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聲驚呼打破了小院內的寧靜。
驚呼是從偏廂傳來的。當荀 趕到偏廂的時候，看到的便是滿屋狼藉，而屋主人“孫澤”早已沒了蹤影。
這間偏廂是孫澤的住處。自從神廟回來之後，孫澤便自稱身體不適，深入簡出，連阿吉的喪禮都沒有參加。眾人只當他是遇野狼時受了驚嚇，加上他性格古怪，也就任其靜養。
今日若不是老鄭前來，恐怕這偏廂還要繼續“瞞天過海”。荀 打量了屋內一周，並沒有發現多少人煙氣息，看來是走了挺久。
——不告而別。
阿吉已經回不來了，這又走了一個，身為商隊首領的老鄭額頭上立刻又多了幾道皺紋。
這畢竟是商隊自己的事，荀 不好過多參與。眼看小院內氣氛又降低一個度，荀 便十分有眼力價地起身告了辭。
出了院子便是一條小道，荀 沿著一路走，倒也不急，晃晃悠悠，閑庭信步，直到小院幾乎消失在視野之中，她才尋了個沒人的岔路插進去。
這一插倒是倒霉，迎面正好撞上一位羌若男子。這一下撞得不輕，荀 揉了揉被撞痛的鼻子，剛準備說話，抬眼一看，呦呵，巧了，又是熟人。
——向導伊瑪。
伊瑪大大一個人，此刻正貼在牆角，看著小院的方向，眼里有愧疚，有歉意，但更多的是道不明的東西。
猛然撞到荀 ，伊瑪也嚇了一跳。
“對……對不起。”
依然是蹩腳的發音，荀 不由朝伊瑪看去。不過一晚時間，伊瑪又滄桑不少，本來就褶皺橫生的臉上又多了幾道丘壑，縱橫交錯著。見了荀 ，伊瑪本想道個歉之後就擦身而過，但慌亂的眼神卻出賣了他。
荀 嘆了口氣，先開口︰“你還認得我對吧，伊瑪？或者應該叫你……夏哈甫？”
伊瑪聞言，瞬間瞪大了雙眼，用奇怪的音調說道︰“你知道？什麼時候知道的？”
荀 笑得像只狐狸︰“我本來不知道，但現在知道了。”
荀 雖這麼說，但懷疑卻是有道理的。從遇見到事發，伊瑪所有的舉動都太過奇怪，只是昨晚時間倉促，荀 來不及細想。今日撞見，終于得了機會，荀 才試探道。誰知竟真讓她一語中的，把伊瑪詐了出來。
荀 順著藤繼續將心中的疑惑問出︰“當初為城南月女廟選址的風水先生也是你扮的吧？”不然為什麼這麼湊巧，伊瑪比假道士還熟悉地形？
伊瑪沒有否認，只說道︰“那的確是塊風水寶地，我當初只是想，如果在那建了廟，是不是就能將她身上的邪氣去掉一些。哪怕只有一點也是好的……”
“只不過……可惜……唉……阿吉年紀還小……”伊瑪說到後來，自己也不知道該接些什麼。說對不起太虛偽，說後悔又已經沒了用。說到底，伊瑪只不過是在面對兩難時，選擇了最利己的一項。他不是聖人，自然有利弊權衡，即使最終的選擇依然讓他痛苦。
伊瑪說︰“等我將陽間的事全部處理完，就去地府報道。我已經在這個人間游歷得太久，看的太多了。”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荀 非常想說，不管他在陽間還是陰界，那都是地府司該操心的事情，是與她自己八竿子打不著的關系。就算今日一語道破伊瑪的身份，她也既不會勸伊瑪早入輪回，也不會冠冕堂皇地找出一堆理由批判他的險惡用心，所以伊瑪說話著實不用這麼小心翼翼。
但在看到伊瑪臉上表情時，荀 就把心中的話全都壓了下去。
伊瑪雖然只是一縷孤魂，但身上鬼氣著實不重。想來應當是在人間做過些功德與鬼氣相互抵消了，大概也正因如此，昨晚鬼差才肯放他一馬。
或許是太久沒得到傾訴，心頭積壓了太多情緒。今天一下把話題全挑開，伊瑪像是解脫了一樣，似個遲暮的老人，絮絮叨叨對荀 講了許多。
一路歷程，從他發現自己鬼使神差地居然沒去地府報成道的驚喜到見到阿依時故人已成神女的意外，在認與不認中掙扎，最後是面對真相的復雜心情。
荀 安靜听了一路，偶爾附和兩句。這些事，伊瑪憋在心里太久，說出來，也未嘗不是一種解脫。
故人在前，卻已不識。
荀 不知道昨天阿依到底有沒有認出伊瑪，或許已不敢相認。畢竟再相見時，兩人皆已不是原來的樣子。
但終究人各有命，錯過便是錯過了。
荀 辭別伊瑪，回到天界時，已近黃昏。仙緣小棧外靜謐一片，黑團子還是老樣子，半死不活，吊著一口氣。王二日夜守在榻邊，像只陀螺精轉世，喂藥端水，一刻不停。
荀 看過，便徑直朝後院走去。
後院依然平靜，有流水從假山頂一路傾瀉而下，撞在石頭上，發出潺潺聲響。玄龜終于舍得從池塘中出來，在日月交接時，吞吐其中精華。
敬文這單生意八成是吹了，荀 抱起裝仙緣的琉璃罐，走到玄龜旁邊，也不介意涼不涼，拍了拍石板，坐在池塘邊。
仙緣罐里似裝了無數只螢火蟲上下翻飛，熒光點點，從外頭看，煞是好看。
琉璃罐落地，發出清脆的“ 噠”一聲，里頭的仙緣四散開來，在罐子里亂舞著，劃出一道道光線。
玄龜開口道︰“這麼多，攢了挺久吧？”
荀 望著瓶子，似乎是回答玄龜的話，又似乎在喃喃自語︰“是啊，八百年了……”
玄龜似乎荀 拿琉璃罐出來的目的，不問別的，只問道︰“舍得嗎？”
荀 笑了笑，說道︰“當然舍不得。”
頓了頓，荀 繼續說︰“我曾經以為只要我攢到足夠多的仙緣，就有機會再見故人一面。可在天界待的時間越久，我心里就越清楚，人死如燈滅，以前那些想法不過是我一廂情願的自欺欺人罷了。”
听了荀 的話，良久，玄龜才挪了塊地方，將龜殼正對太陽，緩緩開口道︰“你心里已有定奪，那便去做吧。”
目送著荀 抱著琉璃罐走出庭院，玄龜才又自語道︰“說不定當所積仙緣散盡之時，真的就是故人回來的時候呢。”說罷，玄龜轉了個身，又縮進龜殼里，消化日月精華去了。
(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