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一的祭祖其實和昨日流程一樣, 倒是今日風雪更大, 所有人行完禮出來，外面便有一溜兒小轎候著, 眾人上轎後就被直接抬到東院。
再次向長輩磕頭行禮領壓歲錢。
崔茂懷雖然也跟著又散了一回裝著銀錁子的小荷包，但掂著今兒個他從長公主和崔茂睿這個大哥那收的比昨日還重的荷包, 連同他這兩天打牌賺的銀豆子，妥妥是沒賠反而賺大發了。
行禮之後，崔茂睿又率先走了。長公主和何宛中也分別去更衣。可今日崔嘉小豆丁卻沒跟何宛中走。崔茂懷特意在領了紅包，崔茂琛又來纏他的時候說, 等大人去更衣咱們再講故事打牌玩。
于是昨兒個這會兒被何宛中抱回去，再來又換了一身華麗衣服, 整個人渾如福包似的小豆丁這會兒也乖乖趴在案前, 手里捏著炸麻葉，邊 哧 哧嚼著邊听那猴子如何厲害, 一棍子下去就讓妖怪現了原形……
崔茂懷還假模似樣的拿了鎮紙當驚堂木，記不清了或是說的渴了就啪一聲敲驚堂木。
“欲知後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直把一幫小的勾的恨不得一擁而上上來撓他，卻一個個的硬是在“啊啊啊二哥可惡死了！”的叫喊後，替他倒水烤梨、捏捏肩膀捶捶胳膊。
當然，最殷勤捏肩膀捶胳膊的自然是崔茂琛, 崔茂瀾今兒個也沒再去管家宴的事。一來外頭風雪大，二來辛姑姑也知道她想听故事, 家里過年難得像今年這般熱鬧融洽, 長公主自也願意讓茂瀾同兄弟佷子們在一道玩樂。
崔茂懷那《西游記》降妖除魔的橋段都是電視版本的, 可大概小時候看的次數太多，很多時候又都是從半中看的，或是幾個台這邊看完接那邊，反倒已經弄不清眾妖怪的前後出場次序了。
後來崔茂懷還想補原著，只是就他那耐心……
全部從書上看來的也就是他昨兒晚上講的東勝神洲、傲來國了。沒開篇就是猴子從石頭里蹦出來也算證明他看過原著的書。
嗯，沒有錯，就光翻第一頁了。
還沒記住開篇詩，看了個東南西北四大洲，記得個花果山原來在傲來國。石猴蹦 出來，他就昏昏欲睡打呵欠了……
百試不爽！
但崔茂懷的故事還是挺吸引人，听的幾個小的都一驚一乍的。究其原因，崔茂懷沒看過原著對妖怪的描寫，可他後世看了那麼些美女帥哥，電視電影里妖魔鬼怪蜘蛛俠、綠巨人、哥斯拉，都可以拿來用啊。
于是在他的故事里，那一個個妖怪化成人的時候簡直的風情萬種，漂亮帥氣的不得了。可一旦化了原形，蜘蛛怎麼能只是大蜘蛛？白骨精熊精也不能只是一堆干巴巴的白骨，一只灰黑棕熊，那都得嘴巴能咧到耳朵去，眼珠子紅光綠光的冒，身上熊鬃能飛射出去扎死人，還自帶巡航定位功能……
嗯，就是這麼中西、超科技結合的《猴子取經》！！！
于是，每每他驚險高潮的時候一停下，不說崔茂琛，就連一向挺矜持、正規矩儀態的崔茂瀾眼中也難掩失落急切，替他烤了梨子說“二哥潤潤喉好再講！”
一向小木頭似的須金勒一直坐在他身邊，居然也知道給他杯子里添些水。身前一案之隔的崔嘉小豆丁則急的黑眼楮水汪汪，可之前他已經鬧過了，崔茂懷說休息就是休息，說下回分解就得等下回。鬧不來故事的小豆丁最終只能把他面前的酥炸麻葉撒子給崔茂懷推推……
今兒個的開宴時間似乎也後推了一些。
宴席上，崔茂懷自不會再跳坑中招，可仍架不住在歌舞間隙又講了一個回目。只是這種場合，說凶殘恐怖的妖怪不合適，崔茂懷就說了“偷人生果”的故事。
當然是崔茂懷自由發揮的版本。
恰好案上新送...來的便有一道形如嬰兒的菜。崔茂懷初一瞧不知何物也不敢貿然下筷，還是須金勒說了是什麼，他才開吃。
就是青蛙裹了面糊炸的，只是這時候的人也挺惡趣味，那面糊裹的，當真像小嬰兒的腦袋身體，四個爪伸著，讓剛形容完人生果是何等模樣，伴著嬰兒嚶嚶嚶哭聲的他怎麼吃？！
可一旦知道是什麼了……前世水煮牛蛙不知吃了多少，青蛙算什麼？！
沒有被灌醉的崔茂懷今日不僅吃了青蛙，更嘗了不少古代高奢宴請的美食。
這會兒雖然沒有炒菜，但大戶人家蒸炸煮烤的食材也極其豐富。
崔茂懷送來的菜肴都是家禽常見常吃的，重在烹調手法，調味擺盤。可再看公主府侯府的家宴。上來什麼“蒸臘熊”就是熊肉，“釀驢蒸”是驢肉，“升平炙”是上百條羊舌鹿舌一起拌著吃、“五生盤”就是豬肉羊肉牛肉熊肉鹿肉切成細絲拼成的冷盤……
另有果子狸、穿山甲、龜鱉、鷺、豚，一水兒的後世保護動物。
這些之外，雞、鴨、羊、豬、兔、魚都是平常，倒是這會兒人家就會做奶湯鍋子魚，雞鴨也學著崔茂懷家的烹飪方式，全火煎炸。面食更是豐富。
奶黃包，蟹肉卷，各種花卷包子饅頭，甚至烤餅，也叫胡餅。
就是胡餅上滿滿的珍珠粒崔茂懷起初不知道是什麼，等吃了一口忍不住渾身一個激靈。
竟然是魚子醬！
只是這會兒的魚子醬好像太天然了些，鮮咸之外，腥味也有點重……
然前後兩個晚上，烤全羊都是必有的大菜。只是這羊不僅僅是羊，羊肚子里裝鵝，鵝肚子裝米飯和肉，然後羊烤好了不吃羊，而是吃鵝和鵝肚子里的肉飯。
崔茂懷︰“……”
至于煮的各種面疙瘩、面片湯就更不必說了。崔茂懷日日在家是按他的喜好頓頓米飯小菜的吃著，但只要出門往西市逛逛，就知道時下人們的主食正是各種蒸餅（包子饅頭）湯餅（湯面）。
當然，侯府里做的自然也和市井吃的不一樣。
除了高湯打底，里面有肉有菜，那些面團更是被捏成了各種形狀。鴨子狀的面團叫鴨花湯餅，做了整一幅棋子煮了讓人吃的是漢宮棋……
菜肴一水兒的端上來，幾筷子後又一水兒撤下換了新的上來。歌舞管弦也從白日奏到天色昏暗，直至徹底黑下來。
崔茂懷今日沒有答應再留宿的挽留。縱使被三個小的六只眼楮殷殷盯著，另一個甚至趴在他背上圈著他的脖子不肯下來。崔茂懷也只笑著說這故事不是一日兩日能講完的，咱們下回再續！
最後終是走了。也沒讓府里用轎子送。
他想家了。
昨夜醉酒不知事，可今日，堂中越是熱鬧，歌舞越是歡快熱烈，門外大雪紛飛，屋中熱氣蒸騰，食香遍布。崔茂懷上一刻明明也沉浸在這種歡暢氛圍里，可轉瞬間，就覺得周身空落落一片。
那感覺太過突然迅猛，一旦意識到，就連眼前的場景都覺得如此陌生。
環顧四周，他沒有找到自己想見的人。他在這地方所看所听所嘗，也不能和最最想念的人分享。連騙自己是過年在外旅游都做不到。
于是一切變得索然無味……
他只想立刻躲回自己在這方陌生天地、自己搭建起來的小窩……
風雪漫天，烏騅的馬蹄踏雪，一路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腳上的 皮靴，身上罩著裘皮披風，大大的風帽遮頭，耳罩口罩護著口臉。
可寒風依舊能滲進他衣服里，寒意刺骨。
沒有保護的眼睫上沾著雪花，讓他的視線更加模糊不清……
“還沒到嗎？”
崔茂懷總覺得今日的路特別長，隱隱像是永遠回不去...似的。
“就快……”
常伯的聲音忽而消失在風雪中，崔茂懷後知後覺，慢吞吞看向常伯，然後順著常伯所指回轉過頭，眯眼看向前方。
大雪掩映，一馬一人佇立在視線盡頭。不知等了多久，像是要和風雪相溶一處。
馬上的人並不能看清，崔茂懷卻像是能感覺到那人投向他的目光，和目光中炙熱的溫度……
然後，一點火星落入被大雪掩埋的枯枝，緩緩的，火星終究點燃了枯枝，一點微小紅光便在漫天蒼白風雪中偷偷搖曳，帶著特有的暖意……
空寂的路上響起馬蹄奔馳的聲響，馬上的人也越漸清晰。趁著玄赤相交的袍服大氅，很快來到近前。
“怎麼走著走著忽然停了？”
周辭淵含笑問道，跟著就覺察出少年情緒異常。臉上的笑瞬間化去，冷了聲音。
“崔家有人怠慢你了？”
周辭淵問崔茂懷，手撫上蔫耷耷少年的頭，目光轉處卻又是在問常伯。只是常伯說話，崔茂懷已經蹭著周辭淵的噗嗤笑出來，被口罩遮著嘴巴鼻子。聲音嗡噥︰
“沒有。冷！”
說著崔茂懷抖抖肩，再仰了仰頭，讓自己的眼楮從大風帽下露出來。又道︰
“咱倆騎一匹馬，讓一匹出來給常伯，讓常伯先回去給常媽媽說我要吃好吃的……”
“怎麼？剛赴宴回來又要好吃的，崔府沒招待好你？”
周辭淵語帶調笑，可人早已笑著將崔茂懷從他的馬上抱到自己身前側坐。順手還將自己的大氅也遮過來，正好將人護個周全。
而他身前的人，今天竟半點沒有不好意思或是扭捏。過來後就自然的窩在他胸前，還唔噥著聲音認真道︰
“吃了，可我還想吃自家的年夜飯。常伯幫我跟常媽媽說，我要吃餃子，要吃紅豆年糕，八寶飯，還要吃糖醋排骨，小酥肉，燒雞、烤鴨，松鼠魚，碳烤羊排，酸湯肥牛，金玉滿堂，大盆菜……”
崔茂懷胡亂點了一堆有的沒的，有些根本不是這會兒能做出來的。可他還是憶著從前年節時家里餐桌上的菜肴報了好一通……
“好。”
然後等他終于說完，就听頭頂的周辭淵應了聲好，笑意繾綣。(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