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詩站在機場時,吸引了諸多人的目光。
她今年剛好四十歲,仍是皮膚白皙細膩,五官俊麗,雖眼角帶著些細紋,卻仍看著很年輕,因在省京劇院里唱武生多年,身段挺拔修長,比許多南方男子都高半個頭。
現今許多男孩越發女氣,余詩往那一站的精氣神多少青年男子都比不得,加上如今因為寒冬所以穿了件厚厚的羽絨服,于是路過的人都以為這是一個俊秀男子。
再過兩年,她這樣的外表甚至能混個鮮肉的稱呼。
幾個年輕的女孩子在附近看了一陣,其中一個膽大的跑過來沖她要電話,卻被她張口時醇厚溫柔的女聲嚇了一跳,這才熄了心思跑掉了。
余詩被女孩的反應也嚇了一跳,搖頭一笑,只盯著出口。
知道女兒余青要回國的時候,她心中有喜有憂。
她當年生余青生得早,心里就盼著和余青、余青的爸爸一家三口和和美美,有半年連戲都不唱了,只是當出國的機會擺在那個男人面前時,他選擇了追逐夢想,然後一去不回。
余詩傷心得肝腸寸斷,只好重新回到戲院,努力把以前的功底撿回來後,也能靠唱戲供女兒過上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寬裕生活,只是工作之余,難免就疏忽了對女兒的教導。
余青自小就很優秀,長得好,學習成績也不壞,還在唱歌跳舞方面很有天賦,小時候跟著外婆練嗓子練身段,從來沒吃過苦頭,只是到了高中畢業時,青春期叛逆集中爆發,愣是要去什麼韓國做練習生當偶像,把她外婆氣得夠嗆。
老人原本是想讓外孫女去接她旦角的班的,如今她竟志不在此,而余詩看女兒難得對她提要求,心一軟卻是應了。
只是如今半年沒過,那丫頭居然就又回來了。
余詩一想起電話里听到孩子昨晚打了電話來,帶著哭腔對她說“媽,我想回家了。”心里就難受的很。
當媽的也不知道女兒在外面受了什麼委屈,只是女兒哭著說回來,她就只能連聲說“好好好,你回來,媽去接你回家好不好?”
誰知她這話才說完,余青那邊就來了一句︰“媽,我已經解約了,票也買好了,明天你到機場來接我就行。”
余詩嚇了一跳,凌晨三點覺也不睡,先去把女兒的房間收拾得能住人,又是套被子又是鋪電熱毯,第二天就來接了。
于是余青從出口拖著行李箱出來的時候,就看到她那活了半生仍是少年模樣的母親在不遠處對她招手。
她鼻子發酸,眼前飄起迷迷蒙蒙的白霧,行李箱也不要了,沖過去就摟著對方叫媽媽,眼淚吧嗒吧嗒就落下來。
余詩嚇了一跳,連忙抱著她拍著後背哄,她不知道的事,距離余青上一回抱著她,至今已經過了整整二十年了,隔了生與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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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bsp; 周圍的人看到那個戴著呢絨帽子和紅色大衣的女孩撲進俊秀的“男人”懷里,有些女孩嘆了口氣,散開了。
她摟著余青哄了一陣,余青就緩過來了,接過母親遞的手絹擦干眼淚,余青又笑了出來︰“真是半年不見,想你想得不行,一見面就哭了。”
余詩當然了解自己的女兒不會是因為想念而當面哭出來的孩子,只是她也不說破,拉著余青上了車回家。
她念叨著︰“你外婆知道你要回來,還買了新鮮的蝦子,空運的,一百多塊一斤呢,還有蝦黃在里頭,說是給你做油燜大蝦,只是這海鮮還是不能多吃,免得傷嗓子,你還在喊嗓練聲沒?我看你倒倉1以後,都好久沒用功了,你別在外頭學會噴香水後,卻把老本忘了。”
女兒身上香水味可濃了,她聞著都有點打噴嚏的欲.望,話說這是那什麼真愛奇跡吧?現在的小女孩可真潮。
余青笑著應了,又搖搖頭︰“還在練,只是水平也不知還行不行。”
她捏著嗓音,輕柔慢調的唱道︰“海島冰輪初轉騰,見玉兔,玉兔又早東升——”
唱到一半,母女就都笑了,余詩一邊開車,一邊調笑道︰“這聲音怎麼听著有點乾旦的味道,像王新芳。”
王新芳是省戲劇院最紅的旦角,男的,也稱乾旦,女子唱旦角則稱坤旦。
余青“嗯”了一聲,嘆氣︰“可能是像你唄,用流行的話來講就是中性嗓子,我要是用王叔叔的法子來唱反而自在些。”
說完,她真用乾旦唱法唱了一段,她自幼練得最好的就是《貴妃醉酒》,如今續著之前的唱。
“那冰輪離海島,乾坤分外明,皓月當空,恰便似嫦娥離月宮,奴似嫦娥離月宮……”
她聲音不像其他坤旦那般縴細,但同時也沒有坤旦唱高音容易打飄的毛病,聲音有力、水音足,極為入耳,正是一把好嗓子。
余詩一路听,嘴角一直帶笑,顯然對女兒的唱腔很是滿意,知道對方沒落下這方面的功夫,她不知道的是,余影後在毀容後鑽研演技之余,就靠著唱幾段調節心情,也許最初為了做偶像,她放棄了自幼學習的京戲,可到了後來,那些融于骨血的東西到底沒拋掉。
這一唱就到了她跳樓之前,從年幼時算起都有三十多年的功底了,如今頂著18歲的身體發揮出來,自然令人滿意。
車子行過了新豐路,到了柳葉胡同,就是一片四合院的所在地,這也是a市最老的城區,出了胡同走十分鐘就是省戲劇院,胡同里還傳來一陣咿咿呀呀的小調,顯然是哪位隨便唱的。
這是余青從小長大的地方,等再過十來年,這條胡同也因為攔著城市規劃被拆了。
這是一進的四合院,進院門就能看到的正房是兩室一廳的房屋,西廂房是廚房和放置京劇行頭的地方,東廂房是一件書房和一件小房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間,也是余青的房間。
余詩停了車,讓她先去聲響不斷的廚房,一邊替她去放了行李。
余青走入廚房,就看到一個瘦高的女人正在灶前忙活,聞味道似乎是火腿炖甲魚,女人看起來年紀不輕了,臉上皺紋不少,頭發灰白,背脊卻很挺拔,余青當即眼前一熱。
這是她的外祖母,今年62歲,也是曾經省戲劇院里的青衣,如今已經退休多年。
她低聲叫道︰“外婆,我回來了。”
余外婆回頭看了一眼,不冷不熱的問道︰“嗯,端菜去。”
余青笑了,上前幫忙。
吃飯時,余外婆問了一些尋常的話題,例如“怎麼回來了?”“回來還唱戲嗎?”
余青都一一回答︰“回來是覺著外面總沒有國內好……以後我想做演員,當偶像沒演員好。”
“那就是不唱戲了。”余外婆嘆口氣︰“算了,年輕人肯沉下心思唱戲的不多,易白鷺的孫子還說要去學中醫,不肯接他的班。”
余詩在旁邊笑道︰“還記得易爺爺吧?他老人家老當益壯的,現在還能唱兩段呢。”
余青微笑著回道︰“記得,以前我壓腿疼哭的時候,他老人家還給我遞過糖吃呢。”
這麼說說笑笑,晚飯也就過去了,哪怕是一直脾氣有些硬氣,氣余青不肯專心唱戲的外婆,對她的態度也不壞,更是默認了她想去演戲的念頭。
老人家就一句話︰“一年還沒名堂的話,老老實實回來唱戲,你底子好,京戲更有前途。”
這句話其實可以翻譯成“外面混得不好就回家繼承家業”,是長輩有些別扭的關懷,听懂了後心里能發暖。
余青一一應是,回家的第一頓飯吃得極為溫馨。
直到深夜,躺在自己睡了十幾年的房間里,余青才終于長舒一口氣。
她回家了,真好。
抬手看著綁著繃帶的手腕,上面還有淡淡的藥味,她噴香水就是為了遮掩這份藥味。
沒法子呀,剛回來那陣她簡直不敢相信自己居然沒死,于是就拿刀劃了一下自己,直到疼痛傳來,鮮血流出,她才確認自己是真回來了。
她從28樓一躍而下,回到了沒有車禍毀容、離異、抑郁癥的18歲。
親人還在,家還在。
她恨的人還在,她愛的人也還在。
作者有話要說︰ 注1︰京戲的倒倉就是京戲演員在經歷青春期變嗓時,無法很好控制嗓音的過程,若在此期間不注意的話,可能就會把一副好嗓子毀掉,比如著名京戲大師程硯秋就曾經差點因為倒倉時沒保養好而壞了嗓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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