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春立在冬青樹下一身白衣,頭發半數束在腦後。他的面容在逆光中模糊不清,但是美人在骨不在皮,從他的輪廓便能感受這是個非常好看的人。
他身上有一種氣韻像最鋒利的刀劍藏在玉石做成的鞘中——收斂鋒芒卻不埋沒鋒芒,氣質溫和但又不可親近。
見到江春無眾人心中一冷——這下怕是走不了了。
因為江春無這個人似乎跟整個仙門有仇,這個仇遠早于十里九曲溪那一次,是很早很早便結下的。因為年代太過久遠,很少有人知道具體是什麼樣的事情。不過但凡行走江湖的人,多半會被長輩告誡,不要惹出雲宗,更不要去惹出雲宗的師叔江春無。
“我出雲的茶可還好?”江春無站在冬青樹下,看著走來的人群。他白衣欺雪,目光淺淡,卻藏著冰,讓人不寒而栗。
依舊無人敢動,更無人敢應。
過了許久,江春無低低笑了一聲,“雪天路滑諸位下山時千萬小心。”
眾人這才長舒一口氣繞開冬青樹下的江春無快步離開。
邊千岩在茶塢里坐了半晌,身心俱疲,跟在這些人後面也出來了。他見到了站在冬青樹下的江春無,打了個呵欠道,“你怎麼現在才回來?事情都解決了。你去哪兒了?”
江春無微微一笑,用余光瞥了一下身邊經過的人。
“小重山。”他說出來了一個地名。
听到這個地名,來找事兒的眾人越發加快了腳下的步伐,有些人甚至如逃命般飛似地逃離了判然峰。
小重山,這是個忌諱。修仙之人隨心隨性百無禁忌,小重山卻是少有的不可說的東西。
小重山究竟是什麼地方呢?
也只有出雲宗的弟子才能輕描淡寫地道一句,“不過就是我派弟子的埋骨之地罷了”。
當錦衣男子說出那一句“難道出雲宗還敢和整個仙門為敵”的話時,眾人心悸,原因也在于此。
小重山的確只是出雲宗弟子的埋骨之地。
百年前因為一些不可知的辛密,仙門諸派聯合起來想要完成一件事,這件事違背了出雲宗所堅守的道,也將為人間帶來災難。于是出雲宗選擇站在整個仙門的對立面與其為敵。
那時出雲宗已是仙門第一大派,門派弟子個頂個的優秀。出雲宗為了阻止不可挽回的人間悲劇發生,傾全宗之力于十里九曲溪同仙門諸派戰了整整七天。戰到最後出雲宗只剩下了邊千岩和江春無兩人。
七日之後真相大白,仙門諸派終于醒悟,但是逝去的出雲弟子卻再也回不來了。十里九曲溪一戰中去世的出雲弟子都被埋葬在小重山。
小重山,這是一道血債,是整個仙門欠出雲的。
出雲不提,不代表他們不怒,出雲不動,不代表他們不想報仇。沒有人敢于面對“小重山”這三字背後的雷霆之怒。此時這個名詞從江春無嘴里說出,哪怕出雲宗內真的有 光卷真跡,他們也萬萬不敢留下。
邊千岩听到這三字神色閃過一絲黯然,不過這樣的情緒被他很快藏了起來,“哎不管了,不管了,他們走了就好。也不知道蓬萊閣那邊兒到底是想搞什麼東西,竟然敢算計到我出雲的頭上。瓊海宴的時候,你們得好好教訓一下他們,我先走了,今日還沒有睡夠,我去睡覺了。徐玉師佷你也下去歇歇等我睡醒了再同你談談瓊海宴的事。”
邊千岩揮了揮衣袖便走了。
剩下的幾個弟子也一一于江春無道別。到五徒弟的時候,這熊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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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叔怎麼才來?事情都已經解決了,你來又有什麼用?”小五語氣滿是挑釁。
“五師弟,你最近是不是越發的傻了?你應該說幸好師叔沒有來。若是師叔來了,今天的事情還不知道是什麼結果,那些人怕是不能活著回去了。”魯一芳拍拍小五的腦袋道。
“他們的事情是完了,但是曲追,你我的事情卻還沒有呢。”江春無笑著說,“你留下來罷。”
小五也就是曲追心不甘情不願地留了下來。魯一芳走的時候還交代他“小五,師叔雖然常笑,但此刻他應該是不高興了,你管住你的嘴,別惹師叔不高興,不然又把你一頓臭揍,你這個人總是欠揍的”。
待所有人離開後江春無對曲追仍是笑,只是頃刻間曲追卻好似有受到了巨大的沖擊,整個人向後飛去撞在了一塊大石上,他當下便吐了血。
“曲追,”江春無道,“你知道你和曲瑤岫比差在哪兒麼?”
曲追被摔得不輕,口中的血止不住,說話十分艱難,“曲前輩是什麼人?他必然樣樣都比我強,我一個無名小輩怎敢跟他比。”
江春無笑意更深了,“你太蠢了。”
“你想做什麼呢?你把他帶到天一門去,你能做什麼呢?”江春無的語調輕松卻讓人覺得寒冷
。
“是,我就是蠢……咳咳……我氣不過。你竟然把天心月圓令給這樣一個人。就是這樣一個廢物。為什麼他能進得了 光閣,我卻不行。那天心月圓令本就應該是我的,它就是我們曲家的東西。江春無你真是有臉,你拿著我們曲家這樣珍貴的東西,去討好你的小情人。”曲追的聲音說到最後陡然提高。
江春無沒有惱,他像是在看一個小孩鬧脾氣,或者是一個隨時都可以掐死的螻蟻,正張著自己的鉗子張牙舞爪。
“那東西本就不是曲瑤岫的更不是曲家的。”江春無收斂了笑容淡淡道,“曲瑤岫當年為什麼把東西留在了出雲宗而不是曲家,你是從來不去想罷。是不敢還是想不到?”
“你說他是一個廢物。”說到此處方凌波今日臉紅的模樣又浮現在江春無眼前,他低頭莞爾一笑,“你馬上就會明白,在這個天下。沒有人比他更配得到那些東西。今日看在曲瑤岫的面子上,我不殺你。若來日再犯,你必死。”
曲追不知道江春說的話是什麼意思,他似乎北嚇傻了一動不動地看著江春無。
片刻之後。
“你不走嗎?要我送?”江春無道。
那一刻曲追是真的感受到了死亡的威脅。曲追這個人吧,心里藏著許多事也極有野心。只是這樣的人嘴上橫,但卻特別怕死,他連忙爬起來,也不管身上的傷,捂著胸口跑了。
眾人都走盡了,判然峰又恢復他常有的寂靜。
天上下起雪,簌簌雪花落在江春無身上愈發趁得他形容明艷。他輕輕撫摸著冬青樹的枝干,向四季如春谷里天一門所在的地方遙望。
嘆了一聲,此時此刻江春的心中是滿是恐懼,他不知道會發生什麼。因為曲追的摻和,他與方凌波之間突然有了一個變數,一個可能會讓他所有努力付之東流,滿盤皆輸永,無翻身之日的變數。
他怕了,就如當年那樣。
都說該來的總是會來,可什麼又是所謂的“該來”呢?若人間有因果,他做了那麼多為什麼就得不到老天的一分垂憐?
江春無突然大笑起來,笑著笑著便哭了。溫熱的淚水落在雪上,溶出淺灰色的小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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哭了許久,太陽都要落山了,江春無十分孩子氣地用手抹掉眼淚。他掬起一捧白雪洗了洗臉。
天外暮色正濃,雀鳥來去,他再次睜開眼時便又是方凌波眼中,那個任何事都難不倒的,世間最最厲害的江春無了。
是時,蓬萊閣中有人急匆匆來到掌門的書房向他帶去了一個十分不好的消息——今日他們派去出雲宗的兩個弟子失蹤了。
“會不會是出雲宗做的?”蓬萊閣三弟子袁武雙道。
“不像,”蓬萊閣掌門眉頭緊鎖,“今日去往出雲宗的人都說沒有見過你的師弟們。至少在表面上不像出雲宗做的。”
“那弟子派人去找查?”
“不必了。”蓬萊閣掌門擺了擺手,“這件事可以先揭過了,現下只需好好盯著出雲宗,我總有中感覺, 光卷就在出雲宗里。”
“另外,”蓬萊閣掌門又吩咐道,“去查查煙海閣跟出雲宗是怎麼回事,今日煙海閣的徐玉去了出雲宗,竟然不是為了 光卷而是瓊海宴。”
“今年啊怕是還有什麼不大尋常的事要發生吧。”
方凌波急得團團轉,他抱著僥幸心理往屋外跑了幾趟,但每次都是跑到他以為要出去了的時候,這座可惡的擺著一萬八千卷藏書的高樓就會出現在道路盡頭。
這樣反復試了好幾次,最後啥結果都沒有還把方凌波累得夠嗆。
方凌波打小就不愛看書,見到書就頭暈腦花全身上下連指甲蓋都是虛弱無力的。他蹲在門外,皺著一張臉,神色淒苦。方凌波決定收回他對這個地方的贊揚——這地方一丁點兒都不有趣,簡直有一萬八千本書那麼枯燥無味。
方凌波折騰了半天,肚子開始餓了,他又門里門外找了個遍,一星半點的吃的都沒有。
如果說剛才還是煩躁那現在他就是絕望了。方凌波本以為現在最壞的結果就是老死在書堆里,但是他發現了更殘忍的現實,那就是他可能等不到老死的那一天就先餓死在書堆里了。
這個時候門外邊又突然下起了雨,這瓢潑大雨是要把方凌波往書堆里趕。
方凌波餓肚子就容易委屈,一看書就特別難過,現在雙“喜”臨門,再加上暴風驟雨,眼淚攔都攔不住。于是方凌波就地躺在泥地里哭了起來。
開始他聲音挺大的,到最後沒勁兒了就只能在那哼哼。
這里的主人那位不知道躲在哪兒圍觀的大美人可能實在是沒見過方凌波這樣的,忍不住開了口。
“我還沒見過你這麼沒用的。”
方凌波不理他忘我地哼哼哼。
“讀個書就這麼難?”
方凌波還在哼哼哼。
大美人繼續︰“起來回屋。”
方凌波繼續哼哼哼。
……
大美人的語氣從鄙視到暴怒到最後十分無奈。
“你說你到底想怎樣!”
方凌波頓時不哭了︰“我想出去嘛。”
“不行。”大美人毫不猶豫地拒絕。
听到大美人的拒絕方凌波又立馬投身進哼哼哼的大業之中。
“別別別,換一個行不行?換一個我能答應的。”
方凌波立馬收聲︰“我餓了,我要吃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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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美人低笑一聲問方凌波“書中自有黃金屋”這話听過沒有。
方凌波都要翻白眼了,“哥哥你說點我能听得懂的好不好,我都不讀書不識字的。”
“廢物。”大美人罵了方凌波一句,方凌波完全不在意,他覺得人家又沒說錯。
“默書就能換吃的。”大美人說,“這里的規矩一次默十頁新書可以換一個饅頭。一次性默得越多得到的食物就越好。”
“你不想挨餓,又怕讀書。”大美人譏諷一笑,“那你就好好想想自己到底是選讀書熬到老死,還是當下就餓死呢?”
豬都不選餓死,方凌波自認自己還是比豬聰明的,于是一個鯉魚打挺沒起來,還是翻了身從泥地里爬起來的。他一瘸一拐走進書樓里。
大美人見方凌波終于消停了便去休息了。一覺醒來,他就跑去看關在書樓小世界的方凌波。大美人十分想知道這個內里一包糠表面又喜歡裝象的慫包忙了一宿有沒有換到一個饅頭。
大美人現身書樓的時候方凌波還在睡覺,許是晚上有點冷,他給自己身上蓋了一層書。
“果真是個廢物。”美人說著,但下一刻他就看到了讓自己震驚的東西。
方凌波的書桌上是沒有饅頭。因為他有燒雞、鹵肉、烤鴨、燒鵝、蔥油餅、大米飯啊,有這些還吃什麼饅頭。而睡著的方凌波手上還拿著個啃到一半的豬蹄。
大美人皺起眉頭。他心里開始打鼓。
這人怎麼看都是個廢物胚子,怎麼一晚上就換了這麼多吃的呢?
“喂。”大美人蹲下想把方凌波推醒。
方凌波像小豬仔一樣哼唧了兩聲,翻了身沒有半分醒來的意思。
大美人非常不爽,又去捏方凌波的鼻子揪他的耳朵,可這家伙就是不醒。
大美人也不知道自己怎麼就突然間這麼幼稚了,怎麼就能干這般傻里傻氣的事。他看著方凌波來回翻了幾次身但手里的豬蹄始終沒有丟,于是靈機一動,拽走了那只豬蹄。
豬蹄剛離手,方凌波便直直坐了起來,他眼都沒睜開就張開嘴準備哭。眼見著眼淚快要往下掉的時候,大美人趕緊把豬蹄塞回方凌波手里。
可方凌波還是哭了,跟上一次不一樣,方凌波這會哭得很安靜。
“你哭什麼啊,我都把豬蹄還給你了。”大美人蹲在方凌波身邊頗為無奈,“我沒想搶你豬蹄我就想把你叫醒。”
“不是的,”方凌波邊抹淚邊說話,“我不是因為豬蹄哭……我就是突然好傷心好難過……我……我也不知道為什麼……眼淚就是往下掉……我不是故意的。”
方凌波本來就長得好看,哭得一抽一抽特別可憐,大美人有點看不下去了,從袖兜里掏出塊手帕遞給方凌波。
方凌波接過說了聲謝謝,拿著手帕在臉上一通亂抹。他臉上有眼淚,有昨天淋雨佔上的泥,他昨天吃東西還沒的及收拾自己,手上嘴上都是油。這擦下來大美人那塊鮮紅色的手帕立馬變成了深紅色。
方凌波看著手帕有點不好意思,他跟大美人一抽一抽地說︰“對……對不起……我回來……洗干淨……給你。”
“免了免了,送你了。”大美人嫌棄道。
“謝……謝……嗝……”方凌波真誠的道謝還打了個哭嗝,“我……會好好……嗝……收著的”
作者有話要說︰ 可愛的波波肥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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