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右相對,王家一邊,林家一邊,柳氏這次也被請了出來,她的眼珠子在對峙的四人臉上轉來轉去,心里急不可耐,被林芷嵐眼神示意,這才沒搶先說話。
王子墨喝了一碗茶,稍稍回神,她從容放下茶碗,嘆氣道︰“林大人,林夫人,雖說我王家的飯食不錯,可你們每日都來我家蹭飯,不地道啊。”
“我們小門小戶,不做活一家都得餓死,你們日日來,飯錢就算了,我與娘子已經多日未出工了,再這樣下去,我們一家人都得喝西北風。”
瞧瞧,這叫什麼話,典型的渾不吝,林夫人尚有羞愧之色,林長史卻是又被氣著了,開著全縣最大的酒樓,名下數千畝良田的大富之家,能找這樣借口的人臉皮不是一般的厚。
與王子墨接觸了一些日子,林長史算是明白了,別看王子墨未及弱冠毛還沒長全,她實實在在是個奸詐之徒,面上看起來一派天真無邪,肚子里全是壞水。
王子墨等著林長史開罵,林長史差不多就要開口了,誰想柳氏突然蹦出來教訓道︰“你這臭小子,這是和長輩說的話!老娘我平日是怎麼教你的?咱們可以窮,但咱們要講禮儀規矩,尊敬長輩,友愛兄弟,憐惜晚輩,鄰里之間互幫互助,對城里窮戶多多布施。”
“大人是誰?大人是你岳父,你便是大人的半個兒子,別說來咱們吃團圓飯,就是住在咱家你也得晨昏定省恭敬孝順!”
王子墨驚愕地看著柳氏,有種被雷劈過的不真實感。天哪,這還是她娘親嗎?這真的是她的親娘嗎?她娘能說得出這種話?可以窮,但不能沒規矩,開什麼玩笑!
林芷嵐心里早就笑抽了,她突然想到後世那句熱愛祖國,熱愛人民,熱那啥,做新社會的四有新人,柳氏為了攀附權貴還真是蠻拼的。
林氏夫婦不由對柳氏高看一眼,嚴母,明理,識大體,王子墨能這麼出色,林芷嵐能在王家過得那麼幸福,看來柳氏這個婆婆是功不可沒啊。
“娘,您別瞎說,林大人是欽差大人,是京中重臣,我等怎能高攀,您就不怕咱家家破人亡!”王子墨驚愕過後回神,連忙站起身提醒,那小臉有些蒼白,似是受到了驚嚇。
當然,也只是似是。
林長史看到王子墨的表情,眼皮子微微收斂,心里有譜了。修長的手指在小案上敲了幾下,溫和道︰“王子墨,磨了這麼多日,你累了,蘭兒累了,我與夫人,也累了,是時候說真話了。你不妨開門見山說說,你心里到底在擔心什麼?”
終于,王子墨與林芷嵐等到了這句話,兩人對視一眼,微微點頭。
王子墨走到林氏夫婦面前,恭恭敬敬行了禮,道︰“大人與夫人憐惜之心,子墨與娘子知道,大人與夫人尋女心切,我等亦知。只是大人,敢問您是否真的認定娘子確為您林門貴女?”
問的話,沉重而又認真,林長史看向林夫人,林夫人想也不想重重點頭,林長史沉聲道︰“世上焉有父母不認得孩兒之理,蘭兒確為我倆之女。”
王子墨聞言點頭,再次躬身道︰“既如此,小民有話要說。小民府上有經世良醫,但凡人還有一口氣,老先生便能將他救活。娘子失憶之癥,老先生治了近一年,無絲毫起色,料想,娘子許是再也記不得以往的事了。”
“大人與夫人若是再三確定,子墨與娘子願全二老心意。只是,但若往後有人尋親于府上,又當是何說法,若證實那人確為大人之女,小民與娘子豈不有冒認官親混淆血脈之嫌,到時抄家滅族,我等如何擔當得起。”
話語真誠,亦是在理,林氏夫婦只想認親,倒是沒想到這一茬。林長史看著躬身而立的王子墨,心想難怪此子能興旺家業,面上看起來頗為紈褲,心思卻是細膩縝密。像這種事,尋常人家哪有不樂意的,說不得上桿子要認親,也就王子墨這種人,想得長遠,寧舍大富貴,也要將日子過得踏實。
愛哭的林夫人又哭了,她只是愛哭,並不蠢,她是官家出身,嫁的也是官人,游走在權貴之間大半輩子,腦子好使得很,她想著林芷嵐如履薄冰的過日子,心里就難過。
“賢婿,莫要多想,此番非你等高攀,乃我夫妻倆尋女。今日當著老爺的面,我留下一句話,他日若是證實蘭兒非我兒,我不會追究,而且還要認蘭兒為義女,你倆安心便是。”
“多謝夫人。”王子墨作揖,但還不松口,眼楮直愣愣看著林長史。
“夫人的話,便是我的話,安心吧。”林長史知道王子墨謹慎,便出言道。
王子墨懸著半月的心終于落下了,她回頭看了一眼林芷嵐,再看看激動萬分的柳氏,冷靜道︰“大人,夫人,小民尚有話要說。”
“說吧。”林長史很想知道王子墨還想了些什麼,雖然他覺得此時應該是林芷嵐哭著過來與他二人抱頭痛哭。
“大人,夫人,下面的話有些不敬,但小民還是想說。小民自幼孤苦,娘子失憶流落,若能得大人與夫人為長輩,自是萬分欣喜,我等如何孝順我娘親,便會如何孝順二老。只是,丑話說在前頭,娘子已嫁小民為妻,自當先是王家人,後是林家人,若二老同意,那小民與娘子便腆著臉高攀了。”
林芷嵐起身,斂衽曲膝道︰“還請大人與夫人成全,王家已是妾身的家,這里有慈愛的婆婆,可人的寶兒,疼惜妾身的夫君,妾身在此已習慣了。”
林夫人又哭了,林長史憋著一口氣,堵在心口壓得隱隱作痛,淡淡的話,給林氏夫妻造成了一萬點傷害值。
正堂里靜得有些可怕,小夫妻倆保持著行禮的姿勢,柳氏呆若木雞,林夫人無聲哭泣,林長史黑沉著臉似是暴風雨前的寧靜。堂外遠遠傳來煩人的蟬叫,還有寶兒若有似無的輕脆笑聲。
林長史看著林芷嵐的臉,沉著無欲之中,隱含著一絲快若飛逝的期盼,到底是自己從小疼愛的幼女,林長史心中縱有萬般憋屈,為了尋回她,也只能忍下了。而對王子墨,林長史則是怎麼也看不順眼,先是攔著不讓他們認女,現在好容易認了還沒熱乎呢就要把人搶走,狡猾之極。
“罷了,就依你們。”林長史捏緊林夫人的手,長長嘆惜,這找到了和沒找到有什麼不同!
“墨兒,嵐兒,還不快向親家公親家母磕頭敬茶!”
柳氏如一陣風,端著兩碗茶塞進王子墨與林芷嵐手中,然後扯著王子墨的衣袖狠狠向下拉,二人直直下跪,齊聲道︰“父親(岳父)大人,母親(岳母)大人,請喝茶。”
這杯茶,甘苦難辨,但甘之如飴。
林夫人抱著林芷嵐又哭了,林長史則是將準備好的東西拿出來交給林芷嵐,疼愛道︰“這些,是老夫與你母親給你的嫁妝,你可收好了,別讓這臭小子敗掉了。”
“爹,嵐兒在王家吃穿不愁,您與娘自己留著吧。”林芷嵐婉拒道。
“這是哪的話,你嫁人,做爹娘的還能不給你置辦嫁妝麼,京城那邊你母親都給你備好了,這些你拿去當零花錢。”林長史傲嬌道。
王子墨站得近,一眼就看到林長史給林芷嵐的是一些田契,店契,還有票據,數目不少,不過王子墨才看不上眼,扯著嘴角別過頭去。
“瞧你酸的,別怪老夫不疼你,來人,拿上來。”
語畢,便是隨從端了一個黑溜溜的蛐蛐罐子上來,林長史遞給王子墨,嘲諷道︰“就你那道行,還跟人玩蛐蛐,連個好罐子都沒有,丟不丟人!這個給你,好生著玩。”
王子墨接過翻來覆去地看,也沒看出來有什麼奇異之處,她犯混的老毛病又發作了,一個顫手罐子直往下掉,林長史眼楮瞪得老大,嘴巴都沒閉上,眼中盡是心疼。一陣風刮過,罐子到了柳氏手里,只見柳氏那飛蛾撲火的姿勢,便知道她為了挽救家產作出了多大的努力。
疾如勁風,快如閃電,那身手,那腿腳,別提了。
“就知道你是個敗家的,以後別想老夫給你好東西!”林長史直拍桌案,氣得吹胡子瞪眼。
王子墨瀟灑轉過身,平淡道︰“不就一個蛐蛐罐子麼,再好也就是個玩意兒,岳父大人,您老那麼大的官,至于麼!”
“你!你!你可知道這個罐子是來歷,它可是值一千兩呢,你要是打碎了,老夫就打斷你的腿!”
“岳父大人,打斷小婿的腿可以,只要嵐兒答應便行。”
輕飄飄的一句話,老丈人蔫了。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林長史知道林芷嵐不會向著自己。
王子墨見林長史罵不動了,臉上是燦爛地笑容︰“墨兒得了林家最好的,墨兒心滿意足。”
深情款款,眼神深邃,林長史一肚子的氣就這麼,一瞬間,消失了。(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