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阡沉寂地轉過身,望著和他一起站起來那個眼含期待的白衣女子,以及她身後一大群欣喜若狂的英雄豪杰……他們見他雖還雙目通紅、邪氣卻散了大半,才知他不僅是從昏迷中醒來,更加是從瘋癲狀態中徹底醒了,怎能不又驚又喜?!可是又由衷不敢上來問,誰都怕這只是夢幻泡影。
久之,才知這意外之喜是真,然而,真的是喜嗎,他一直停頓在那里,半晌過去連呼吸都不曾有,好像在拼盡全力組織著這些天他能記住的所有記憶,又仿佛正竭盡所能回憶出失蹤前的那些、他不敢觸踫卻不得不去認領的罄竹難書罪行……
終于他有了動作,卻是悲笑一聲,半句話都沒說,引刀就要自裁,潛台詞是︰我已成魔,該死!
然而這沖動自盡的舉動居然能發生在正常林阡的身上?在場的任何一個都意想不到!
吟兒大驚追上前,喜悅的淚還沒抹干淨,慌張徒手來奪他手中刀︰“你先殺了我吧!”氣急敗壞,手忙腳亂,口不擇言。
他心念一動,再大的力氣都下不了手,十年來吟兒再怎麼胡鬧,他連一句怪責都舍不得。
此刻她趁他理虧繼續沖他大吼,一雙杏眼惡狠狠瞪著他︰“為何放棄,這不是你!”這是在做什麼!比青面獸還混賬!?
“我已負了天下人,心甘情願這一死……”他死志堅決輕輕推開她,是的,從來堅定不移的人想死的時候比誰都決然。
作為一個精神瘋癲的病患,他自認為沒有資格擔負任何責任,反而會成為戰友和親人的累贅,這倒也罷了;更棘手的是,只要他存在多一天都必會給人間帶來無窮浩劫,母親和文縣四村的民眾被他濫殺就是實證,他別無選擇︰“我曾立誓︰若林阡戰能止戰,則林阡戰,若林阡退能止戰,則林阡退,若林阡死能止戰,則林阡死。”
她卻知道他心里很想擔負、他最願以戰止戰、他根本就放不下這一團糟的大局,所以她再次撲過去死死地按住他的刀,很想保持堅強可是控制不住地淚流︰“胡說!根本不可能止戰!單說這一戰,沒你怎麼辦?林勝南,你死了只會惹我難過!一大群人趁你不在天下大亂,快把我逼瘋了你也不管的!”
“吟兒……”他看她示弱本就動容,何況看清楚她手中有血滲出,疼惜之余趕緊松了力氣。他怎不知道,她本就是個放不下也離不開他的小女子,他怎會不清楚,如果他就這樣一死了之,本該他承擔的壓力絕對會分毫不減地轉移給她?然而他怎麼可能允許自己還活著成為人世的禍害,這些年來從來不畏艱險不懼聲名受損的他,獨獨怕的就是他違背信仰悖逆原則濫殺無辜!
可現在,單是與吟兒的淚眼產生交集,他就已經不舍極了,于是就更不忍轉頭去看其余盟軍兵將、與他們建立任何情感的關聯……
當是時,吟兒閉上眼楮,睫毛輕輕顫動,強忍傷痛不敢太過失態,可是嗓子居然這麼快就哭啞︰“至少應該活著,酒債沒還完,情債更欠不少,誰都替代不了……”
他一怔,難免動容,今次雙肩挑擔,一頭是志,一頭卻是情誼。
吟兒說,他好死不如賴活著,絕不能親者痛仇者快,可是從長遠來看,他若死了絕對有利于天下蒼生。所以他現在的狀態是不配活卻不能死!
哪怕就只是吟兒一個人,都可以說服他不能死——不能死,既是為了片刻前凌大杰和孤夫人誅心的話,更是因為他忍不了他的盟主居然因為他在哭,“吟兒只需為我而笑,允許你為別的男人流淚。”林阡,這不也是你自己說過的承諾和信守的原則嗎!
他那無可贖罪、無處贖罪的痛苦,因為看見她深藏的脆弱而被迫收斂,他必須堅強,一如既往做她的後盾︰“好,活著。”
然而他終究只答應到這一步,“暴死”失蹤之前,他就察覺到自己的心態有異而減少了上陣頻率,如今真的走火入魔就更加不可能去做盟軍的領袖,于是,他和吟兒妥協、折中在了“林阡退能止戰,則林阡退”的這一步︰這幾日,先試試看,能和蒼生相安無事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