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將所有的痛苦勾出來,肆意擴大蔓延。
薄風遙躺回沙發,病痛與孤獨感,和十二年前冬季的雪夜重疊。
他蜷縮起身體,肌膚滾燙,骨髓冰涼。
即便多年後他奪回了玄玉,失去的雙親、錯過的童年、平靜的生活也再回不來。
世人羨慕他一統江湖、風光無限,卻不知,他要的不過一個溫暖的家。
京州盼嫁他的女子不少,卻多是膚淺理由——因他的地位、財勢、或相貌。
所以那日在林間,才會莫名生出一絲期待。
——“我、我對宮主一見鐘情!”
——“我選擇來夜安宮,其實是為了能有機會看到宮主。”
——“我一直把這份思慕埋藏心底……”
那一刻,他想起初見時,她抱著他的外袍滿眼感激;想起他被埋伏,她明明怕得發抖,卻還企圖幫忙引開刺客。
所以他信了。
因她來自另一時空,在京州不歸屬于任何派系,也無利益糾葛,對她信賴更甚。許給她正妻之位,想著往後到老到死不離不棄。
可惜……
他閉上眼楮,蓋住搖曳的情緒。
他似乎沒有那樣的好運……
偏偏就是最可信的人,再次剜了他的心……
病來如山倒,多年未曾生病,都快忘記有多難熬。清醒片刻後,他再次深陷夢境。病痛使呼吸變得艱難粘稠,他像一只瀕死的魚,虛弱無力。
不知過了多久,有微涼的手觸踫他面頰,舒服得不自覺湊近,舍不得離開。
“別亂動,體溫會量不準。”
“38度4,嗯…先用退熱貼好了。”
耳邊斷斷續續傳來嘀咕聲,他迷糊地睜開眼,沙發邊的小幾上點著一盞燈,女人溫柔的剪影倒映在牆面,似蹁躚起舞後短暫停歇的蝶。
逆光中,她的面容有些暗,那雙眼卻宛若點綴夜幕的星辰,如此明亮動人。
那種難以言喻的感覺又加重幾分,破土成芽,拔節生長。
……
這一覺,兩人都睡得很沉。
冗長的夢被一陣手機鈴聲打斷。
躺在沙發上的人微微皺眉,仍沉溺在睡夢中,伏首一旁的夏雲珠肩膀動了動,將醒未醒。在第四通電話打進來時,終于掙扎著掀開眼簾,從臂彎里抬起了頭。
尚且模糊的視線里,是刺眼的日光,眯眼適應片刻,這才將目光移向噪音的源頭——
鈴聲持續著。
從茶幾鍥而不舍地傳來。
吵得人太陽穴直跳!
夏雲珠趕緊從地上爬起來,看看是誰擾人清夢。
屏幕上顯示著一串陌生號碼。
估計又是推銷保險的,她沒有多想,直接掐斷,懶洋洋打了個哈欠準備繼續睡。
頭剛枕上手臂,又來了一通電話,還是剛才那個號碼。
思索著要不要再次掛斷時,夏雲珠終于注意到屏幕上方的時間,顯示著14:26。
腦中嗡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的一響,下午有高數課這件事驟然盤踞心間。
此時此刻她再顧不上應付騷擾電話,直接掐斷調至靜音,扭頭直奔浴室。
專業課向來都是兩節課連上,如果她動作麻利點,興許能趕上第二節。
接而連三的響動中,薄風遙被吵醒,掀開緊閉的眼,眸光尚且混沌。昨天的事慢慢在腦中重現,將他平和心緒再次攪亂。
剛才恍惚中感覺到有人把手從他掌心抽離,如果不出所料,夏雲珠似乎在這里陪了他一夜……
後背都是粘稠的汗,沾濕里衣貼在後背,使他不適地皺了眉。好在身體恢復了八分力氣,熱似乎也退了。
他坐起身,掃視四周間,夏雲珠從浴室走出來,臉龐發梢掛著幾滴水珠,似剛梳洗過。沒料到他會跟著醒來,四目相對間,她不自在地別過臉,囁嚅道︰“你…醒了啊…有什麼想吃的嗎?”
薄風遙感覺喉嚨一片干澀,咽咽嗓子,煙燻火燎地疼,便什麼食欲都沒了︰“不必,溫茶即可。”
水正燒著,夏雲珠依言舀了幾勺茶粉在瓷杯里,邊等水開邊說︰“我待會兒有事要出去一趟,如果你現在沒食欲不想吃飯的話,只能等我回來後給你做。”
他壓抑著咳了兩聲,啞著嗓子問︰“去哪兒?”
水開了。
夏雲珠彎下脖子兌茶,回答說︰“去大學,就是類似國子監的地方,下午有課,我本該中午便去。”
沒心思追問為何女子也能上國子監,薄風遙起身撕下額上退燒貼,知道是他打亂了她的安排,將東西攥在手心,眼楮看著她,說︰“去吧。”
“我還要再給你量一次體溫。”夏雲珠把茶端來,有些燙手,放下後趕緊捏住耳垂,揚起頭來固執道,“如果你燒沒退,我今天就不去了。”
她既想著逃離他,偏又在他最需照顧時示好。難道她不知道,這樣會越來越難擺脫自己嗎?
冷冽眼眸又漾起波瀾,薄風遙盯著她縴細臉龐看了良久,她眼底清灰濃重,一看便知是守夜所致。
當真不明白,她究竟是厭他怕他還是關心他……
他又坐回沙發,對她的倔強敗下陣來︰“隨你便。”
就看到那張小臉上破開如釋重負的淺笑,梨渦點在他心上,一時間有些移不開視線。先前與她不過幾次照面,她的一舉一動皆從鷹川匯報中知曉。
後來她待嫁時,他曾多次躍身夏府屋頂,風起花舞間,他的新娘推開窗,嬌俏身影立刻沐浴在月光中,明明隔著一段距離看不清面容,卻仿佛近在咫尺般,讓人心口熱得發燙。
他彎著唇,笑容絕代風華,手中酒壺再次遞上嘴邊,濃濃酒香將月色都染醉,他仰頭望遼闊夜空,對著浩瀚星辰,自言自語︰
“一見鐘情?全京州也就你如此直白。”
“若你真心待我,我定不相負,今生今世,僅你一個女人。”
他把玩著腰間玄玉,指腹摸索著篆體“上”字,句句如誓言︰“雖然不知你來自何處,有過怎樣的境遇,但往後我有一輩子的時間來了解你。”
“夏雲珠……”他側目往下對面的窗戶,女人托著下巴不知在想些什麼,雖有幾分愧意,但很快被大婚的喜悅沖淡,他頓了頓,承諾道,“……隱瞞你的事,我一定慢慢向你坦白。”
……
他失神了片刻,夏雲珠拿來溫度計兀自忙活,看到上面顯示的數字後,松口氣,歡喜道︰“36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度8,燒退了!”隨後又低喃了一句,“這樣我就能安心出門了。”
她放下東西,慌慌張張去玄關穿鞋,系鞋帶的時候,又不放心地提醒︰“我記得茶幾下有幾包零食,你要是餓了可以先墊墊肚子,我很快回來!”
她說完便推門離開,沒有瞧見身後那雙閃爍不定的眼眸。
騎小黃車趕到地鐵口,路上兜里的手機一直在震動。她上了地鐵後才得空掏出來看,除了楊露那幾通電話外,其余皆來自同一陌生號碼。
她不由疑惑,如果是推銷或是詐騙,不至于這麼鍥而不舍。盯著屏幕猶豫幾秒,最後還是按下了接听鍵。
她沒急著說話,等對方先開口。
下午近三點,地鐵空空蕩蕩,那一頭的聲音清晰入耳——
中年女音正在講解高數題,隔著听筒都能感覺到整個課堂的昏昏欲睡。
猜想可能是班里同學打來的電話,便試著“喂?”了一聲。
對方壓低聲說了句“稍等”,聲音很耳熟,但簡短的兩個字不足以分辨。
一陣 響動後,對方再次開口,自報家門︰“夏雲珠,是我,景越。”似乎換了個安靜地方,說話有隱約回音。
夏雲珠握著手機,表情詫異。
景越打這麼多通電話找她,難不成有什麼急事?
“沒有你的號碼,我剛才以為是推銷保險的,對不起。”她先道了歉,然後問,“找我有什麼事嗎?”
“今天下午有課,兩點打鈴,現在已經兩點四十五。”
他聲音繃得很緊,听上去語氣略顯嚴肅,讓人一不小心就听出責備意味,夏雲珠不自覺站直身,解釋遲到緣由︰“嗯,我知道。下午一二節,劉老師的高數課。家里有點亂,昨天收拾到很晚才睡,我以為最遲12點就會醒來,結果不小心睡過頭。”
對面似乎舒了口氣,太輕,她沒能听真切。擔心出勤率,不自覺地問︰“我現在在地鐵上,很快就到,老師她…點名了嗎?”
一節課50分鐘,沒等鈴響,已有班級陸續下課休息。漸起的嘈雜中,景越告訴她︰“劉老師喜歡下課前點名,你不用著急。”
第二節課中途,夏雲珠總算趕到。
躬身從後門進去,見台上老師低頭看教案沒注意到她,便順勢摸去牆角,挨著楊露坐下。
楊露正在看小說,感覺身邊多了個人,放下書,悄聲問︰“怎麼來這麼晚?劉老師多苛刻的人!你前幾次都沒來,第一次來就遲到,不怕掛科?”
夏雲珠也沒料到昨晚會突然殺出一個薄風遙,還因為她砸出的那道傷發高燒,有些疲倦地解釋︰“昨晚收拾房間,太累,不小心就睡過頭。”
“誰一覺睡到下午兩點過?又不是酒後亂.性大戰三百回合。”楊露見她心不在焉,扯一把她袖子,催道,“誒,問你話呢!給你打電話也不接,知道我多著急麼?”
“真是因為太累才倒頭睡到現在,昨天兼職回家都快十點,”夏雲珠撩起衣袖,賣慘轉移她的注意力,“我胳膊到現在都酸疼呢。”
楊露勉強信了,嗔怪道︰“都那麼累了還收拾屋子,你是不是傻?你該叫上我幫忙。”
她哪里敢?家里來了個古代人,這秘密越少人知道越好。
兩人正說著,台上的女教師忽然抬起頭,目光越過人群直沖夏雲珠而來︰“倒數第二排長頭發的女生,請你站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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