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影本是跟達達一起來的,可回程卻找不到達達的身影,只好跟著營地的救護車一起離開。
按原計劃,她是應該留宿石油酒店的,可才跟司機說了兩個字,副駕駛座的keenan就打斷了她,不容置喙地說︰“直接回營地。”
“我要回石油國際酒店,同事還在那里等我呢!”
“營地還有病人等著救治,沒空繞路送你。”keenan頭都不回,“要想去酒店,自己想辦法去。”
她能有什麼辦法出來!難道用兩條腿走到卡卡托嗎?怕是人還沒到,腿就廢了。
司機壓根沒有再听取趙影的意見,一腳油門到底,開得飛快。
趙影心里像憋了一團火,一路上半個字也不肯再說,盯著窗外的斷壁殘垣出神。這里的局面,比她在國內所了解到的更加混亂,而從政府介入的時效性來看,顯然是不夠的——倒霉的都是平民百姓。
生活在國內的時候,總覺得是太平盛世。
走出來,才發現太平的不是這個年代,而是她的國家。
思及此,趙影的眼神不由柔和。前座的那家伙啊,曾經也是為了守衛這份和平而穿上軍裝扛起槍的英雄,她比誰都知道。
車行駛到無國界醫生營地時,里面早已經亂哄哄的,傷員們已經陸續被送來,重傷患者被擔架抬進樓內的手術室,輕傷的則留在治療棚和路邊等候。
為數不多的醫療人員忙得團團轉,一見到keenan回來,立刻有人拿著文件迎上前,他一邊脫下被弄髒的白大褂,一遍听取對方說明急需手術的病人情況。
趙影站在不遠處,剛好看見他脫下寬大的白褂露出貼身的軍用背心,肩胛骨是露出來的,瘦削得好似凸出來。
他從前不是這樣的!
趙影至今都記得,陸靳泓還在念軍校的時候有次實戰演練,她費盡心機地混進了報道隊伍,得以在他不知情的情況下近距離拍攝。那時候,穿著搏擊背心的陸靳泓肌肉虯結,寬肩窄腰,就算隔著布料都能感覺到層次分明的腹肌。別說他只是醫療兵了,就算是放在普通兵種里也毫不遜色。
可如今,他又像是生了一場大病,又像是失去了耐以生存的精神支柱。究竟怎麼了?
keenan很快套上了干淨的白大褂,拿著血型表快步走向手術室,可行了一半,他突然回頭看過來,恰好對上趙影的視線。
兩人中間隔著傷患和醫護,聲音紛雜,他說了什麼趙影壓根听不見。
她疑惑地看著他,又目送他在護士的催促下轉身,投入手術間。
手術室的門關上了,像多年前一樣——他有他的使命,她也有自己的。
趙影打開鏡頭蓋,開始在營地里拍攝,盡可能將陸靳泓的影子從腦海里撇除出去。
鏡頭里那些痛苦掙扎的眼神,悲天憫人的眼神,求助的手、施救的手,奔走中沾滿泥土的鞋履,還有被血污沾染的衣擺和袖籠……被一一捕捉。
大學時代,教授很喜歡趙影,夸她“心明眼亮,腿勤手快,鏡頭里能有新聞的靈魂”。
可畢業之後進了sk,她被發小兼少東家的宋彥宋公子塞進了娛樂新聞組,做起職業娛記,若不是兩年前陸靳泓突然出事,她或許還鼓不起勇氣轉行。
當初她痛哭了一場,剪短了十幾年的馬尾辮,白紙黑字一紙申請遞給sk高層——要麼換崗,要麼換人。
好在,雖然宋大公子百般阻撓,趙影還是順利進了新聞部。從此開始跑實地、參加外訓,髒活累活沒人去的她都搶著去,恨不得一年攢出人家十年的功力。<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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功夫不負有心人,兩年沒日沒夜的拼搏,讓她順利取得災難新聞和戰地新聞播報的資質,甚至成了sk最年輕的“資深記者”。
個中辛苦,只有閨蜜莫伊知道一二。
鏡頭一轉,趙影的注意被一道視線所吸引。那雙眼楮帶著審視、探究,還有一閃而逝的敵意。
可是當趙影飛快地按下快門,然後抬眼去看的時候,那人已經若無其事地轉過身去,沒有與其他人交談,徑直回樓里了。
她打開相機的顯示屏——那個二十出頭的男人鷹鉤鼻,亞洲面孔,穿著土布衣衫,拄著拐杖,拍攝的那一瞬他確實是在審視她,絕對錯不了。
可是,為了什麼呢?
“嗨。”肩膀忽然被人拍了下,趙影一驚,回頭看見是莉莎。
莉莎瞥見了趙影的相機屏幕,說︰“嗯?你拍了熊輝?”
趙影問︰“他也是這里的病患嗎?”
“是野外受傷被撿回來救治的,骨折,傷好得差不多了還不肯走,自稱失憶。”莉莎苦笑,“相比起城里,營地這邊反而安全,所以他們總想多留一天是一天。”
趙影點點頭。
“對了,keenan說你可能需要電話和網絡,讓我帶你去電話室。”莉莎眨了眨大眼楮,“忙成這樣了,居然還惦記著你的事,真讓人意外。”
說是電話室,其實不過是營地門房里的一個簡陋隔間,里面粗粗的電話線就那樣裸露著,老式電話機讓人分分鐘穿越回上世紀。
莉莎說︰ “這條線路一般情況下是通的,政府軍和反對派都刻意保護它,畢竟出了事還得這邊去救援,誰都不想自己的人死。可以打電話,也能上網,就是網速大概只有上個世紀的水平。”
趙影點頭,先給石油國際酒店去了電話,結果打到第五通才有人接听,對方操著難懂的口音嘰哩哇啦說了一堆,趙影勉強听懂了核心︰太亂了,石油酒店不安全,媒體要麼回國了,要麼搬走了,酒店沒有工作人員能接電話。
也不知道程科怎麼樣了?趙影惴惴地想。
莉莎搖頭說︰“你就別惦記著住石油酒店了。我們離開之後,那邊又有一場小規模爆|炸,完全不知道是什麼人干的,政府和反對派都沒有出來宣布負責。這會回去,不是明智之選。”
趙影脫口而出︰“又爆|炸了?”
“嗯,跟第一次的一樣,小型自制的炸|藥。”莉莎感慨,“幸好,你已經跟keenan的車回來了。”
因為還有病人要照顧,莉莎將趙影一個人留下先行離去。電話室里隔音很差,趙影一邊打字,一邊還能听見營地里不間斷的喧雜。
這網絡確實能用,但也確實夠渣。才剛撥號連線,就又掉了,上上下下,這種上網體驗趙影還是小學那會兒感受過。
終于,連上了,她才剛把組好的稿件給sk新聞部發過去,右下角的企鵝號就跳了起來。
莫伊,宋彥,還有幾個其他同事。
“有信號了給我報個平安,臭丫頭,你怎麼能讓孕婦替你擔心?”
趙影想象著莫伊那張賢良淑德的小臉凶神惡煞的表情,心情不由好了些,給她留言:“我在無國界醫生營地,我找到他了。”
不過,他不肯認我。這句趙影沒寫出來,怕惹莫伊心煩。
緊接著是sk少東家宋彥的留言,一連串的表情,文字倒沒幾個,全是火冒三丈的小人兒︰“我跟你說趙影,你麻溜地給我回國!如果三天內看不到你人,我就親自來尼度捉你歸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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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影朝天翻了個白眼:還親自!還捉拿歸案!整一個中二病少年。
她直接關了宋彥的聊天窗口,又去回復其他同事。
忙忙碌碌了半天,趙影合上筆記本電腦,靠在椅背上,房間里頓時黑下來。她這才發現天色已晚,而營地里也漸漸塵埃落定,趨于安靜。
一天奔波,精神和體力的高度緊張,她其實已經很累了,對著天花板撐了個懶腰,突然就覺得有哪兒不對,立馬回過頭,只見電話室門邊倚著個人,面孔半明半暗。
她精神一松︰“你來啦。”
對方紋絲不動。
趙影起身走到他面前,仰面對視:“听說石油酒店那里又發生爆|炸了,下午你不肯送我回石油酒店,是因為擔心嗎?”
keenan依舊沒有開口,可目光分明很柔軟,他靠在門邊,也不知道究竟等了多久。
趙影無奈,只好又拿英文說了遍。
這次,他總算開口:“不是,只是不想繞路。”
趙影鼓起腮幫子,無計可施。其實從小到大,只要陸靳泓想做,還真就沒什麼堅持不下去的。且不提用半年時間改掉一口南方口音的困難度,就光憑他能一邊念高中,一邊在跆拳道館打工,還能年年把獎學金納入囊中——就足以知道,這個人要麼是天才,要麼對自己夠狠。
從小一起長大,趙影怎麼會不知道,如果他不想說,問什麼都白瞎。
趙影眉眼一耷,打算從他面前離開,手臂忽然被人握住了。
keenan手下稍微使力,就把小姑娘給帶回身前,低頭只看見她蓬松的短發,一天奔走,翹的翹,還沾著黃沙,有點狼狽,又有點小可憐。
趙影沒甩開他,盯著他的手瞅了會,抬頭,一本正經地問︰“你是打算認我了嗎?”
keenan的喉結動了動,沒出聲。
趙影將他的神色變化看在眼中,苦笑著說︰“其實你真不用這麼辛苦,就算你給我笑臉,我也不會打蛇順桿上地要求復合。”
keenan眸子里情緒流轉,特別是她說到“復合”兩個字的時候。
趙影潤了潤干澀的唇,輕且慢地說:“我只想問你一句話:你是不是在執行任務?”就算是秘密任務,點個頭,總是可以的吧。
這個念頭兩年來一直縈繞在她心頭,當她來到尼度,發現金發美女不過是幌子,陸靳泓一直在這兵荒馬亂的國度生活,這個想法就越發的篤定起來。
因為莫伊的老公,也是他們共同的發小楚瑜就身在特種部隊,趙影對部隊各種不可外傳的機密任務早有耳聞。
她並不需要陸靳泓告訴自己他在做什麼,她只想知道,他依舊是當年那個赤子之心的少年。
一直沉默的某人總算是開口了,可僅僅一句話,就把趙影心頭的火給撲滅了,拔涼拔涼的。
keenan問︰ “你什麼時候回國?”
兩年前,被莫名其妙“分手”的時候,她都沒這麼心灰意冷過。那時候,她根本不信陸靳泓的為人會做出背信棄義的事兒來,所以卯足了勁要做記者,要查明原委。
因為不信,所以始終燃著火。
可這會兒,火滅了。
她千山萬水地尋他而來,他卻只有一句“你什麼時候走”。
她垂下眼睫,用英文說︰“在這里工作的同事家里生了兒子,我來換他回國看寶寶。等他回來了,我就走。今晚我跟莉莎睡,行李還在你車上,鑰匙給我,還是你陪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我去?”情緒出奇的平靜,只是杏仁眼里籠著一層薄霧。
keenan說︰“我跟你去。”
趙影二話不說,從他面前跑了出去。
營地里很安靜,空地上晾曬著白色床單,她余光中忽然察覺到有人影閃過,頓時警覺地俯身,打算去查看,結果彎下腰卻被keenan的大長腿給擋住了。
“快走吧,我還趕時間。”他說。
被他這麼一打岔,被褥後的人就逃了,趙影只看見了個柱狀的東西,像是……拐杖。
*
keenan猛地從淺眠中驚醒,四周一片寂靜,他才意識到自己等趙影居然等得趴在方向盤上睡著了。
因為不放心才陪著她,結果居然累得盹著了,他心頭一緊,慌忙尋找他的小姑娘。
終于,他從後視鏡里看見了後排座椅上那個嬌小的身影,她竟既沒有也沒有喊醒他,就這麼靜靜地陪伴。
車門沒有關,她就那麼歪在後排座椅上睡著了,膝上的筆記本電腦因為許久沒有操作而進入了屏保模式。
屏保照片上,是四個半大少年傻兮兮的並肩對著鏡頭。中間是扎著馬尾辮的趙影和穿著長裙淑女模樣的莫伊,莫伊的現任老公、時任男友楚瑜板著臉,老老實實地被女友挽著手。
趙影身邊的是穿著迷彩短袖t恤的陸靳泓,身板挺直,笑得露出兩枚小虎牙。
那一年,陸靳泓剛剛考入軍醫大,趙影帶著莫伊一對兒特意跑去清城看他,在學校門口讓校友給拍了這張合影。
比起莫伊小兩口的親密,趙影和陸靳泓之間就靦腆了許多。但身體語言騙不了人,兩個人的身體都向對方微微偏轉——從心理學上,這是親密的表現。
keenan的目光久久地停在趙影笑眯眯的小圓臉上,下意識地摸了摸胡子拉渣的下巴。
兩年不見了,她怎麼就能憑一張糊成渣的照片認出來呢?居然還不顧莫伊和楚瑜的勸阻,一路找到尼度來。這麼個膽小鬼、愛哭包居然會不顧莫伊和楚瑜的勸阻,一路獨自找到尼度來……
keenan關掉了車上所有的燈,熄滅了筆記本電腦的屏幕電源,這下周遭陷入了完全的黑暗之中。
就算有誰暗中窺伺,也看不見任何東西。
而在這漆黑之中,站在車外的年輕男人俯身,在睡沉了的小姑娘柔軟蓬亂的發頂落下了一個輕如蝶翼的吻。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小白和小陳子的澆灌——
【小劇場•未來篇】
若干年後
記者a︰陳前輩,好多人都對keenan特別好奇,能不能給我點兒私人爆料?比如,keenan最大的優點和最大的缺點分別是什麼?
陳大記者︰哦,他只有優點,沒有缺點。
記者a︰(這碗狗糧我不吃)前輩~~~~
陳大記者︰好吧,最大的缺點是自負——他老覺得自己是無所不能的超級英雄,什麼擔子都自己扛。
記者a︰哦哦哦,那優點呢?
陳大記者(眼楮發光)︰優點就是真的無所不能啊!文能拿手術刀救人,武能開直升機百米狙|擊……而且紅燒肉做得又酥又爛,就沒什麼他做不了的事啊!
記者a︰(摔筆.gif)陸醫生,你那麼無所不能,麻煩治一治老婆的花痴癥好伐啦?!
——嗯,這是個神秘醫生和超級記者的傳奇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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