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東方微白,街道上飄著淡淡水霧,這大概是一日之中岳陽城最安靜的時候。
吱呀一聲,方府朱紅色的大門再次打開,一台白色小轎從門里抬了出來。
小巷中昨日點上的燈還未燃滅,轎夫的厚底靴子踩在青石板上發出悶悶的響聲。
一雙白淨修長的手掀開了轎簾,方凌波微微探出頭來,他今日的打扮十分莊重,身上的衣服前前後後有七重,最外面罩著的白色大衫上織著銀色鳳凰。他一頭烏發被用玉冠束起,越發顯得容顏如玉。
方凌波的身形單薄,但出乎意料得他卻能撐起這一身華貴莊重的打扮。
今日岳陽城清晨短暫的安靜比往日結束得更早,因為這一天是洞庭君的生辰,又叫洞庭府君祭。
每年洞庭君生辰這幾日便是整個岳陽城最熱鬧的時候。十洲之內四海之外,與洞庭君有過交情的人都來到岳陽城為他賀壽,這幾日,本就繁華的岳陽城會更加熱鬧。
方凌波看了會兒大路兩旁忙碌的商販,便放下了轎簾。
他端坐著,摩挲著手里的白玉扳指。據說這扳指原本是洞庭君常帶在身邊的東西,後來給了龜老頭的主人。這扳指是身份的象征龜老頭今日一定要他帶在手上。
白玉扳內側刻著一個方形的花紋,這個花紋用肉眼看不出來,只能靠指尖的觸感感知。方凌波半闔著眸子在腦袋里勾勒出了扳指上的花紋,竟然是一個龍文。
方凌波何以如此確定的呢,因為他在大美人的捉弄下整整默了一萬八千卷龍文寫作的書籍。方凌波雖然不認得那些龍文,不知曉他們的意思,但他記得每一個字。
這個字他在那書中見過,必然是龍文無誤了。
真想知道是什麼意思啊。方凌波喃喃著將扳指帶到了手上。
那天下午方凌波喊來龜老頭答應了他的請求,這兩天他一直在方府跟著龜老頭學習如何扮演好他主子這個角色。
學習的過程太過簡單,方凌波甚至在懷疑龜老頭這個人到底靠不靠譜啦,假扮一個人怎麼可能這麼簡單嘛。
總結下來所有的要點就是“坦坦蕩蕩最自己便好”。
龜老頭再三強調,“我們家主人每次回來都不記得在岳陽城中的事,他每次都會把自己當做另一個人,公子您大可放心。”
他越強調方凌波越不放心,天下哪有這麼容易的事情,他是不信的。
唯一要注意的事,唯一能稱得上會要了方凌波小命的事情大概就是,龜老頭這兩日日日掛在嘴邊的,千千萬萬不要惹怒洞庭君。
“公子切記,您現在可以不認識洞庭君,但一定不能表現的不親近他。主上問您什麼,您便答什麼,不要欺瞞便好。”這是方凌波上轎子時龜老頭交代他的最後一句話。
“不要欺瞞?”方凌波覺得端坐著太費勁兒癱靠在座位上,“哪有那麼容易啊。讓我扮成你家主子過去,不本身就是一種欺瞞麼?真是費勁兒。”
方凌波想到此處頗有些生無可戀的意味。
這兩日听龜老頭講他主人的事方凌波也嗅到了幾絲詭異的氣息。
太像了,真的太像了。
&nbs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p; 龜老頭主人在岳陽城中生活時的愛好習慣都與方凌波自己太像了。再加上姓名都一樣,外貌也幾乎分毫不差。有些時候連方凌波腦子里都有了這樣的念頭閃過。
——會不會……他會不會真的就是龜老頭的主人,那個生活在這里的“方凌波”?時間如此巧合,一切都那麼吻合,他是否真的就是洞庭君從洪水中救出的那個“方凌波”呢?他過去的六十九年或許只是一場夢?
還好這樣的想法每每冒頭都會被方凌波當即否定。
雖說浮生一場大夢,但是他過去的六十九年是那樣真實,怎麼可能是一場夢呢。
非命運交錯,緣分造作,他怎麼會遇見江春無?
沒有一場夢可以做成這樣。
如果不是命運安排叫他遇見了江春無,他這一輩子窮盡想象也不可能夢見這樣一個人的啊。
說來現在倒還也多虧了江春無呢,是這個人的存在叫他方凌波于現在這種形勢下還能認清自己是誰。
龜老頭為方凌波準備的轎夫走得極穩,方凌波感覺不到半分顛簸。他的轎子從方府出來穿過曲折的小巷,要沿著太一大道出城。
轎子行過太一大道時,岳陽城已經熱鬧了起來。
方凌波感覺到轎子身邊走過許多行人,他听見了他們或高或低的說話聲。
有人夸他的轎子好看,有人猜測轎中人的身份,也有人認出了這轎子屬于洞庭君特別寵信的那位“凌波君”。
“凌波君回來了啊,那今年該熱鬧了哈哈。每次生辰有凌波君在,洞庭君總是會更高興些呢。”
“我只听說過凌波君貌美,卻還從未見過呢。”
“記得上次他出現是六十九年前了吧,那個時候他就坐在洞庭君身側還帶著面具。想來凌波君定然是個美人。”
……
唉,方凌波嘆了一聲。
听到這些話方凌波又記起了困擾他問題——龜老頭的那位主人同洞庭君到底是個什麼關系呢?
他們是父子?師徒?忘年交?亦或者是主人與男寵?
都像卻又都不太像。
“好歹別是男寵吧。”方凌波想,“不然那得……多不好意思啊!”
方凌波愁得直揉臉。
轎子出了岳陽城便向洞庭湖上的雲夢樓行去。
雲夢樓建在洞庭湖中的小島上,是洞庭君的府邸。那處小島名為“割昏曉”1,它的周圍常年雲霧繚繞,如一枚翡翠點綴在茫茫洞庭湖中。非主人邀請,外人是尋不到這處的。
不過也有例外,那便是洞庭府君祭的幾日。期間割昏曉島周圍霧氣會散盡,同時有四座白玉橋自水下升起連通湖岸與小島。
而天下之間凡與洞庭湖相連的水脈也會在這幾日被美酒灌滿。這是洞庭君向人間遞出的請柬。
太陽下山時,每一個生物,無論你是人,是妖精鬼怪,甚至是草木山川,只要你來,你都可以走過白玉橋到那割昏曉島上,洞庭君自有美酒佳肴好景樂舞招待。
洞庭府君生辰共賀七日,日日皆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是如此。
河酒海窖,邀天下入宴2,豪氣至肆,古往今來又有何人能出其右呢?
昨晚方凌波歇息前,洞庭君便從雲夢樓傳來消息叫他今日早些到場。
多早算早?反正在龜老頭的字典里,大清早就算早,于是方凌波今日一大早便被拉起來洗漱穿戴,早飯只吃了一口,就坐著轎子來了。
方凌波其實昨晚就沒睡,太緊張了根本睡不著。
要見洞庭君了唉,方凌波比小時候在學堂里先生出題考試還緊張。畢竟考不過最多是打手掌,而這弄不好可是要丟掉小命的呀。
好在方凌波適應得快也頗為樂觀,緊張了一晚上到現在已經懶得緊張了,困意犯了上來,過白玉橋的時候他差一點便睡著了。
“主子,到了。”轎子外的丫鬟道。
方凌波懶洋洋地打了個呵欠,他取下掛在車壁上,龜老頭早已為他準備好的面具,遮在臉上掀開轎簾。
那是洞庭君派了接引他的人。只是沒想到竟然是個見過的。
方凌波轎前站著的那個人,便是他第一天來岳陽城時見到的,那個倚著柳樹抽煙斗回答他問題極不耐煩的人。
方凌波現在才明白這人當日說的“明日是主上的生辰,你玩夠了就趕快回去”這句話是個什麼意思意思。
原來這家伙認識龜老頭的主人啊。認識還說話口氣那麼不好听,想來是不怎麼喜歡這個“方凌波”。
那人見方凌波伸出腦袋,便朝他行了個禮,禮數周全臉上卻冰冷冷的,“見過凌波君。在下雲夢樓的管家,遺舟。”
呵,原來還是個下級。
那當初是趁著他這個“上級”失憶欺負人是吧!
方凌波不大喜歡這個人。自是沒有什麼好態度。
加上龜老頭又教育他,他扮演的這個“方凌波”在岳陽城絕對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角色。他怎麼囂張跋扈都沒有問題,洞庭君是絕對絕對不會怪罪的,于是方凌波便輕笑一聲。
“沒想到啊,見到個熟人。”方凌波語氣上揚,帶著紈褲子弟的輕佻。
遺舟愣了片刻。他一向看不慣洞庭君對方凌波的寵信,那樣一個一無是處的人憑什麼站在洞庭君身邊。原先他對凌波君的態度也是不冷不熱,偶爾還有冷嘲熱諷,凌波君不善言語多是沉默受著。不像今日,明顯得伶牙俐齒起來。
“本座記得,自己在這兒時不用下轎的吧。”方凌波接著道,“那你便帶路吧。”
方凌波說完便放下轎簾坐回轎中。
只這一瞬間他周身氣勢便變了,仿佛真的是那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凌波君了。
可方凌波不知道是,他如今的這般氣勢,是連那個真正的凌波君都不曾有過的。
作者有話要說︰ 1化用的杜甫《登岳陽樓》中“乾坤日夜浮,陰陽割昏曉”這一句。
2借鑒的是汐音社出品,沈行之作詞的《燃盡人間色》里的“天地為宴/河酒海窖/恰是此時開”這一句。
感謝杜甫先生和沈行之太太的創作,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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