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角落里看她很久了。
身為酒店經理，他一向對于會場的安排都只是簡單地審閱——他知道，這次在一樓會客廳舉辦同學會的正是他以前家鄉的一個高中的人，只不過這與他又沒有絲毫的關聯。
他是這樣的以為的。
所以在匆匆詢問員工相關事宜的他就準備離開。
直到听見那個名字。
——安寧寧。
白熾燈光冷冷地照射著隔間里工作的人群，窗戶外是看不見一絲辰星的夜，他的耳邊猶自還響徹著剛剛警笛的聲音。
“你叫什麼名字。”上面一個面容嚴肅的中年警察問道。
隔了許久，他听見那個女孩子輕柔而又蒼白的聲音響起。
“安寧寧。”
喧鬧的會客廳，十年未見的同學們已有些邁入婚姻的殿堂，甚至有了屬于自己的小孩。
“姨，姨。”
帶著明亮的黃色漁夫帽，耳邊扎著兩個小辮，小姑娘含著手指，黑葡萄似的眼楮滴溜溜地盯著她，含糊不清地喊著。
她的眼神是那樣純潔無暇，那樣的干淨剔透，以至于她心下突然一酸，一直回避著的心仿佛打開了一個小小的缺口。
她彎下腰，綻放出一個甜美的笑容。
“你是誰家的小嬌嬌呀。”
曾經某個人說，最愛看到的便是她的笑容——在她真心笑起來的時候，梨渦乍現，看上去乖巧而滿足。
那人還說，即使她犯了錯，可若其他人看見這樣的笑容，都不會太苛責于她。
顯然，那人沒有考慮到眼下這樣的情景。
小姑娘眼巴巴地看著她，絞盡腦汁地想著什麼，好半天才記起，一臉天真無邪地說著，“殺，殺……人”
殺人犯。
一時間，臉上那有溫度的笑容連帶著她的心，都涼了。
小姑娘皺著眉，最後的那個字她半天發不出來音，倒是在旁邊與人聊天的她的母親突然看向這邊，連忙抱起小姑娘，像是避之不及地匆匆沖她點頭，趕緊離去。
好似，她是瘟疫。
她記得小姑娘的媽媽，是學生時期一個極為內斂的女生，因為性格總是不愛麻煩別人，所以她也總是偷偷地將筆記放在她的桌上借給她。
她緩緩站直身，臉上的笑容慢慢變淡。
會場內喧囂異常，打鬧嬉笑，嗔怪交談，可是這麼多的熱鬧卻沒有她的一份，她有些迷茫，也有些懷疑——她一時沖動下做出的決定到底對不對。
“殺人犯！”
遠處還被媽媽抱在懷里的小姑娘明顯想起了讀音，口氣稚嫩地指著她喚著之前在別人那里听來的稱呼，因成功地念出而眼楮亮閃閃的，似乎根本就不知道這個詞語下沉重的含義。
大聲而又稚氣。
周圍的人們听到明顯的一愣，順著小姑娘指的方向看了過來。
郝明此時眼見著事態不對，終于忍不住，皺著眉快速地遮擋在女孩的面前，對上女孩疑惑的目光，他掛上一個客氣有禮的笑容。
“這位女士，你剛剛有東西掉在酒店門口了，請來核對一下。”
“我……”她還沒來得及說話，會場門口又響起一陣喧鬧。所有人剛剛下意識望來的目光在遇見擋在她身前寬闊的肩膀時便少了幾分打探，听見聲響，又順著望向門口了。
安寧寧看著對方又抱歉地沖她笑了笑，她就算是再遲鈍，也知道是怎麼回事了。
“謝謝。”
她低聲說著。
“沒什麼的。”他放輕了聲音，像是在安撫，“看到女士為難是我的失職。”
“尤其是你。”
她一愣，有些不明地望向他。
門口的哄鬧聲在這一刻也變成了起哄調侃，聲勢浩大。
她疑惑地探頭，從郝明一側望去，卻呆若木雞。
大概是剛從公司趕來，男子還穿著一身西服，領帶有些散亂，他大步地邁入會場，四處張望，直到看見那個溫婉的女子，輕輕一笑，眉目間還依稀帶著少年時的清俊，走了過去，摟過她的腰肢。
女子大概是微微地抱怨，臉上帶著些許的嗔怪，卻溫柔地幫他重新打著領帶。
男子湊在她耳邊似乎說些什麼，引得女子發笑，輕輕瞪了他一眼，作勢要扔下他的領帶，卻被男子輕巧地握住了手，放在唇邊親了一下。
兩個人旁若無人的親昵，讓會場里的老同學們都哄笑著。
女子有些不好意思了，紅了臉，低著頭就想從男子的懷抱中出來，男子卻像一個大男孩一樣，在這滿場的哄鬧聲中沒有半點不適，牢牢地箍住女子的腰肢，一臉得意地張望著。
這兩個人，她都認識。
諸夢書和伊荏。
他們兩人，在一起了。
她呼吸有些輕微地喘，好似夾雜著輕而急促的哽咽。
離得極近的郝明看見她黑漆漆的眼里面是深深的無助，恍惚間又想起了那個夜晚——
那個他每天上下學都可以看見的鄰近學校的女生，那個平日間總是帶著溫和笑意的恬靜女生，在那個暗無天日的小巷里，雙手滿是鮮血，面對著尸體，抱著膝蓋像是一個孩子一樣脆弱地嚎啕大哭。
開得極燦爛的花朵在那一個夜晚迅速凋零了。
而卻是旁經路過的他，見證了這一切。
他遏制不住地轉過頭，想要看看究竟是什麼讓她露出這樣痛苦的神色。
或許是兩個人的目光在這會場中都太過炙熱而且令人沉重。
伊荏嘴角掛著還未收斂的笑容，轉了過來。
正對上女孩那雙如墨一般濃到抹不開的沉沉眼眸。
她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眼里有著難過、了然、嗤笑，種種情緒夾在其中，還來不及讓他下意識分辨，她就已轉身不帶一絲留戀地離去。
他的笑容戛然而止。
還未意識到，自己就已經推開了懷中的未婚妻，朝著她的方向追去。
周圍吵雜的聲音和未婚妻抬起頭疑惑的目光他已暫時不想去管，只是剛跑了幾步，他就被一個人攔住。
他看著他制服打扮的模樣，剛想要說什麼，卻被對方打斷。
“她去了洗手間，你也要跟著進去嗎？”
“你是——”听到這樣的回答，他下意識地打量起他，卻在看見他衣服上銘牌時，變了臉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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