盤蜒道︰“好個硬氣的王子,安老弟,你說該如何處置?”
安克吉心想︰“老子不是漢人,可不姓安。”但仍答道︰“依我之見,既然已救下他來,不如送還官府,得些賞賜。”他們明教近年來在各地開枝散葉,擴張不慢,但仍未到起兵造反的時候,故而殺此王子,徒勞無益。
闕里喜道︰“對,對,若送我回宮,我定請父皇重賞,千夫長、萬戶侯,都不在話下。”
安克吉心想︰“先將這小子送的遠遠的,讓他睡上幾天,再找那徐宗下落,逼問寶藏所在。若真能得了寶藏,我安克吉招兵買馬,自立門戶,何必屈居人下?”嘿嘿一笑,說道︰“小王子,咱們和你講義氣,可不是貪圖什麼賞賜。”
闕里半點不信,卻只輕哼了一聲。
盤蜒心想︰“也唯有如此了。”轉向那蛟龍,掀開它那長嘴,從中拖出一劍魚人來,默雪奇道︰“他....他是真際道人,叔叔,你救他出來了?”
盤蜒道︰“不是我救了他,是他被這大怪物吞了,我听他呼救,卻不忙放他出來,以免他這劍魚得水,溜得無蹤。”
劍魚人受傷不輕,但也並不致命,此時已全無神智,只喃喃道︰“放我一命,放我一命。”
道兒看盤蜒一眼,道︰“叔叔,你將此人帶來,又有什麼打算?”
盤蜒奇道︰“打算?什麼打算?我心軟善良,行善積德,實則並未多想。”
道兒啐道︰“我還不知道你嗎?我妹妹會好心泛濫,婆婆媽媽,你拽著這麼個大海怪,如何還會心軟?說吧,下一步咱們該如何行事?”
盤蜒微笑道︰“知我吳奇者,道兒丫頭也。”旋即正色道︰“默雪,此人體內,邪法叢生,非借助此人找到那鬼靈族少年不可。此人暴虐至極,殺人成癮,決不可縱容。”
默雪見盤蜒英勇無畏,肅然起敬,道︰“叔叔要...要去殺他?那可太過危險,我用蠑螈之術送你去吧。”
盤蜒想了想,道︰“我不用你當這船夫,但需你指路,咱們找一處修養半天,等你吃飽睡足,再行出發。”
默雪見他要自己陪伴,精神一振,連聲答應。道兒瞧在眼里,憂心忡忡,道︰“叔叔,我也同去行麼?”
盤蜒心想︰“尋雪問道,這兩個丫頭缺一不可。”笑道︰“好一個姐妹情深,你倆皆已長大成人,一應決定,無需老夫過問。”
他用魚骨鞭割下幾塊蛟龍肉,綁在腰間,在山上找一山洞,生起大火,烤魚取暖。那蛟龍肉油脂沸騰,香氣四溢,極為鮮美,眾人只吃一小口便飽了。
睡了半夜,清晨轉醒,湖水已然退去,安克吉、特里西帶著闕里王子下山,趕往城鎮方向。默雪施法,緩緩撫慰劍魚人體內邪氣,不久掌中聚攏一團灰霧,那劍魚人逐漸變回人形,可到了一半,大口吐血,就此身亡,一張臉半人半魚,血肉分離,怪異已極,叫人不忍目睹。
默雪惶恐不安,道︰“是..是我不小心...殺了他麼?”
盤蜒、道兒齊聲道︰“傻丫頭,關你什麼事?”“這人本就活不成了,死了比活著要強。”
默雪听兩人勸慰,歉然一笑,沉住氣,感應那灰霧,不久那霧氣飄在空中,似在指引三人。跟其尋路,不久又至湖邊,默雪道︰“我施展這法術時,沒法帶你們游水啦。”
盤蜒道︰“這有何難?我先前與蛟龍相斗時,發覺此魚骨鞭另有神效。”說罷左右揮動,樹木紛紛倒下,盤蜒握緊魚骨鞭,道︰“長!”這魚骨鞭喀喀作響,竟又長了數十倍,卻也細了不少,盤蜒將其當做麻繩,就著樹木扎了個木筏,推入水中,居然輕快靈巧,宛如精靈,又好似有一群大魚推動木筏似的。
道兒美目睜大,奇道︰“這鞭子是鬧鬼了麼?”
盤蜒笑道︰“不錯,正是鬧鬼,這魚骨鞭遇水則靈,肯听我使喚。它生前定是一條極雄偉的大魚,死後亦有‘魚’威。我先前殺那蛟龍後,正是它幫我搬動魚身。”
默雪喜道︰“我先前瞧這晨海神鞭在徐宗手里,好生可怕,到了叔叔手中,卻又變得如此听話可愛。”
盤蜒道︰“那徐宗凶巴巴的,不比老夫我和藹可親,你此時看待此物,心境自然截然不同。”
道兒皺眉道︰“妹妹,這魚骨頭像條大蜈蚣,又哪里可愛了?”
默雪一看真像,嚇得直吸涼氣,道︰“姐姐,你怎地...老是這般嚇唬我。”
道兒嘻嘻一笑,說道︰“我哪舍得嚇你,我是心疼你,這才處處提醒哪。你可別枉費我一番好意。”
默雪听出她言下深意,雖不以為然,心意不變,但卻變得默不作聲。
三人上了木筏,繼續追那灰霧,木筏果然游得又快又穩,更勝陸上駿馬。行了一個時辰,見前方礁石嶙峋。繞過礁石,見一漆黑水洞,洞口高約三丈,甚是雄偉,石柱石筍,上下凸起,有如海獸血盆大口一般。那灰霧晃了幾下,消失不見。
默雪道︰“那少年就在洞里。”
盤蜒心道︰“此人極為厲害,我與他相斗,縱然絕無落敗之理,可難免運用神通,道兒與默雪不必目睹。”于是收回魚骨鞭,道︰“你二人在此等著,我去會會此妖。道兒,你留在此,守著默雪。”
默雪如何放心的下?但想起先前又哭又笑,小題大做,心想︰“若我再這般吵鬧,吳奇叔叔定不歡喜。”點頭道︰“叔叔小心,不可有片刻大意。”
道兒心想︰“最好他與那小妖同歸于盡。”可這念頭一起,她又深憎惡自己太過歹毒,感到羞愧無地,道︰“叔叔,這少年動作太快太邪,你不可片刻與魚骨鞭分開。”
盤蜒全不信自己有落敗之理,道︰“自古邪不勝正,何況是我這走正道的老滑頭?”說笑幾句,孤身入內。
這水洞中濕氣積累,融化洞壁,以至于到處都是窟窿,乍看下去,像有無數骷髏凝視來客。風穿石林,嗚嗚作響,似是冤魂啜泣。
盤蜒心想︰“此行非但要擊敗此人,更決不能令其逃走。除此之外,還有弄清他的來歷。瞧他模樣,與白鎧乃是同族,不過水族特征更為顯著。我與他雖言語不通,但以太乙法術通曉心思,當能與他交談。”
心中有個念頭想︰“你在凡間待得太久,神功生疏,可莫要一時疏忽,釀成大禍。”
盤蜒嗤笑道︰“若人遇上螞蟻,焉有落敗之理?”
那念頭又道︰“你自以為無所不知,無所不能,可為何接二連三的吃了山海門的苦頭?你變得軟弱、松懈,就像夢剛醒時那樣,總有粗心的剎那,那個瞬間,你會追悔莫及。”
盤蜒想起五年前的事,那時,他面對蒼鷹,面對這仇敵,跪倒在地,流下淚水,磕頭求饒,丑態畢露。
你感到恥辱麼?不,你早無廉恥。你向仇人哀求,你還有什麼事做不出來?
盤蜒心中反而得意︰“那反倒證明我何等機智,何等堅忍?凡人的種種遲疑,滿心的弱點,在我身上,又算得了甚麼?”
螞蟻勝不得人,這少年勝不了我。
他終于走入洞窟最深處,魚骨鞭生出感應,散發磷光,照亮上下左右,盤蜒見幾百具死尸橫陳在地,布置錯落有致,大有章法。其中有老有壯,有男有女,依照年齡輪回一圈,老得已被啃食得只剩尸骨,壯年尸體則完好無損。
這似是遠方邪惡怪異的儀式。盤蜒蹲下,細看其法,只覺其中暗含生死輪回,弱肉強食之意。
強盛者替代老邁,老邁墮入輪回,孕育新生。
新生者又在何處?
他忽然想到︰“這是陣法,這是陷阱!”
剎那間,那魚骨鞭沉重無比,不听使喚,倏然一動,纏在盤蜒身上,它節節變化,現出身軀,成了一條海中蜈蚣。這陣法已奪回了魚骨鞭,令其反制盤蜒。
盤蜒大聲道︰“你故意令那蛟龍送來真際道人,是麼?你在外頭對付不了魚骨鞭,所以引我來此?”
少年從洞口緩緩落下,身上無一絲損傷,先前傷勢,早已痊愈。他指了指自己腦袋,微笑道︰“力勝不得,唯有智取。”
盤蜒道︰“你听得懂漢人話?”
少年道︰“本來不懂,但擺開此陣,忽然懂了。”
盤蜒掙扎兩下,那魚骨鞭愈發凶狠得擠壓過來,蜈蚣張開嘴,咬住盤蜒脖子,嘶嘶幾聲,注入毒液。
少年不再耽擱,目閃寒光,道︰“死吧!”他那魚骨刀閃爍綠芒,倏然一動,綠影在黑暗中化作弧光,刺向盤蜒。
盤蜒嘆一口氣,身形一晃,竟走出了魚骨鞭,再一伸手,魚骨鞭翻了個身,少年大驚失色,慘叫一聲,竟再度落入這骨牢之中,只是此次盤蜒不再催促魚骨,便不再傷他肌膚。
那少年說的不錯,如能以智取勝,何必惡斗一場,壞了這精妙的陣法?這陣法雖有奇效,又如何困得住逃遁萬物的太乙幻靈術?
盤蜒道︰“你這陣法缺了一塊,並不完整,否則未必不能再困我一會兒。”
少年目光狂暴,哇哇大叫,但魚骨鞭越收越緊,將他如母體中的嬰兒般包裹起來。
他感到絕望、恐懼,如螞蟻遇上存心破壞的人一般。
盤蜒本期待這少年另有手段,可知道他至此已黔驢技窮,心中不由失望。
螞蟻勝不得人,這小妖也終究勝不過真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