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茂懷視野一亂，再看滿眼袍角鞋靴，近在毫厘，心中已存了被踩的想法。只盼千萬別釀出什麼踩踏事故，萬一傷了人，他的鋪子剛開張……錢花的干干淨淨，根本沒錢賠啊！
胡思亂想了一圈，身上的痛感遲遲未到。崔茂懷再看，眼前雜亂的腳前，多了一雙黑色繡銀紋翹頭靴。
順著靴子看上去，就見周辭淵手提銅鑼，竟是阿秋用的那只。在崔茂懷視線望上去時，木錘剛好敲下，鐺鐺幾聲，引的所有人停步望去。同時一面牌子被周辭淵單手舉起，聲音冷肅。
“威武軍在此辦事，所有人原地待查。有走動者，嚴懲不貸。”
周辭淵這話說的簡潔，正趁著人群望來安靜一刻喊道，聲音沉遠，直傳到里坊外面。尤其是威武軍的名頭，令所有人在被銅鑼吸引安靜後，就是再說話也變得細聲細語。
別處不知，但生活在盛安城中的百姓，誰人不知威武軍的名頭。那可是守衛宮城的禁軍！
靖安大街往北走，遠遠的就能看到宮城城牆上、宮城城門口，一列列站立的禁軍。個個頭插赤羽、全身著甲，手按腰刀，威風的不得了……
“起來。”
所有人怔愣，崔茂懷也跟著怔愣，仿佛正從一個完全不同的角度看到這人完全不同一面的時候，手腕被陌生的溫度握住，另一臂同時被扶著用力，然後，崔茂懷就站立著了。
全程根本沒用他“起”來。
“沒事吧？”
崔茂懷望著距離自己咫尺的面孔，依舊是兩次相見時面帶笑意的模樣，聲音溫和關切。
“沒，沒有。”
崔茂懷匆忙搖頭，現在可不是他想些有的沒的的時候，眼看這麼多人，場面擁堵混亂，皆因他沒有提前預想到的緣故。周辭淵能幫他鎮住一時，時間再多些就未必了。
沒見從周辭淵喊完話到他起身這麼點時間，人群已經又挪動起來。坊外不明內情一味湊熱鬧的人不斷涌入，就算里面的人畏懼禁軍的名頭，也會隨人流擁擠。
眼下這情況，常媽媽和阿秋在鋪子里外維持秩序，常伯照料著小孩子一塊，阿活在院子里忙碌，胖豆芽……出來了根本是送人頭。
全家人除了他再無閑人。可憑他一人哪里能搞定目前的場面？怕得趕快去請市吏、坊正過來幫忙……
崔茂懷打定主意，立刻就想擠出去。然而說了“借過借過”，人群卻根本難動分毫。心下著急，更懼怕真釀出什麼慘劇，一時間額頭身上激出一層薄汗。正不知該如何是好，隱隱就听得里坊門口傳來男人蠻橫的喊聲︰
“後退後退！鋪子又不會長腿跑了，都堵在這里做什麼！坊內人數太多，門前之人一個時辰後再來。散了散啦！”
“散開散開！禁止再入，一個時辰後再來……”
跟著數道聲音跟著喊起，外面人的確是被制止了。坊門前的人群卻因為這話不由自主的往前幾步，像是生怕被判定在外不得進入，以致人流再動。就听有婦人驚呼，“毛頭！你們長不長眼楮，沒見著孩子在這兒……”
爭吵聲起，伴著孩童哭聲，人流莫名又擠動起來。崔茂懷著急，又看不到具體情況，轉眼正看到周辭淵手里的銅鑼，忙一把搶過，鐺鐺幾聲，扯著喉嚨道︰
“各位鄉親街坊，我是香飄十里的東家。今日新鋪開張，多謝大家捧場！只是坊內地方小，大家安全第一，千萬不要擁擠。尤其是帶孩子的長輩，盡量把孩子抱在懷里，免得孩子被人撞到受傷。另外，我保證，所有來的顧客，不分先後抽獎的機會是一樣的。箱子里獎簽足有上千個，咱們憑運氣不憑先後。安全第一！！！”
崔茂懷連著喊了三遍，嗓子已干的直吞唾沫。但眼見人流稍緩，不由也微微松了口氣。
正想接下...來該怎麼辦，就听熟悉的聲音靠過來對他說“跟我來，”叉腰的手就被人握住拉起，方才猶如磐石怎麼都分不開的人群，被人輕易開了一條道。
而他，便行在這條開啟的縫隙小道中，並隨著他的通過，身後的空隙轉瞬合攏。好像只有跟著前面這人不斷前行，才是唯一的路，走的暈暈乎乎，目眩神迷……
崔茂懷暗暗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尖，猛來的抽痛讓他瞬間恢復了幾分精神的同時，嘴角也扯出一點莫名的笑。
完全陌生新鮮的感覺。
不存在什麼羅曼蒂克因素。不過是費力喊了幾句話，人焦急激動了些，就突然冷汗頻爆、手腳發軟、腦袋發暈？這是崔茂懷上輩子連續熬夜游戲，喝酒通宵，都不曾有過的體驗。虧他總是裝病躲懶，哪想自己真會有這麼弱雞的一日？！
但眼下的局面，可不是他因病退縮的時候……
“怎麼回事？不舒服？”
突然回轉的面孔微微皺眉，崔茂懷感覺到自己汗濕的手心被人攥的更緊。不由尷尬異常，有心抽回手卻動都動不了。
隨即有另一只手伸過來摸了摸他的額頭和脖子下的脈搏，然後，崔茂懷就見高他半頭的人露出不悅的神情，拉著他快走起來，等崔茂懷呼吸急促體力將要不支，人已經被拉到店鋪前的台階上。
“你進去休息，這里有我不必擔心。”
崔茂懷一面胸口起伏喘著氣听周辭淵對他說話，一面順著周辭淵所指望向里坊門口，“外面是巡城司的人，我讓平安去找來的，人流都已控制住了。去吧。”
周辭淵最後的去吧二字顯然是對崔茂懷說的，語帶安撫。崔茂懷亦知自己呆在這里也無用，反倒讓正忙碌收錢賣東西和看著抽獎的常媽媽，阿秋頻頻擔心的望過來。
“多謝！”
崔茂懷吶吶道了聲謝，最終垂頭喪氣的從鋪子進了後面院落。
院子里，阿活正忙著擺點心往鋪子里送，間或忙著整理葉片，收拾簸籮。胖冬瓜則看著廚房的火，專注的用竹簽蘸了麥芽糖做棒棒糖……
回應過二人的招呼，崔茂懷喝了點水，往嘴里塞了根沾了芝麻的棒棒糖。就坐到阿活先前坐過的胡凳上，清洗葉子然後一片片擺到草席上晾干。再將已經干了的葉子一片片摞好，穿針系上線繩，拿出去包點心用。
崔茂懷也是出來後才知道，古人原來是用各種葉子當購物袋和包裝紙的。
畢竟此時紙張價貴，一般人出門買東西都會提個籃子。臨時包裹就用大小不同的葉子。
像崔茂懷家的點心，單個的就用桑葉柿葉杜仲葉楓葉，反正這時節綠葉正多，只要葉片大些就都能用。而買的多的顧客，就是蒲葉荷葉一類的了……
崔茂懷看著大木盆里加鹽泡著的葉子，其實很多樹葉他都不認識。西市有專門做這買賣的，鋪子門前也常有城外村民背著口袋來詢問要不要葉子。
據說各商鋪一般買來都是直接用，崔茂懷卻想著上面放的是入嘴的吃食，萬一有蟲卵鳥糞一類的東西。所以堅持要用鹽水泡過晾干後再使用。
于是，常媽媽他們本就超負荷的工作量徒然又增加不少……
“上面一張嘴，下面跑斷腿！”崔茂懷低著頭洗葉子一面碎碎念自我反省，“光想著聚集人氣，也不想想場地容納量，連應急措施也沒有。要不是周辭淵，今天可怎麼辦？”
說著說著，崔茂懷的腦袋就垂的更低了。
“嘿嘿，公子，又賣掉兩籮了。裝錢的籮筐都快滿啦！”阿活搬點心出去，回來樂的跟崔茂懷匯報。分明忙累的也一頭汗，臉上的笑卻咧的大大的。“公子真厲害！”
“才不厲害呢……”
崔茂懷念了一句，不忍打擊阿活的積極性。又取了一根棒棒糖...塞嘴巴里，就繼續幫忙洗曬葉子。等這一盆樹葉處理完，崔茂懷自我感覺手腳力氣也恢復了些，就抱著棒棒糖，替阿活送“摸龍須”的獎品出去。
到了地方一看，才發現常伯不知何時竟將摸龍須的木架全部放到人流一側，如此正好用這些架子阻隔了人流，保障小孩子們的安全。
而常伯忙了半上午，早也喉嚨干啞，卻仍在安慰因為沒摸到龍須哭著不肯走的小朋友……
崔茂懷一瞧，又是他不曾考慮到的問題。小孩子不比大人，哪有什麼秩序性？一人一次機會摸不到不肯走，非要再來一次或者撒潑滾地非要糖的該怎麼辦？
不給，我就鬧！給了，後面的小孩子有樣學樣，還辦什麼活動？
崔茂懷越想越心驚，卻見常伯這麼會功夫竟將哭的震天響的小朋友哄住了。不但哄住了，還順利將小家伙送還給了其父母？然後就跟沒事發生過似的繼續下一個小朋友的摸龍須活動……
常伯，好厲害！
崔茂懷心中已不知第多少次冒出這想法，感嘆完，匆忙跑回院子，取了杯水加了點鹽，又泡了顆麥芽糖，這才端著給常伯送出去。
然後依法炮制，也給常媽媽阿秋送了水。接著又回院抱了兩根搭建棚子剩下的樹枝，搬到小豆丁聚集的場地加固界限……
听到阿活說，“龍須快不夠了。”崔茂懷立刻進鋪子替代了常媽媽的位置又干起了銷售。
沒辦法，家里能做龍須的，首推常媽媽，真真是做得又快又好。其次常伯阿秋也能做，卻不如常媽媽熟練。崔茂懷和阿活，那是連胖冬瓜都比不上的廢柴。
如今存貨即將告罄，人人都不得閑。沒辦法只能崔茂懷一線收錢賣貨，常媽媽後方支援。
崔茂懷本還想著就是收錢拿東西應該不難，可是面對烏壓壓一鋪子人，他前世只看過從沒有用過的竹夾，以及這世界根本不懂如何包裹的葉片……
崔茂懷除了出賣色相安撫焦急的人群，就只剩小心翼翼、精神力高度集中，以免夾壞或是捏壞點心。
而這一切，無不落在周榷眼中。
明明該去休息的人突然跑來跑去給僕人送水；咬牙費力拖著樹枝阻隔大人小孩；轉眼又出現在鋪子台前，眯眼努力笑著，一面緊張的眼睫指尖顫抖，一塊一塊夾著易碎的點心……
作者有話要說︰ 你們說，看到這一切的小攻心里在想啥？o(n_n)o~小受很努力，知了也很努力，所以親們記得收藏抱走咱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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