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茂懷乍听這事, 不由心驚,但之後再想又有些坦然。想來是他家日日送外賣的緣故,此時可不是後世,付錢想吃哪兒的飯菜都有,這般一對一特殊服務, 若角色對調, 崔茂懷听聞對家有事肯定也會過問順手幫一下的。
理是這個理, 但冬至之前, 崔茂懷還是在外賣之外, 讓阿秋親自上門去送了蒸餃和護膝、手套、耳套等冬日保暖小套裝。
全家人當晚忙到亥時,做了幾百個餃子禮包出來才終于睡下。
崔茂懷跟著忙碌整日, 當晚睡的很是香沉,第二天生生是被香味喚醒的。懷里的虎王也饞動著喵嗚喵嗚叫個不停。跟不必說後面被關進籠子的兩只大貓。
叫的撕心裂肺,好似誰虐待了它們似的!
沒理會昨天吃了五只餃子撐的肚皮滾圓還叫個不停的幾只無止盡撒嬌貓。崔茂懷洗漱穿戴完,就跑到前面鋪子隔著門縫偷偷往外看。
門前,果然又排了不少人。很多一看就走了遠路, 跺著腳呵著氣不停揉搓臉手。
“先放個火盆出去吧。”崔茂懷對崔大說,“等開門了再搬個爐子, 熬醪糟出去給人分一碗喝了再讓人走。”
崔茂懷吩咐完,匆匆吃了早飯, 人也跟著干起活。
等到開門, 門前兩條長隊蜿蜒直排到里坊大門。
崔茂懷依舊站出去先說了兩句免費送餃子, 溫暖人心的客套話。跟著重點道︰
“不是我們吝嗇, 只是今日所為是希望鰥寡孤獨者和老人冬日能吃點可口的。所以但凡領餃子的, 我們都會登記,之後會有回訪,一旦有冒領或領了卻沒有給證明原主的,我們鋪子必然會告官。也請諸位相互監督,多謝!”
大冷天,崔茂懷也想讓大家多等,說了重點就直接開始發放餃子,看到老人親自來領,還得叮囑一下,“老人家回去了記得再蒸過熱著吃,愛吃湯的水煮沸後煮一滾也行……”
“好好,”老人應著,卻又問︰“不能這樣就吃嗎?挺香的。”
“……”
崔茂懷經歷了昨天有人喝酒吃冷餃子就知道他的叮囑絕不會白費,于是笑的更加親和,“冷的吃了對身體不好,您若是現在想吃一兩個,那我給您換兩個熱的?”
崔茂懷看著老人家拄著拐杖就著一碗醪糟將一只熱餃子細細吃完,又舔了沾過油的指頭,才高興的拎著剩下的九只餃子說一天一只,還有九天能吃好的,然後高高興興走了。
崔茂懷心里一時五味雜陳。
然後一抬頭,就看到一張老臘肉冒充小鮮肉的臉!
冒充鄭拙的家伙對上崔茂懷,立時以袖遮面,遞出兩張證明的同時還在袖子挖來挖去。崔茂懷冷眼看著,正想將這人抓到後面再細細追究,賣點心的阿秋卻一眼瞧到了他,跟客人說了一聲就沖過來。
“公子就是他,冒充鄭公子的騙子,別讓他跑了!”叫喊聲中,阿秋已一把將人揪住。
那人身形狼狽,立時解釋︰“我,我不是騙子……”
“還敢說不是騙子,听了我家要去請十園鄭,你就冒充鄭公子,還騙了我家公子的好多圖,走,跟我見官去!”
阿秋是真生氣,他親眼見他家公子天天夜夜跪趴在案前畫圖,有時候吃飯吃到一半,忽然想起什麼,撂下碗都要先把圖畫了再繼續吃。公子的點心方子、釀酒秘法都是頂有用的,那些圖肯定也都是好東西。卻因為他帶回來了個騙子,被人全偷學了去!
雖然之後公子說沒事,他反正沒打算參與建築這行,本身也不懂。旁人學去了能造福百姓改善住宿條件也不錯。可他心里還是懊悔難受……
“快走,咱們去見官!”阿秋拽人。
那人卻直接躺地上掙扎,手里抓著從袖子里摸出來的...紙卷,“我,我不是騙,我,我會,我畫、畫出來啦……”
哄鬧聲中,很多人也許並沒有听到這人說了什麼,崔茂懷卻听到了。撥開人群過去剛要讓阿秋先將人放開,人群中有人就率先道︰
“喲,這不是簡家大郎嗎?又冒充人家十園鄭騙人啦!嘖嘖,人家是工部的大官,皇家御用,你在城外給人造棟土房子還成,高門大戶哪輪的到你啊!”
這人一說,人群中頓時有人嘻嘻哈哈跟著打趣,竟還有認識這姓簡的。說他竟想和十園鄭相比,人家那是世家,他憑什麼和人比?有人說他還是當神棍給人看風水得了!還有人笑說他窮困潦倒,不知腳踏實地尋個活計干,四十多了連個媳婦都討不到,就知道坑蒙拐騙……
崔茂懷此時已走進人群,撿起被人踩了幾腳的卷紙,打開來一看,心下立時“咦”了一聲。
不大的紙上畫的密密麻麻,崔茂懷猛一看幾乎看不清是什麼,但整體輪廓崔茂懷卻一眼能認出來,正是一屏山。再細看圖,上面路道盤徑,山水建築,各有標識。輪廓圖上方方圓圓點點遍布。而繞著輪廓圖一圈,則構畫了許多不同建築,其中就有崔茂懷自己畫的……
“好了,先將人帶進去再說。這許多老幼都是遠道而來,莫讓他們在冬日里多呆。”
崔茂懷拍拍阿秋的肩,刻意將後面的話說的大聲些,還想看熱鬧的人果然安靜下來。周圍又有崔大、崔二出來維持秩序,大家紛紛重新排隊買東西的買東西,領餃子的領餃子。
但有關騙子的話題卻一直在繼續……
另一邊,崔茂懷將姓簡的帶進院子便直接問道︰“你究竟是誰?干嘛冒充鄭家人?”
姓簡的低著頭,跟上一次理直氣壯完全不同。甚至不敢跟崔茂懷對視。半響才道︰“敝人姓簡名演,字伯光。乃是山林簡家第十四代傳人。”
簡伯光說著,一揖到底。先是就那天騙了崔茂懷誠摯道歉,然後才說了他為何冒充鄭家人。
最簡單的解釋,就是不甘心!
簡家也是建築世家,淵源比鄭家還悠久。鄭家風光的時候,簡鄭齊名簡家還當仁不讓的派在鄭家前頭。鄭家過去主攻的宮殿樓閣,簡家卻不僅是宮殿樓閣,更善園林山野。
可惜,數代之前昏君當位,簡家建造的行宮遇到地震塌了部分,前方又有戰敗消息傳來。本來這事就算牽連也該是警告君王德行的事,昏君卻為了推卸責任,便說是簡家建造的行宮不合五行,沖突了龍脈所在,所以阻礙了國運。
于是簡家大小斬殺的斬殺,流放的流放,簡家就此敗落。鄭家則借機上位……
“等等,你是說你家先祖是被鄭家先祖陷害的?”崔茂懷問。
“不是。只是我家敗落後,很多典籍都被鄭家得了去。由此鄭家才有了十園鄭的名聲。”簡伯光道。
“呵,那你既不甘鄭家間接奪了你家曾經的輝煌,難道不該是發憤圖強,一展實力,將家族榮光再搶回來?干嘛還要假裝鄭家人?”
崔茂懷不解。而听了他這話的簡伯光則頭垂的更低,蠟黃的臉上更透出一抹紅色。
“……我,我家建築的典籍都沒了。之後幾代從木工泥匠學起,偏偏遭逢亂世,到如今,我雖學了些東西,但奈何根本沒人肯信我,不得已……”
崔茂懷懂了。
這就是學了點東西就一心想攬大工程為自己家族正名,很自然旁人不相信他的能力,他就扯虎皮拉大旗,于是又失了信譽,于是就更沒人肯相信他,他就只能繼續扯虎皮……
崔茂懷想到這人自作的循環深淵,一時真不知說什麼好。
“你就不能腳踏實地一步步來?有了相應的實力的作品,慢慢肯定有大工程找你啊。”
“不會有了……”...
簡伯光突然苦笑搖頭。
“我年界不惑。早年為了討生活用家里傳下來的堪輿之術為人看宅邸風水,那時學的不精,時靈時不靈,”簡伯光頓了頓,更正道︰
“不靈的時候多,大家就都說我是騙子。所以就算我看的準,能建樓台了,也沒人肯信我……”
崔茂懷不知這人還有神棍的惡跡,更加無語。可看看這人,卻也懶得追求被騙的事,反正他已經找了鄭家人,這人,就隨他去吧。但崔茂懷還沒將這話說出來,一直低垂著頭的簡伯光卻突然抬頭。
“可你會信我的,你會信我的,是不是?”
簡伯光望著崔茂懷,狀若癲狂,口中喃喃,“我看了那麼多人,只有你的面相我看不透。跟我一樣絕處逢生,卻又不同,我是絕,你卻是必死的……”
崔茂懷瞳孔一顫。幸而阿秋雖然盯著這里,卻是在外面晾餃子听不到低聲,簡伯光則在說完不同兩字後又垂下頭嘀嘀咕咕似在測算什麼。
然後下一秒,簡伯光就沖過來直接抓住崔茂懷的手,竟完全沒在意之前所說,“你信我一回,我能造,我肯定能建出獨一無二的一屏山。我去山上了,你看……”
簡伯光說著,拿過崔茂懷放在案上他的圖紙,“這里,我測算過也上山看過了,這里就是溫泉泉眼,正好建你的想要的溫泉私宅。此處的山壁利用起來,正好作為前後分割……”
“然後水流而下,從這里咱們分作兩股,就能建你的溫泉莊子度假村。你看,這邊多是樹樁,正好以木屋建成室內的,這些木樁有些甚至能用到。另一邊,還有些樹木矮叢,咱們再移栽些竹子,生長快,不但外面的景有了,室外溫泉也能挖在其間……”
崔茂懷本欲打斷簡伯光的,但是听他說的投入,越听也越感覺出一些屬于崔茂懷自己獨有的想法。再看這人說起設計時和剛才、乃至上一次完全不同的眼神狀態,終于沒有打斷……(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