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點多的鷹城,並非死寂之地。
它有個很老土的稱呼叫“不夜城”,以此之名,區區深夜熄滅不了星星點點的燈光,而幾克拉酒吧坐落的酒吧一條街,正是這個點才開始有了深夜特有的迷醉的氛圍——吊頂的燈熄滅,轉而換上浮動的光斑,酒保調低了音樂的音量,讓有節奏感的旋律模糊成流淌的一片。
安靜的吧廳內,時不時傳來酒杯相撞的聲音。人們大多三三兩兩地坐在一塊兒,說話的聲音不大,但也足夠熱絡。男的,女的,人開始變多,從那開合不斷的門陸陸續續地鑽進酒鄉。
只有形只影單的楊磊看起來有些奇怪。
他孤單地坐在吧台上,左右都空了好幾隔才有人,他似乎也沒有心情細細品味美食,吃東西的模樣看起來有些狼吞虎咽的粗魯。不過這次他學乖了,沒有大口喝酒,透明的液體偶爾會被抿一口,不多,剛撩到喉口就失去了辣味。
橫豎今天沒開車,喝是能喝,但不能多,總不能睡了酒吧里。
楊磊視線一直在吧廳內來回掃,反復地看著每一個人。
或是愉快的、或是惆悵的、或是悲傷的……他的職業習慣讓他一邊打量這個他格格不入的地點,一邊飛快地試圖分析人們的背景——比方說他右前方的那個正穿著西裝和女人侃侃而談的男人。
男人梳著一絲不苟的大背頭,面容不太能讓人入得了眼,年紀有些大,還帶著浮夸的金戒指,侃侃而談的內容提取關鍵詞不外乎鷹城的幾套房。
他先是唾沫橫飛地批判了一番畸形的房市,大罵房價飛漲,私底下又暗示自己投資了幾套,大概是鷹城數得上號的好家庭。
听著他說話的女人倒是貌美,十足地有氣質,每一個眼神都充滿風情,只是對男人興致缺缺,不為所動,看來對那所謂的“好家室”並不動心。
楊磊在心里笑了笑,男人西裝的布料的確選的不錯,但皮鞋的質感出賣了他的真實身價,再加上他左胸口的布料有被什麼東西夾過的褶皺……不負責任地猜測,這個男人很可能是某個公司的下屬員工,工作是需要接待客人的類型,上班的著裝要求是正裝,而那個夾痕,自然應該是用來夾工牌的。
很簡單的道理,需要工牌的職業,通常都與服務掛鉤,方便表明身份或給予投訴通道。
楊磊無趣地轉過頭,又看向另一桌。
另一桌更簡單,兩個穿著校服的男女靠在一起,桌上還堆滿了沒寫完的作業。他們親密地緊緊挨著,小聲地說著話,沒什麼出格的舉動,卻每條笑紋都帶著幸福。少年時不時會伸手,攏一攏女孩的頭發,然後兩個人對視一會兒,一起笑。
早戀的高中生,這個點還沒回去,多半父母不在家。
楊磊無可避免地想起前兩天抓到的魏凡,心里一時間有些麻煩,想著,這個時間不屬于孩子。但多管閑事顯然也沒什麼道理,他沒吭聲,只是不再分析這些人的背景,專注地尋找起了一個可能熟悉的面孔。
一個頭發有些禿,左眼上邊兒有一道疤,嘴巴歪著,胡子也不剃的男人,也許穿著汗衫,涼鞋,還叼著軟中華。
在楊磊無數次做的一個夢中,火是唯一的主角,大火充斥著整個房間,凶猛地吞噬一切,而那場滔天巨焰之下,還有三個人藏身于火海之中,其中一個,便是他描述的那個,左眼帶疤的男人。
汗衫,涼鞋,軟中華。
肖子說,他曾見過的毒販左眼長著一道傷疤,那道疤貫通了整個眼皮,是橫在眼球上的,足足能從額角刻到鼻尖,男人表情看起來很凶,但說起話來,意外地讓人心生親近。
楊磊喝了今晚最大一口酒,讓那淳辣的液體流淌在他的口腔,他脊背開始有些發冷,胸腔卻被酒辣得發燙。一身的血從胃袋里熱了起來,他面無表情地看著,試圖找出那人存在的一星半點的痕跡。
火焰與男人,都是他的心結。
駐唱歌手恰逢此時拎著吉他走入,男人搖搖擺擺地從酒吧後門走上了舞台,架好自己的話筒與音響,撥了幾下弦試音。顫動的琴弦發出了悠長的旋律,合著那混音的話筒,回蕩在整個酒吧之中。
“只因為你說過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愛是等待,是細水長流……”(注︰出自歌曲《行走在冷風中》)
酒吧的駐唱歌手陶醉著,閉著眼楮唱歌,長長的睫毛在臉上投下一片陰影。他長得很漂亮,也留著長發,不過沒燙,只挑染了幾撮,身材干瘦,不高。
楊磊不自覺地伸長了脖子,駐唱歌手琴弦一撥,就那麼巧,也抬起了頭,和楊磊四目相對。
楊磊的表情瞬間變得復雜起來。
——這個歌手有著和張楚雲一樣的上挑又溫柔的眼楮。
在楊磊看來,張楚雲有些過于呆愣。
他起初並不欣賞張楚雲,只出于同事情誼多照顧,有時甚至覺得累贅;殺師案之後,他們的關系算是活絡不少,他又理所當然自大狂妄地打算把張楚雲當做自家兄弟;而前些日子的救命之恩才讓他對這人沒了偏見——但在徹底認同之前的放縱,的確是個意外。
意外發生在魏凡殺師案破案那天一同喝酒的晚上。
張楚雲做了美味的晚餐,拿了廉價的白酒。
他毫無戒心,第一口醇香的酒下肚,腦袋就開始發懵,舌頭發木,燒灼的感覺滾燙順滑地流淌過他的喉管,激起了他的一些聯想。他的視線變得模糊,腦子無法自制地想到自己夜夜做的夢里火海中滾燙的觸感,因為無論是夢中的他還是現實的他,此時都一樣的軟弱無力,且從身體內部感到熱意。
酒很“熱”。
天花板旋轉著,他倒在了沙發上,張楚雲的懷里。
關于楊磊酒量不錯這一點,他的確沒有吹牛。一斤白的下去,這個一米八五的漢子絕不會倒。然而放縱之前他只輕抿了幾下杯口,連開胃都不算,卻不知為什麼醉得那麼快。
不過,難得放棄理智的感覺不錯。
“發明那些破玩意兒的人,全他媽都人渣!!!都,都把人命當什麼了……都是畜生!!!”
他醉得忍不住大吼了出來。
他把那次的吐露心聲歸結為一個原因——迷幻又出現了。他因為恐懼,下意識地情緒激動,下意識地依靠了身邊的人,內心深處的回憶被硬是挖掘出來,精神的禁錮則讓他的情緒徹底爆發。
這是醉酒和恐慌的雙重作用。
迷幻的“作用”。
事實上,在他記憶中,所謂的迷幻並不是一種新型毒品。在很多年前——十幾年或者二十幾年之前——它就存在于不知名的深黑里,陰毒地觀望著每一位可能臨幸的顧客,證據就是,當他還是個孩童時,它帶著腥臭味的大名就曾在他的耳邊響起過。
而與之相關的回憶則是血肉模糊的一片血海。
事發時,他只有七歲。弱小的男孩赤/裸著腳站在血海當中,孤零零地抱著個破罐子,不敢哭,更不敢跑。急促的呼吸讓他有些缺氧,恐慌在寂靜中無限放大,他木然地站著,兩只小手緊緊地揪在一起。
那是鷹城碼頭的某個偏僻的倉庫,倉庫里亂糟糟地被人砸了個徹底,無數瓶瓶罐罐掃在地上,流出了奇異的液體。空氣中散發著臭與香相交的讓人惡心的氣味,地上滾滿了破碎的針管、錫紙、火柴和尸塊。
人死了,很多人死了,他們死時的表情無比地猙獰,無一不是摳著自己的脖子,眼楮暴突,像一只只死于窒息的可笑的青蛙。
那時候,他見過那個左眼上有刀疤的男人。
男人踩著尸塊安靜地走近他,每一步都充滿從容地踏碎那些皮肉。血和汁液隨著像水果被硬生生擠爛的聲音飛濺出來,斑駁地落在地上與牆上,紅色、黃色不斷融合,融合成了粘稠的嘔吐物的顏色。
噗嗤,噗嗤。
有個人的頭擋在了男人腳邊,男人毫不躲避,踩碎了那人的鼻骨。
楊磊想叫,喉嚨卻干澀得發不出一點聲音;想跑,腳卻僵硬著動也動不了。眼淚從他稚嫩的眼楮中大滴大滴地流下,男人站在他面前,沉默著撿起了地上一根尚有余液的針管。
相對無言。
許久,男人面無表情地看著他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生硬地拉起了他的胳膊,拽得他踉蹌了一下,他于是不慎踩到了鋒利的石塊。皮膚頓時破開了一個大口子,血滲了出來,疼痛打破了某種平衡,與此同時,尖叫一下沖破了他的喉嚨。
——即使事情已經過了那麼久,即使他已經成為警察,已經成為獨當一面的刑警大隊隊長,恐懼仍悄然蟄伏在他的骨髓之中,等著這種毒品的名號再度響起時,一切就如同深埋地底的尸骨,被大刀闊斧地翻了出來。
緊接著,沒過多久,肖子又舉報說他見過一個男人——左眼上有疤,年紀四五十的樣子,長期出沒于幾克拉酒吧,兜售著一種名叫“迷幻”的“藥物”。他總是很沉默,不說話,笑起來嘴是歪的——描述與回憶重合,出于某種莫名的情緒,在把他曾經的傷口揭開給局里當做線索之前,他下意識地就想來這里看看。
但現在,讓他眼神復雜的並不僅僅是這些——他在這個酒吧看見了張楚雲。
張楚雲和平時不太一樣,他一身黑衣,穿得低調又普通,頭發扎在腦後,露出了漂亮的脖頸,而被譽為溫柔似水的眼楮沒什麼情緒,明明嘴角是勾著的,表情卻帶著奇異的嘲諷。
他慵懶地靠在桌沿上,一條腿伸長,另一條腿蜷著,以動作而言大概在和什麼人說話,但對面那個人被擋得很嚴實,看不清長相。
楊磊皺著眉,他覺得仿佛有什麼東西從張楚雲身上被剝離了,他不再給人一種呆頭呆腦的感覺,反而像一把鋒利的、出鞘的刀。
染過血的那種。
哪怕張楚雲沖著毒販開槍時,楊磊都沒有這樣的感覺。
他站了起來,想走過去打個招呼,然而剛邁開一步就猛然被別的東西吸引了目光——落地窗外有輛車很沒道德地在市里打了遠光燈,在路口轉彎處晃了他一下。他下意識地扭頭看去,一個穿著送外賣的衣服,背著外賣箱的男人恰好低著頭匆匆從幾克拉酒吧門口的對街走過。
這條街是步行街,很窄,楊磊能清楚地看到那個很普通的青年——城市中隨處可見這樣匆忙的身影,運送快遞和外賣的工作人員在城市的血管中穿行得總是很急,他們沒有時間停留,忙碌得像一只只工蜂。而楊磊直直地看著那個人,不知為何,突然腦子一熱沖向了酒吧門口。
“客人!!給錢呀!”酒保一時不查,被楊磊沖出了吧台,立刻急得大叫了起來,“保安!!來人——”
酒吧因這一聲巨吼混亂了,門口的保安“唰”地攔了上來,楊磊也顧不得解釋,掏出口袋里的錢包扔在地上,吼著︰“自己掏要多少!!”
他沖了出去,為了不讓對面發現自己在跟蹤,狂奔在幾克拉這面的街道上,一點點拉近和對方的距離。
這是一種近乎粗魯的直覺︰幾克拉酒吧距離勝利賓館不足三百米,男人身高大約一米八,剛才從褲子左口袋掏了手機,衣服上沒掛胸牌,頭上戴著帽子——就憑著這點大街上隨處可見的特征,楊磊幾乎是費勁了力氣邁步。他追著男人,腦中的線索一點點冒出︰殺手有時會重返犯罪現場確保物證都被銷毀;梯子右側劃痕,代表右手戴手表,很可能是左撇子;而胸牌沒有掛上,這是外賣公司最近大力推行的要求;平時戴著帽子的人也是少數;最後——
車開過帶起了一陣風時,他後背上的外賣箱劇烈的晃動了起來——里面是空的,但他行走的方向深處全是酒吧,沒有外送餐館。
他可能不是去拿外賣的。
就是這麼粗魯又沒有道理的直覺。
作者有話要說︰ 更上了!!!明天請個假!沒有空更新啦!
壞人!!到底是不是他呢!!抓到了沒有呢!!請拭目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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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大家,無以為報,只能自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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