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進院正房東側有個穿堂,可以進入後院,是盧家大院的後罩房。這里比較隱秘,可作女佣居住之地,也可作庫房和雜間。
卸任家主之後的盧老太爺,哪里也不去,偏偏就選擇住在了這里。
後罩房雖然坐北朝南與正房朝向一致,但居住條件明顯低于正房和廂房,房屋大小質量與三進院內的正房和十幾間東西廂房有著天壤之別。
盧家家訓以孝為先,盧若良繼任家主後,想盡辦法百般勸阻盧老太爺,希望能搬回正房去住,盧老太爺一句“國有國法,家有家規”便將他堵了回去。
無奈之下,盧若良退而求其次,準備重新修繕後罩房,但固執的老太爺執意不允。拗不盧老太爺,盧若良只得由他去了。就這樣,盧老太爺在後罩房一住,便是七八年光景。
盧老太爺讓管家在後罩房給布置了一個佛堂,他整日躲在佛堂內打坐念經,儼然已經皈依佛門,成了虔誠的佛家信徒。
自打盧若良做了盧家家主後,盧老太爺便很少在人前露面,只有逢年過節或祭祀祖先時,盧若良才能請得動盧老太爺與兒孫團聚。
管家站在佛堂門外,可以听到里面傳來的清脆的木魚聲。
門打開,一道光亮射進佛堂,依稀可以看到蒲團上盧老太爺蒼老的背影。
門又關上,佛堂恢復了黑暗。
管家輕輕將籃子放在地上,靜靜站在原地。
盧老太爺日日在佛堂念經,別人只當是他是在修身養性。但管家心中卻跟明鏡似的,老太爺這是在給故去的老夫人祈福。要不,老太爺怎麼會將老夫人的靈位也設在佛堂當中。
盧老夫人在世的時候,與盧老太爺感情向來很好,她是老太爺的賢內助,盧老太爺對她十分敬重,為了她甚至一直都沒有納過妾。
盧老夫人為盧老太爺生下三個兒子,一家人本來其樂融融,誰知天有不測風雲。
八年前,還不到知天命年紀的盧老夫人,突然得了急病撒手人寰。
盧老太爺受到極大的打擊,自此一蹶不振,不僅早早卸任了家主,而且將自己關進黑暗的佛堂,徹底與世隔絕了。
“來了!”盧老太爺的聲音傳入管家的耳中。
不用回頭,老太爺便知是誰來了,除了管家,盧家大院內沒有人敢隨意到佛堂來,就是家主盧若良也不行。
“是!老爺!”管家輕聲道。
盧老太爺嘆了口氣“說過多少次,我現在已不是盧家的家主,若良才是老爺!”
口中說著話,但手下的木魚聲依然節奏不知。
“知道了,老爺!”管家恭敬的答應著,然後來到盧老太爺旁邊,靜靜的立在那里。
老太爺搖頭苦笑,懶得再去糾正管家。他們年紀都大了,幾十年的習慣,並不是那麼容易就能改掉的。
“盧公子來了?”老太爺的問話很簡短。
祖父輩的盧老太爺竟然也與盧若良一樣,稱呼盧小閑為“盧公子”,讓人听起來有些不倫不類。
這位素未謀面的盧公子,與盧家著有千絲萬縷的關系。
在盧老太爺做家主之前,盧家家主是盧小閑的祖父盧少容。盧少容是盧家的嫡長子,作為弟弟的盧老太爺是盧家的嫡次子。
盧少容曾是朝廷正三品的工部尚書,他做家主的時候,盧家還算風光。
後來盧少容獲罪被流放,家主之位由盧老太爺繼承,盧家便大不如從前了。
再到盧若良繼承家主的時候,盧家更是一落千丈,哪還有百年大族的風範。就連範陽本地的黃氏、劉氏等豪族,也慢慢蓋過了盧家的風頭。
從先祖盧植算起,盧氏在範陽已扎根五百余年,而黃家與劉家滿打滿算也數十年而已。被人強壓一頭的的屈辱和不甘,像一座大山壓在每一個盧氏子弟的心頭,讓他們喘不過氣來。
“來了!”管家回答的同樣簡練。
倏的,老太爺又問“依你看,盧公子是不是瞅著家主之位,才從洛陽來範陽的?”
盧小閑幫盧家度過一劫,同時也提出了苛刻的條件。雖然有言在先,盧小閑讓盧若良不得將此事外傳,可這事太大了,盧若良哪能瞞盧老太爺,便一五一十向盧老太爺如實稟告了。
于是,這事便成了盧老太爺的心病。
若只是說說而已也就罷了,現在倒好,盧小閑本人也從洛陽來到了幽州城,這讓盧老太爺的心病更重了。
管家身子微微一顫,小心翼翼道“老爺,這事您看的肯定比我透!”
“我在問你呢!”盧老太爺不悅道。
“不是!”
“為什麼?”木魚聲頓了頓。
“依我看,盧公子對這家主之位根本瞧不上!”
管家雖然只是個下人,但盧老太爺也他相交幾十年,知道他的眼光還是很犀利的,一般看人不會錯。
只是管家這話說的太直接,讓盧老太爺揪心不已的家主之位,人家竟然根本就沒看在眼里,這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
“何以見得?”木魚聲又恢復了節奏。
“我見過盧公子兩次,他在大院里走動時,目光和神態就像是走在荒野當中,沒有任何波瀾。若他對盧家有覬覦之心,絕不會是這種表現!”管家緩緩說著自己的感受,“與盧家眾人交往時,他不卑不亢,既不熱情也不冷漠,就像與己無關一般!咱們在內院給他安排了住處,可他卻連一次都沒住過!”
盧老太爺微微點頭,管家的分析不是沒有道理。人要是有某種想法,總會表現出來的,可盧小閑的表現卻根本讓人看不出來。
“他要真是想做家主,早就像若良老爺攤牌了。可直到現在,他連一個字都沒提。相反,我倒覺得他對私塾更感興趣!”
盧老太爺不由苦笑,盧小閑若真把話說明了倒還好,就是現在這種情況,明知有此事卻不說破,最是讓人心焦。
“你的意思是說,盧公子會放過若良?”
“不會!”管家直言不諱道,“我倒覺得他是想在盧家子弟中選一人,來替代若良老爺!”
“你是說無稽?”木魚聲再次頓了頓。
盧小閑對盧無稽的關照,明顯要多于其他盧氏子弟,這一點盧老太爺也有耳聞。
管家點點頭“正是,盧公子現在就無稽的房中!”
“這怎麼能行呢?”盧老太爺聲音突然變大起來,“無稽暨不是嫡子,也不是長子,他怎麼能做家主?”
“盧公子向來不在意這些束縛!”管家感慨道,“就沖他在幽州城所選的宅院,老爺您還看不出來嗎?”
盧小閑在幽州城的家,正對著刺史府衙門。
民間向來有“衙前廟後,非祥居地”之說,意思是寺廟之後和衙門之前乃家居風水所忌之地。衙門殺氣重,倘若住在它的對面,便會首當其沖,承受不起便會有人口傷亡;寺廟是陰氣凝聚之處,住得太近則並不適宜。可盧小閑偏偏不管之些,直接就在衙門對面住了下來。
盧老太爺沉默半晌,問道“若良知道此事嗎?”
“我不清楚,但我想他應該可以猜到!”
“無稽!無稽!”盧老太爺念叨著這個名字,也不知道在想什麼。
管家張了張嘴,卻沒有說話。
“有什麼話就直說!”雖然在黑暗當中,但老太爺還是敏銳地察覺到管家細微的舉動。
“老爺,我覺得……”戛然而止的木魚聲,讓管家生生將後半句話咽了回去。
“我知道,你也一直看好無稽,你是怪我當年我不該狠心,將他們母子趕到前院與下人同住吧!”盧老太爺輕嘆一聲,“我當然知道,這麼做對他們母子倆不公平,但我必須這麼做,你是盧家的老人了,應該懂”
“我懂!”管家點點頭,“老爺這是為將來盧家家主繼位掃清障礙!”
自古以來,大家族比比皆是,可有幾個能長久的存在下去?
那麼多家族之所以衰敗,無一不是因為家族的內訌。
盧老太爺的聲音變的有些深沉“當初我堅持讓若良繼承家主,而不是若水,就是這個原因!”
盧老太爺口中的若水,便是盧若良的二弟盧若水。論起能力來,盧若水肯定比盧若良強的多,但盧老太爺搬出了“立嫡不立庶、立長不立賢”的祖訓,最終還是讓盧若良做了家主。
現在是同樣的情況,就算現在盧若良不做家主了,那也應該由盧若良的嫡長子盧無憂繼承,而不是別的什麼人。
“想讓無稽做家主,堅決不行!”
盧老太爺咬牙切齒的話,讓管家心中莫名抽搐了一下向來精明的太爺,這回恐怕看走眼了,盧無憂雖然是嫡長子,可他真是繼承家主的最佳人選嗎?
……
華雲峰終于等到盧小閑說話了,盧小閑目光清澈,緩緩道“何不用穴位敷貼的法子試一試?”
穴位敷貼是一種外用療法,與針灸原理相似,是治療人體針灸刺激的外部穴位的一種方法,實際上是針灸與藥物的獨特結合。
天下行醫郎中雖多,但懂得穴位敷貼的卻少之又少,而精通的更是屈指可數。盧小閑一口便道出穴位敷貼之法,的確是出乎了華雲峰的意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