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無稽長相英俊,才華橫溢,可無法回避他尷尬的庶子身份。
如果不是因為如此,他也不可能與奴婢下人住在最靠外的一進院。
這麼多年來,庶子身份就像盧無稽頭上的緊箍咒。他恭恭敬敬待人,謹小慎微做事,兢兢業業念書。他無從選擇,唯有如此,才能在夾縫中艱難生存。
隱隱間,似乎有人走到盧無稽身旁停了下來,他斜眼瞄了一眼,又收回了目光。
來的是三哥盧無涯,他是盧無稽同父異母的兄長,比盧無稽大一歲。
盧無涯與盧無稽同樣是庶子身份,可他在盧無稽面前卻囂張的緊,時常欺辱刁難于他。
“喲呵?大才子也有面壁的時候?”盧無涯夸張地上下打量著盧無稽,語氣中帶著明顯的幸災樂禍。
按照盧家家規,兄弟之間打架,雙方都會受到嚴厲處罰。更何況以盧無稽瘦弱的身體,連打架的底氣都沒有。
打輸也就罷了,若再受家法處置,就太不劃算了。
見盧無稽沒理自己,盧無涯覺得無趣,故意伸了個懶腰︰“你好好享受吧,我得去睡覺了。”
就在此時,盧無稽無意間又瞥見一個身影從大門走了進來,便大聲喊道︰“三叔!您等等!”
盧宇霄扭頭瞧見站在牆邊的盧無稽,面上露出詫異之色。
盧宇霄與盧無稽都是十五六歲的年紀,二人向來關系不錯。
在盧家大院里,被盧若良家法懲治最多的,便是盧宇霄了,面壁思過對他來說是家常便飯。盧無稽是個乖孩子,今日竟然也被罰面壁,這讓他很是好奇。
盧宇霄正待開口詢問,卻見盧小閑從二進院的拱門走了出來。
“好了,不用站了,我已經給家主求過情,他同意了!”盧小閑笑眯眯的對盧無稽道。
盧無稽早已腰膝酸軟,听了盧小閑這話,趕緊一邊活動著身子,一邊朝拱門里張望。
“不用看了,家主不會出來的!”盧小閑笑了笑,突然對盧無稽道,“明日我帶你去幽州城玩,如何?”
“好呀!”盧無稽眼前一亮,旋即目光又黯淡下來,“明天要去私塾的!”
“沒關系!程夫子那里我幫你去說!”盧小閑拍著胸脯道,“你就說想不想去吧!”
“我當然要去!”
不用去私塾,到幽州城里去玩,這對盧無稽太有吸引力了。在他的記憶中,去幽州城的次數,一巴掌就能數的過來。
“盧……盧公子,能不能帶我一同去?”盧宇霄在一旁結結巴巴的懇求道。
“唔!”盧小閑煞有介事的對盧宇霄說,“這事我說了不算,你得問無稽。”
盧無稽很夠意思,他向盧小閑請求道︰“盧公子,就帶三叔一起去吧!”
“好!听你的,明天咱們一起去幽州城里玩!”
盧小閑離開之後,盧無稽回到自己的屋里。
院子最靠里間的屋子,便是盧無稽和母親許氏住處。
屋內光線很暗,家俱物什不多,卻干淨整潔,看得出屋子的主人很勤快。
“被老爺罰面壁了?”見了兒子,許氏一臉的不悅。
歲月的風霜雖然在許氏臉上刻下了溝壑,卻掩飾不住曾經的秀麗。
許氏對兒子疼到了極致
若不是許氏無微不至的呵護和日復一日的鼓勵,盧無稽根本不可能在規矩森嚴的盧家生存下去,也不會在盧家子弟當中如此優秀。
听到許氏的問話,盧無稽撓撓頭,朝母親做了個鬼臉。
許氏撲哧一笑,麻利地將飯菜端上桌,招呼盧無稽道,“趕緊,來吃飯吧!”
“好咧!”見許氏不生氣了,盧無稽愉快的答應一聲。
盧無稽早已饑腸轆轆,拿起筷子,便狼吞虎咽起來。
……
盧無稽滿頭大汗,快到私塾門口的時候,卻見盧宇霄正向自己來的方向焦急地張望。
盧宇霄是盧老太爺的嫡子,盧若良的親弟弟,當然有資格坐馬車來私塾,所以他來的通常要比盧無稽早一些。
見了盧無稽,盧宇霄奇怪的問︰“盧公子呢?怎麼還沒來?莫不是在誑我們吧?”
“我怎麼誑你了?”一個聲音在盧宇霄身後響起。
盧宇霄轉身,盧小閑正從私塾的大門出來,一邊走一邊說︰“若我不給程夫子打好招呼,明日你們豈不是要挨板子了?”
背後說人家壞話總是不好,盧宇霄尷尬道︰“盧公子說的是,我們走吧!”
在後世,盧小閑沒少逃過學,他不認為逃學是多大的事。可對盧無稽與盧宇霄來說就不一樣,逃學那可要付出代價的。
盧無稽毫不猶豫便拒絕了︰“不行,夫子要打板子的!”
如今,有人為他們遮風擋雨,不僅可以不用去私塾,還能去幽州城玩,他們當然高興了。
說走就走,三人便朝著幽州城的方向而去。
去幽州城,比盧家大院到私塾的距離遠的多,但心情不同,這一路盧無稽也不覺得累了。
他們一路走一路聊,好不快活。
盧小閑笑著問盧無稽︰“假如你能實現一個願望,你最希望的是什麼?”
正聊到興頭上,听盧小閑如此問來,盧無稽想也沒想便道︰“我最大的願望,就是在私塾上課時不用跪坐!”
盧無稽快被私塾里的跪坐折磨瘋了,每天咬牙硬撐著堅持,熬到下學,兩腿似乎都不是自己的了。
盧小閑愣了愣,盧無稽的願望竟然如此簡單。
稍一思索,盧小閑就大致明白了。盧無稽身體弱,最難熬的便是跪坐。跪坐時,屁股要壓住小腿肚和腳踝,上身挺的筆直,每天幾個時辰,都是這個姿勢。在洛陽國子監做監生的時候,盧小閑體驗過跪坐,這的確算得上是一種酷刑。
進了幽州城門,盧無稽一邊走,一邊好奇地四下張望。
沒多大一會,他們來到了官正街。
三老爺顯然不是頭一次來幽州城,他停了下來,指著前面一處建築,不無炫耀的對盧無稽道︰“無稽,你看,有衙役守門的那里,便是幽州刺史衙門!”
盧無稽放眼看去,那是一處有照壁的大門,門口站著幾個衙役。刺史衙門坐北朝南,整座建築錯落有致,渾然一體,透著莊嚴古樸。
盧小閑邊連走邊琢磨剛才盧無稽說的話,他的願望真的很簡單,可若實現起來還是有些難度的。
要平給他做把椅子,做椅子對盧小閑來說,應該不算難事。
可是,有用嗎?
大唐禮儀,無論朝堂之上還是百姓人家,但凡正規場合,都采用跪坐。在私塾里,大家都在跪坐,就盧無稽坐把椅子,肯定不行。
去找程德彰說說,讓他對盧無稽特殊一些。這條路似乎也行不通。就算程德彰願意幫忙,可在學生眾目睽睽之下厚此薄彼,總得有個合適的理由吧。
想來想去,一個風度儒雅的郎中形象突然閃現在他的腦海中,他突然笑了。
盧小閑領著盧無稽與盧宇霄,一路來到華郎中的醫館門前,然後扭頭對三老爺說︰“你們在這里等我一會,我馬上就出來!”
二人不知盧小閑這是要做什麼,只能點點頭。
果然,不大一會盧小閑便從從醫館出來。
他臉上盡現得意之色,從懷里摸出一樣東西,遞給盧無稽︰“拿好,這可是你的護身符!”
盧無稽莫名其妙。
盧小閑附在盧無稽耳邊說著什麼,一邊說還一邊比劃。
盧無稽听罷,眼楮放著光,臉上的興奮溢于言表,別提有多高興了。
盧宇霄在一旁覺得奇怪,正待詢問,卻听盧小閑笑著說︰“走,我帶你們去看好玩的!”
斗雞是盧宇霄的最愛,到了幽州城,當然少不了去看斗雞。
快到斗雞場的時候,遠遠就能听到歡呼聲。
雞場外,陳列著竹子織就各式各樣高矮的雞籠,用青布罩著。
斗雞場中,密密滿滿的人圍著一個高約三尺的斗雞台,瞧著圈內的雞在拚命。人之間沒有縫,連附近的石獅上也站滿了人。
圈內大聲喊叫加注的聲音刺激著盧宇霄,盧宇霄繞著圈子打轉,試圖從一個彪形大漢的腿邊擠進去。
誰知他太胖,頭上給大漢抓了一把,生生搡了出來。
顯然是看不成斗雞了,盧宇霄頗為沮喪。
盧無稽將身體瘦弱的優勢發揮到極致,在盧宇霄驚羨的目光中,生生擠進了圈內。
斗雞台上有斗雞在捉對廝殺,個個翎毛直豎、翅翼急拍,或啄、或抓、或拍、或撲……台邊的看客圍了個里三層外三層。
看了兩場之後,盧無稽不得不退出,再往下看會被擠暈過去。
擠進圈里難,擠出圈外同樣不易。
好不容易出來,盧無稽撫著差點被擠折的肋骨,呼哧呼哧直喘粗氣。
盧宇霄急不可耐地問︰“無稽,快說說,里面情況如何?”
盧無稽將兩場斗雞的場景繪聲繪色敘說一番,听得盧宇霄兩眼直放光。
既然到了幽州城,盧小閑當然少不得請他們好好吃一頓,秋風破自然是最好的選擇。
……
盧小閑送二人回家,快到盧家大院時,遠遠看見管家站在大門口。
盧無稽心中頓時有了不祥的預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