得寸進尺,豈不知少爺是被你夫婦倆一步步逼到了絕路?!”
她就像林阡、林陌都說得那樣,太多時候都無法把所有立場、所有事情都考慮周全,不縝密,可是她听到這話雖然一愣,一時半刻也想不明白︰“所以?是有苦衷?但苦衷是一回事,行為是另一回事,你所作所為分明叛宋,若有留戀,若要證明,現在完全可以改換立場!”
“這世上的所有事情,有作用的時候當然最好是有立場,可是,是誰讓少爺沒有了立場,誰讓少爺夾在了中間……”崇力還沒說完便被吟兒攬責並激將︰“是我,都是我林念昔逼迫的,所以我現在求你林陌回來,你肯嗎?我解釋了那麼多,你听嗎?若然你不肯听也做不到,說那麼多我听不懂的話有用?”
“回來?說得輕易。你听不懂的那些全都是我的苦衷,你不一樣是選擇充耳不聞?那我索性就說你听得懂的話吧。林念昔,我想做回林阡,想擁有江湖,他,能還給我?我在掀天匿地陣里,擔負了那雙‘永劫斬’,他能用‘飲恨刀’與我相換?”林陌微笑,說著野心卻看不穿真假,“我想要領著南宋群雄,一統江湖,北定中原,直至,君臨天下,他能實現?”
吟兒當即傲然回應︰“我早說過他能!你回來,憑你之才,完全可以輔佐他!我也對你說過,只要你不參與、不插手那些阻礙他的事,他必然……”
他听出她到這一刻還是狠心,哪里像在求他根本還是在算計他,所以立即將她打斷,不再對她有半分留情︰“他必然殺害你的父兄,佔領你的國家,屠戮你的族人?”冷笑著,狠狠揭開她的傷疤,她果然色變噤聲,背叛國家,是為不忠,違背父志,是為不孝,敵對親兄,是為不悌,戕害同胞,是為不義,這句話你完顏暮煙有什麼資格說!!
一陣冷風拂過,火光游移顯得監牢更昏暗,她感到林陌那冰冷而又深刻的面龐愈模糊,那一刻,忽然記起她在淮南看見林阡喜歡王安石而林陌喜歡甦東坡時,她對林阡說,求你們兄弟倆別敵對,可現在呢,林陌在提出無理的要求,林陌不給她說完的機會,林陌雖然仍舊復雜得看不透,卻好像出了點那樣的苗頭,什麼苗頭?因愛生恨,頭也不回!
不對,視線的模糊,不是因為那火在風中,而是她淚在眼角,她原是林阡麾下最出色的說客,可她這該死的身世令她只能自斷口舌,老實說,她在見到陌的第一刻以為這是生機,要他救她回宋同時也是她救他回宋,然而他今夜到此,並未示出半點轉圜,儼然是鐵了心要當他的駙馬,既然一步錯步步皆錯回不了頭,他寧可同她撕破臉也要和林阡戰到底。
“別哭,你眼淚沒有一點價值。”林陌只冰冷丟給她一句話,“任何人都要為自己犯過的錯負責,你不過是先于林阡贖了這滿身的罪孽。”話音剛落,他帶著崇力轉身就走。
她不知道他想做什麼,如果真像崇力說的那樣他有苦衷、他還愛著南宋的家國只是恨她和林阡兩個人,可是林阡與那南宋的家國早已一體,他如何可以去和林阡正面對決?如果真像崇力說的那樣他是被逼,那前事已矣後期難道就無法補救,他被宋人的誤解和唾罵林阡和她完全可以幫他去洗,前提就是他回來輔佐林阡用行動證明一切!然而,她還活得到那一日嗎?還有誰,能夠幫助迫切求生的她離開這陌生的牢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