征和二十二年,帝南巡,命太子穆懷誠監國,代行國事,有公文啟奏加急者,以黃絹記之,送諸御仗,五月帝歸,見太子功績,心甚喜,贊其有明君之能,帝王之相。 ——《大庸征和年紀》
這時的天氣已經熱起來,未隨御駕的官員分列兩側,略顯厚重的官袍罩在身上,不少身體發虛的已經是汗流浹背,卻又站在原地不敢動彈。
等了約有一個時辰,遠遠瞧見明黃御仗慢慢行來,開道的是禁衛軍,中間跟著的是內監,再後頭就看不清了,想來該是隨駕官員。
穆懷誠策馬迎了上去︰“兒臣參見父皇!”
“免禮。”
穆懷誠停了一下,上一世他迎父皇入京,行禮過後直接坐進了御輦,當時父皇並未說什麼,同他談著國事,他也未曾在意,此刻卻想,是不是這時父皇就已經開始懷疑他“環伺大統”了?
厚重的簾子遮擋著他的視線,他不知道此刻端坐在御輦內的父皇在想些什麼,往事不可追憶,可他內心卻因往事生了隔閡。
御仗在宮門前停下,穆懷誠攙扶著從御輦中下來的征和帝,此時的征和帝已經登基十八年,積威日重,豐神俊朗,面對穆懷誠時卻像一個普通的溫和的父親︰“懷城,這幾個月你做的很好。”
穆懷誠低下頭︰“是父皇教導得好,兒臣時常還覺得自己做的不夠好,成不了像父皇一樣受人愛戴敬仰的人。”
征和帝穆遠天拍了拍他的︰“不可妄自菲薄。”
“是。”穆懷誠借著寬大衣袖的遮擋捏緊了手指,臉上卻露出羞赧的笑來,目送他離開了。
“大哥!”
這聲音帶著幾分驚喜與羞赧,穆懷誠轉身微笑︰“懷謙。”
似是沒想到穆懷誠會給予他回應,穆懷謙呆了一下,以前大哥都不怎麼理他的……他撓了撓頭︰“大哥,我還以為你不喜歡我。”
穆懷誠僵了一下,有些無奈,以前怎麼沒覺得自己弟弟有點……智商堪憂?他低頭看了穆懷謙一眼。
穆懷謙比他小三歲,十五歲,現在還算是個孩子,就長相來說,穆懷謙有些像死去的敬恆皇後,卻不顯女氣,濃眉大眼,左頰有個深深的梨渦,笑起來會讓人有種好欺負的感覺,如今他只長到了穆懷誠肩膀處,此刻仰著頭朝著他笑……
穆懷誠默默抬頭望了望天,語重深長拍拍他的肩膀︰“哥哥怎麼會不喜歡你,以前是哥哥太忙了,以後你常到哥哥那里玩。”
“真的嗎?!那我今天就來找哥哥!”穆懷謙一臉驚喜,“對了哥哥我這次跟父皇南巡帶回來好多東西……”
穆懷謙絮絮叨叨說個不停,穆懷誠認真听著,心里的嘆息都快溢出來,他從前錯過了這個弟弟的成長,不去關注他,也不曾回應他的孺慕,自己被圈禁,卻波及到了他,讓他遭受新皇忌憚,被變相軟禁在府中,自個兒福晉抑郁致死……終究是他做錯了。
幸好,幸好他還有重來的機會。
說起來,他今年十八,穆懷謙十五,他那些以後作妖的弟弟們……穆懷諄十二,穆懷諶十歲,穆懷謹九歲?
穆懷謙說著說著發現自家哥哥的表情有點猙獰?這個微笑好可怕,讓他有點瑟瑟發抖……總覺得自己哥哥在想什麼壞主意。
這個預感在第二天穆懷謙坐在南書房的時候達到了頂峰。
教他們讀書的是太傅沈自安,五十多歲的老頭兒,教的是《論語》、《大學》、《中庸》等,自個兒愛看的是《陶庵夢憶》,自詡和張岱一樣“自垂髫聚書四十年,不下三萬卷”,經常摸著下巴上一小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撮胡須感慨他們這群皇子“孺子不堪教也”,自謂平生教的最成功的弟子只有穆懷誠一人。
而此刻,沈太傅身邊一臉微笑坐著的,正是他親口夸贊過的穆懷誠。
“父皇曾經教導我們,兄友弟恭,正好今日哥哥有空,過來考察弟弟們的學業。”看著座位上一臉茫然的兄弟們,穆懷誠笑得更加溫柔︰“放心,哥哥不會很嚴厲的。”
……
穆懷誠心滿意足走了,留下一臉恨鐵不成鋼的沈自安,和幾個面面相覷的皇子。
“以《過秦論》為基,諸位皇子一人一篇策論。”沈自安掐了掐自己的胡須,沉吟道,“不拘字數,不定立意,後日交上來。”
“……”
此刻幼小無助的、稚嫩的皇子們還不知道自己的悲慘命運源于穆懷誠的“溫柔”對待,只當是太傅又日常嫌棄他們了,畢竟他們自覺答的還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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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五是端陽節,听聞民間今日有“龍舟競渡”,常有許多人戴著五毒面具閑游觀景,此時穆懷謙已經嫻熟地出入穆懷誠的宮殿,也會很自然地和穆懷誠“撒嬌”想要自家哥哥帶自己出去玩。
穆懷誠心里很驚訝,上一世的穆懷謙從來不曾和他要過什麼東西,更不用說像這樣“可憐巴巴”地央求他帶他出去玩,他心里的作為一個哥哥的滿足感幾乎被全部激發出來,這種滿足感甚至壓過了開始時他滿心的歉疚,讓他在激動的同時,有些不知所措。
他這是第一次當一個真正的哥哥,以一個哥哥的身份去關愛自己的兄弟,而並非像上輩子那樣去提防自己的兄弟隨時可能放的冷箭、擔憂自己會在不經意間踏入不知名的陷阱,死無葬身之地。
重來一世,他幾乎存了滿心的愧疚想要去彌補穆懷謙。
因此在穆懷謙興高采烈地要和他戴那在他眼里可以說是十分丑陋的五毒面具時,他只是笑了笑接了過來。
其實細看之下這面具做的也十分精致,淡金色的面,刻的也並非是傳統的丑陋的五毒,制作的人討巧地將動物的特點融進了面具的制作里,並不讓人懼怕,甚至帶著幾分童趣。
滿眼望去,街面上都是戴著五毒面具的人,有粗制濫造的,也有華美異常的,面具下的人看不清是誰,卻都帶著笑,愉悅地參與進這場節日的盛宴里。
穆懷誠頗有興致地順著人流走,目光掃過臉上涂著不知名青色染料的小丑、滿臉皺紋眯著眼笑得開朗的賣菊花的老婆婆,空氣中皆是艾草的苦味,也彌漫著它特有的清香,往日里便繁華的京城在這個端午里更是展露出它的璀璨風華。
穆懷謙手里拿著不知道從哪里淘來的兩個香囊,刺繡手藝一般,比不上宮里的千分之一,他卻仍然興高采烈地戴上了,還替穆懷誠也系在了腰間。
穆懷誠看了一眼隱在人群中的暗衛,見他點頭也就隨穆懷謙去了。
前頭忽然有人喊著龍舟比賽馬上開始了,周遭烏泱泱的人群開始集體向著河邊涌去,穆懷誠怕擁擠間人潮將他們兩人分開,也怕穆懷謙因此受了傷,便有意識地護著他,不想拉扯間踫到了個人,打掉了這人臉上的面具。
燈火闌珊,亮如白晝,穆懷誠滿懷歉疚抬眼去看,剛準備道歉的話語卻突然卡在了喉嚨口。
是熟人。
太傅沈自安的孫女,上輩子穆懷謙的王妃沈清芙。
其實也算不得熟人,他也只見過她幾面,一次是太後要給他選太子妃,拿了京中世家嫡女的畫像給他看,其中就有她。還有一次是穆懷謙大婚之時,他雖然不關注這個弟弟,人生大事卻還是要參與,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尤其是成婚,父皇似乎也想起了這個兒子,命他代自己觀禮。後面就是幾次家宴上,偶爾踫見過幾次,也只是例行的請安罷了。
沒想到今日踫見了她。
大庸雖然禮教並不十分嚴苛,未出嫁的女子卻不太適合在大街上“拋頭露面”,因此沈清芙只在面具掉落時呆愣了一下便立刻反應過來,以袖掩面,穆懷誠此刻便只看見了她露出來的一雙眼楮,幾乎算得上盛滿了星光的眼楮,璀璨而耀眼。
他幾乎立刻反應過來,拱手道歉︰“這位……姑娘,不好意思,方才人潮擁擠,在下失禮了。”
沈清芙卻只看著他,依舊拿袖子遮住臉,微微避開了他的行禮,搖了搖頭︰“不礙事,本是我自己不當心。”
她身後的侍女蹲下來撿起了掉落的面具,擺弄了一下︰“小姐,繩子斷了。”
穆懷誠反手摘下了身後穆懷謙的面具,在他目瞪口呆的表情中將它遞給了沈清芙︰“不好意思踫壞了小姐的面具,這個當作賠禮。”
他看過,沈清芙身後的侍女並未戴面具,此刻一時半會兒也找不到買面具的攤子,因此只好將穆懷謙的面具給了她。
至于為什麼不給她自己的,上輩子她可是自己弟媳!對于撮合自家弟弟和弟媳,促進他們的感情發展,穆懷誠覺得,嗯,很有必要!
沈清芙想來也知道此刻窘境,沒猶豫,伸手接過背對著他們戴上了,道︰“多謝。”
穆懷誠擺擺手,拉著穆懷謙走了。
穆懷謙跳腳︰“哥!你為什麼把我的面具給她!”
那不是因為是你未來媳婦兒嗎?!提前給個定情信物怎麼了?穆懷誠腹誹。
苦于一路上穆懷謙的嘰嘰喳喳,吵的要命,穆懷誠又反手把自己的面具扣在了他臉上,順手揉了一把他早就想揉的頭,又惹來了穆懷謙的大叫。
吵吵鬧鬧進了他們提前訂好的包間,這是臨湖的最佳視野,可以俯瞰整個湖面和岸兩邊的人們。
此刻岸邊早已站滿了人,皆是探頭探腦往湖面上看的人,嘈雜的人聲間或夾雜著幾聲“快了快了”,熱鬧非凡。
忽然傳來一陣敲鑼打鼓的聲音,又有一道沉悶的如雷一般的大鼓震響,激得眾人更加激動。
龍舟競渡開始了。
穆懷謙坐在窗戶邊吹風,看著激動的人群突然道︰“听聞龍舟競渡這比賽後頭有人坐莊?”
“左右少不了幾位皇叔的影子。”穆懷誠意味不明地笑了一聲,“何止這龍舟競渡,但凡幾個大節日的比賽後頭都有大莊頭。”
“管他呢,反正賺錢也賺不到我身上。”穆懷謙聳聳肩,他賺他的錢,與我無關。
“父皇也不大管,其實也管不著,這些皇叔們如今多是靠著俸祿和從前皇祖父的封賞過日子,更何況封賞也多半是些御制的物件,皇叔們也不懂經商之事,底下管事結黨營私貪墨財物,輕易就瞞過去了。”穆懷誠頓了一下,繼續道︰“皇叔們日子過得拮據,你瞧之前九皇叔那光景,轉頭父皇就找了個由頭私下貼補了。”
“父皇向來心軟。”
穆懷誠心里嘲了一聲,沒說話,心軟的時候是心軟,心硬起來比誰都硬。他如今還是不太敢面對父皇,不敢再似從前全然信賴,卻又在回憶起相處的點滴時心存感念。
作者有話要說︰ ————小劇場————
穆懷謙︰憑什麼把我面具給她!伐開心!
穆懷誠︰定情信物get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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