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周老實,父母都是老老實實的莊稼人。我們家是老滿族,世代扎根在東北黑土地上。我今年三十二歲,和“大佷子”周九思搭伙過日子。
說是“大佷子”,其實周九思比我大五十二歲,我以前經常和他抱怨自己的名字難听,當時他嘿嘿一笑“想當年,你太爺風光的時候,咱們都是用滿族名字的。”說到這他就一嘬牙花子再也不說了,神情落寞,滿嘴苦澀。
等我讀了書,我才知道,“大佷子”的名字非常有講究。周九思,君子有九思,語出自《論語•季氏》。其原文為︰孔子曰︰“君子有九思︰視思明,听思聰,色思溫,貌思恭,言思忠,事思敬,疑思問,忿思難,見得思義。這時我就更嫉妒他了。
東北的夏天也一樣熱的人罵娘,晚間八點,天已經黑透了。
我自己吃了飯,“大佷子”從來不用我擔心會餓著肚子,用他以前的話來講,干咱們這行的是吃百家飯的,要是餓了肚子會叫祖師爺笑話的。
打開電視,調到天氣預報,干我們這行的最喜歡研究天氣,可惜我沒有“大佷子”的手藝,他只需掐算幾下就知道明後幾天的天氣,這個佩服不來的,用他的話這是天賦異稟。
性感的解說員正講解錦城明後天的天氣,近兩個月沒下雨了,委實有點怪。
“ ”房門作響,我放下遙控器,開門。
“立冬媳婦咋啦?”立冬家住村東頭,他這媳婦是個潑辣的主,平日我是要躲著走的。
立冬媳婦有點不好意思,但顯然也是急了“他三太爺,往日的事是我不對,今天你可得救救虎子,我求你了。”立冬媳婦說完又是磕頭又是作揖。
我一個光棍兒漢拉也不是,不拉也不是,只得嚇唬她“立冬媳婦,虎子到底咋了,你得和我說,你光作揖要是能救得了虎子,你還找我干啥?”
立冬媳婦趕緊起身,攏攏頭發,還沒轉過神來“他三太爺,虎子撞客了。”
“你說啥?”听到撞客了我心里也有點慌。要說別人撞客我都信,可虎子撞客,屬實有點奇怪。
撞客北京方言,來源于滿語jangkulembi,意為“撞上邪祟”。
虎子是個挺壯的小娃娃,虎子這小名還是我“大佷子”給定下來的,也就是這件事,立冬媳婦看我和我“大佷子”一直不順眼,這時節了,農村也不興小名了,“狗蛋”、“狗剩”那是舊時候的叫法,那時候孩子多,怕養不活,尋思起個賤名好養活,現在一家一個寶,哪有叫這名字的,寶貝還來不及。
關上門我跟著立冬媳婦朝村東頭走。
“立冬媳婦,虎子那護身符戴著沒有?”
立冬媳婦臉一垮“他三太爺,虎子晚上嚷著熱,我尋思給這孩子洗個澡,這換身衣服的功夫我估摸著不帶那玩意也沒啥事,就一小會,虎子就樹底下和立冬歇一會,就不行了。”
我氣不打一處來“你糊涂啊,你這是要虎子的命啊。”
立冬媳婦也慌了,帶著哭音“他三太爺那你說咋整啊,你可不能不救虎子啊,他可是你重孫子啊,沒出五服那。”
我心已經沉到谷底了,按理說這虎子應該沒有此劫的,我看過那小子鼻梁挺拔,額頭寬闊,富貴之相。
毛月亮泛著白光,樹葉沙沙作響,蟲也不叫了。走到立冬家門口,立冬家門口一堆看熱鬧的,見我來了,雖是心里不待見,可也都打著招呼,殷勤地很“三太爺,三爺”的叫著,最不濟的也叫著三叔。
我沒心思理會,看著立冬家院子,雙眼一凝“立冬媳婦,我不是說讓你把院兒里這顆槐樹整走麼?你咋不听?”
立冬媳婦很委屈“他三太爺,好幾家子指著這老槐樹乘涼那,整走了多可惜?”
我氣得直哆嗦“前不栽楊,後不栽柳,庭院不栽鬼拍手,你這是給自己作禍啊。”
“他三太爺,那咋整啊,誰尋思有那些講兒啊,這不是舊風氣時候了。”立冬媳婦訕訕道。
“你說得對,不是舊時候了,趕緊送醫院吧。”我擺擺手,一時意興闌珊,提不起一點精神來。
立冬媳婦一听這話,嚇得又跪下了“他三太爺,我這嘴碎,你就看在孩子姓周的份上救救虎子吧。”
她這可憐樣讓我又狠不下心,真是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
“還都看啥吶?還不回家去,鄉里鄉親,都將心比心,主家這心焦磨爛的,咱就別看熱鬧了。”
看熱鬧的一看這架勢知道肯定不是好事,年歲大的都走了,幾個小年輕看在我的輩分上也不好舔著臉站著,看熱鬧人群一哄而散。
踏進院子,老槐樹無風自動,樹葉沙沙的搖起來,響的牙摻。
我沒看老槐樹,徑直走進屋里,立冬媳婦沒跟上,我在門口回頭一看,嚇得我毛骨悚然,立冬媳婦站在老槐樹下,直挺挺的,以一個不可思議的角度彎下腰,撿起樹葉子就往嘴里塞,吃像凶狠,順著嘴丫子流出綠沫子。
這可別虎子還沒好,立冬媳婦再出點啥事。我伸出右手,塞進嘴里咬破食指尖兒,擠出一滴血,拍在立冬媳婦腦門上,立冬媳婦身子一抖,似乎一團黑影從她背後跑出去,我要是沒看錯,好像上了老槐樹。
立冬媳婦“媽呀”一聲,揚起手里的葉子就跑了,我看著老槐樹,心里更蒙上一層陰影,看來這趟事不簡單。
捏著手,食指還有點疼。之所以用食指血是有講究的。
立冬媳婦的扮相明顯就是有髒東西上身了,髒東西就是陰物,陰陽相克,人的食指平日沾的東西最多,包括食指之所以叫食指,和早先人們用他捏東西吃也是有一定關系的。
五谷雜糧又都是植物,植物受光才能開花結果,所以間接地食指也沾到陽氣,是以一般認為食指陽氣最重,男子血液又是至陽之物,食指血能克制大部分邪祟,有了道行的不在此列。
摸進屋子,漆黑一片。
“咋不開燈?”
立冬听了,木訥的站起身“三爺,虎子他怕亮。”立冬結結巴巴的,往日來去如風的漢子此時也麻爪了。
“廢話,你還當他是虎子那?還听他的,快點把燈打開。”
立冬狐疑的抬頭“你說他不是虎子?”
“你再廢話耽誤一會,他就真不是虎子了。”
立冬媳婦眼疾手快把燈開開了。
炕上的虎子見了光趕緊把手遮在眼楮上。
我湊過去一看,這還哪是虎子,三團黑氣若有若無的遮在虎子額頭和兩腮,原本的方臉寬額就像網紅打了側影一樣,變成瓜子臉。
俗話說相由心生,我敢肯定這不是虎子。立冬夫婦也嚇一跳,看我表情凝重二人都沒開口,屏著呼吸。
我伸手摸向虎子額頭,虎子嗚嗚叫,躲著。
“三爺,虎子咋不會說話了?”
我扭頭看一眼立冬“他不是不會說,只是你听不懂。”
立冬媳婦訕訕一笑“他三太爺,你說笑了,虎子第一句先會叫的我,我咋能听不懂?”
“要是他說的是鬼話那?”
立冬媳婦嚇得夠嗆,還想再問,立冬捂著她嘴“敗家娘們,閉嘴,听三爺的,你瞎摻和啥。”
我不理會他倆,看樣子虎子身上的東西怕我,或者是我還沒止血的食指。
“陰陽相隔,前塵舊怨也已經都消去,你咋還禍害人家?你不怕遭報應應到你後人身上。識趣的還是給自己和後人積點陰德。”
虎子听了表情更猙獰,惡狠狠的瞪著立冬媳婦,嘴里嗚嗚亂叫著。
我一拍腦袋,這才回過神來,對著虎子說“我不知道你是誰,我也听不懂你說啥,這樣你忍著點疼,我點一滴血,你就能開口了行不?”
虎子看看我的手,點點頭。
我心疼死了,我這血要是賣給個先生啥的,一滴不得賣個幾萬塊錢都算我大發慈悲。忍著疼擠出一滴血到虎子嘴上,虎子一哆嗦,聲音瞬間蒼老尖銳起來。
“三叔,不是我不心疼虎子,虎子是我親孫子,只是這立冬媳婦讓我死了也不好過啊。”
“爹”立冬听了趕緊跪下咚咚磕頭,雖說是他親爹,他也怕啊。立冬媳婦眼楮一翻“嗷”一下過去了。
又是一檔子爛事,我只能硬著頭皮開口“允文那,照理說這是你們家事,我是不該管,可你看我也不能眼睜睜看著你禍害虎子,你得知道你這一折騰,虎子得受多大罪?”
“三叔,不是我不知道好歹,實在是立冬媳婦太過分了,她讓我死了也不消停啊。”
解鈴還需系鈴人,我只好讓立冬弄醒他媳婦,這又是掐人中,又是潑涼水,折騰三五分鐘立冬媳婦醒過來了。
“媽呀,他三太爺,我好像看見虎子他爺了。”立冬媳婦拍著胸口,虎子直直的盯著立冬媳婦。
“立冬媳婦。”
“爹?”立冬媳婦眼看又要嚇暈過去。
“允文,你要是不想這個家支離破碎你就好好地。”
“三叔,我就想問問立冬媳婦,她為啥淹我的骨灰,我冷啊。”
我听了也是恨不得扇立冬媳婦幾耳光,死者為大,何況是她公公,她孩子的親爺爺。(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