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陰氣籠罩的手迅速落下，以姜肆的反應，根本無法阻止。
他能做的只有口頭上的阻攔。
“住手！”
姜肆沒忘記壓低聲音，他不想吵到屋外的人們。
手果然停下了，並且開始顫抖，暗淡如同虛影的鬼魂顫栗不已，並不是姜肆的勸阻起了作用，而是它自己產生了矛盾的情緒，它正猶豫著，掙扎著。一方面，它很想帶走孫女，另一方面，它又不忍傷害孫女，哪怕現在成了鬼，它也無法忘記曾經作為人的情感。
“對不起，我太激動了。”陳叔收回手枯瘦的手，從床上站起來，邁著輕飄飄的步子走到窗邊，望著明月，入了迷。
“你知道人死了之後，最討厭什麼嗎？”
陳叔是姜肆遇到的鬼里，精神最正常的了，雖然知道時間不多，但他真的很想多和陳叔聊聊人死之後的世界。
“最討厭什麼？”
“死亡只是一種形式的結束，死後不久，新的道路會出現在我們面前，不過，一旦上路便無法回頭。那里就是新世界的入口，也是我們人生與鬼生之間的暫停鍵！”陳叔抬手，指著天空中的月亮。
“月亮……是入口？”姜肆听到這兒，驚訝地問。
這條訊息很有意思，難不成，月亮竟然是亡魂通往陰間的入口？怎麼進入這個入口？飛進去嗎？陰雨天沒月亮怎麼辦？忽然間，姜肆這一刻想的有點多了。這也不怪他，誰听到這麼匪夷所思的話，都會胡思亂想一下的。
“神奇吧！特別是人死後的極短一段時間內，月亮會釋放很強很強的吸引力，想把我們帶入那個世界。”陳叔嘆了一聲，接著說，“更神奇的是，我們可以拒絕。只要我們想！”
陳叔看著床上熟睡的炅炅，陰暗可怖的干瘦臉上竟然浮現出和藹的神色。
那一瞬間，姜肆仿佛看到了一個慈祥的老爺爺，總喜歡坐在沙發上，手上拿著紅彤彤的隻果，焦急等待著放學回家的寶貝孫女。
生死是命中注定的，那麼，能夠抵抗生命輪回的就只有愛了吧！陳叔可以抵抗死後來自月亮的吸引，憑借的應該就是對孫女的愛，這是一種能夠讓鬼魂強行留在世間的強大執念。
陳叔不再說月亮的事，回身看著姜肆，輕聲問︰“真的沒有辦法了麼？”
“對不起，我無能為力。”陳叔的停留，會讓小姑娘的身體狀況越來越差，想要解決，陳叔必須離開。愛讓他停留，也迫使他不得不離去。問題是，已經錯過最佳離去時間的陳叔，還能去那個世界嗎？姜肆沒有死過，並不知道答案。
“老太婆怎麼死的？”陳叔忽然換了話題。
姜肆想了想，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奶奶死的太突然，他真不知道具體原因。
“你愛她嗎？”
听到這個問題，姜肆的眼楮陣陣酸痛，腦袋也痛了起來。
看到姜肆的表情，陳叔明白了，灰綠色的眼里似乎泛著光。
“愛是相互的，你的奶奶也愛著你。或許她和我一樣，被這塵世絆了腳。”
姜肆突然被這話驚住，愣著了。難道奶奶也沒有走，並且依憑著對人間的眷念停留在了世間嗎？
陳叔沒再說話，似乎看開了，只是安靜地凝視著姜肆，差不多等了有半分鐘。
“她的死是我們的損失。好了，你既然是他的孫子，學藝不精可以理解，既然無法拯救我，拯救我孫女能辦到吧？送我離開吧！”
“陳叔，人死之後，最討厭什麼？您剛才還沒說呢！”姜肆低下頭，望著手掌，低沉地問。
“討厭……曾經活過。活著就意味著終有一天會死亡，而死亡之後的經歷遠比活著痛苦，痛苦萬倍。死後才會明白，原來活著是多麼輕松並且又無可奈何的事。小伙子，記住，別讓自己後悔。呵！你身為人，卻可以看到、听到、觸摸到鬼魂，日子並不比我們好過。”
“希望有一天，你能找到自己存在的意義吧！祝福你，可憐人。”
“對了，我還有點事要拜托你。”
半小時之後，姜肆從臥室走了出來，客廳的客人早已經離開，夫妻倆在那吃著水果，正看電視，音量調得很低，幾乎听不見電視上的人在說什麼。
听到動靜，倆人一齊扭頭，注視著姜肆。
“沒大礙。過段時間就能恢復了，最近飲食上多注意，忌辛辣生冷，嗯！注意了！”
姜肆的反應倒是挺快，能一下子說出這麼些听著像模像樣的話，鬼都不知道，他這是急中生智，覺得該說點什麼，臨時瞎編的。
路過陽台，姜肆看到陽台上擺著頗有些年代的紅色沙發椅，搖了搖頭，說︰“這椅子，找個時間燒了吧！”
“那可是紫檀……”
陳局一句話說到一半，被婦人一個眼神瞪回去。
“那……大師，年底再過來一趟吧！麻煩了。”
“不用了，已經根治了。沒什麼事我就先走了！”
根治？
夫妻二人呆住了，女兒的病持續了這麼多年，反反復復，姜大師來過好多次，每次都只能壓制住病情，現在，大師的孫子過來，只用了一個多小時，就根治了？
“還是那張卡吧！三天後我把酬勞打過去！”以前都是現場結賬的，這下出了個根治的情況，陳局又驚又喜，但更怕是空歡喜一場別說，還被人騙了錢，才許諾三天後結賬。
“嗯，我先走了，您好自為之吧！”
姜肆離開後，陳局察覺不太對，這小子最後說的似乎是好自為之？不該說什麼您多保重之類的嗎？望著剛才客人留在茶幾上的幾條香煙，陳局陷入了沉思，這小子是不是知道些什麼。
出了荊楚世紀城，姜肆狂奔到無人的陰暗角落，俯下身子，痛苦地咳嗽，左手止不住地顫抖。
一掌！他只用了一巴掌，就送走了陳叔，那個看起來有點嚴厲、有些瘋癲的可憐鬼。
陳叔生前，也是個善良人吶！
這是他第一次驅鬼，可總覺得和想象中不太一樣呢！奶奶肯定不是這樣驅鬼的。
姜肆瞅了一下天上的明月，恍惚間，如同看到了正對自己微笑的奶奶。
“你餓了嗎？”
脆生生的聲音在耳畔響起。
姜肆回頭一看，護欄邊上站著個七七八歲的小女孩兒，穿著紅裙，不過裙子很髒，已經有點破爛，灰撲撲的。她的眼楮很亮，眼瞳慘白，盡管睜得很大，卻猶如一個瞎子，眼里沒有焦點的樣子。
小女孩細小的雙手撫摸著紅裙下干癟到幾乎折斷的的腹部，可憐兮兮地問。
“我好餓啊！哥哥，有吃的嗎？”
姜肆知道她問的是自己，因為旁邊沒有別人，也因為只有他看得見她。
“你……你們吃人嗎？”
“我不吃人的，我想吃番茄炒蛋，番茄炒蛋！”
“番茄炒蛋？哈哈！就……就因為番茄炒蛋，你停留在了這里嗎？你真傻！”姜肆的表情特別難看，為什麼會有這樣單純的鬼？對番茄炒蛋擁有足夠的執念，也能留在人間，是這樣嗎？何必呢？
“唉！”
姜肆伸手，想拍拍小姑娘的腦袋。手一伸過去，一縷白煙在夜色中涌現。
小姑娘消失了，尖細的慘叫還沒響起，就煙消雲散。
“不！不不不！我……對不起！對不起！”
姜肆愧疚地望著雙手，用力地搖頭，“我是在幫你，這樣你就不用痛苦了。”
身前身後的陰影里出現了更多的影子，夜是鬼的主場，姜肆是不幸的，他已經摻合進它們的世界。
“你為什麼要殺小丘？”
“人類，你站住……”
“上！抓住那個惡魔！”
陰影婆娑間，鬼影浮動，姜肆被嚇的落荒而逃。
一路狂奔回租住的屋子，姜肆打開了屋里所有的燈，沖進了廁所，關死廁所門，拿出手機。
他打開隨身的鐵盒子，把里面的羊皮地圖拿出來，拆開，擺好，打通了距離襄城最近標記點上的電話。
電話接通，對面的人很沉得住氣，沒有開口說話。電話里只有姜肆粗重急促的呼吸聲。
“您好，姜朝靜是我奶奶。我……”
“她走了。你看到它們了，是吧？”電話里是一道沉穩蒼老的男聲，語氣平和，接到陌生來電後，似乎並不意外，而且一下子猜到了姜肆的情況。
“你也是驅鬼師嗎？到底是怎麼回事？我該怎麼辦？幫幫我！幫幫我！”
“先別急，現在是晚上八點多，你吃晚飯了嗎？沒吃的話，先去吃個飯。吃了就洗個澡，好好睡一覺。這樣，等我把這口面湯喝完，給你發個地址，你抽個空過來一趟！”
“好好。”
“嗯，先掛了。”
掛斷電話後，姜肆大口呼吸了幾下，緩了緩，然後揉了揉亂糟糟的頭發，頭發更亂了，腦袋卻清醒了一些。看樣子，電話那頭的人對自己身上發生的事比較清楚，他希望能在那里找到答案。
幾分鐘後，一條短信來了。
“荔城南區寧安街13號，姜朝貴。”（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