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音下意識想攔著,但再一想到一個太監天天纏著娘娘轉,她就什麼話都不說了。
自己身邊的姐妹,多是被對食折騰的不成人樣,妙音對太監的恨那是刻在了骨子里。
反正娘娘這般寵愛著納蘭小姐,不過是去前面看一眼,又不會怪罪她。
不……就是怪罪了納蘭小姐才好,一個喪母的無品級的小姑娘天天霸佔著娘娘的恩寵,她們幾個大丫鬟私底下其實都憋著口氣呢。
看著納蘭玨已經走了出門,邊上幾個不知情的小宮女都惴惴不安,“妙音姐姐,這、這會不會擾了九千歲的金駕?”
妙音擺了手,“慌什麼,九千歲怎麼會因為這點事就動怒。”
幾個小丫頭頓時羨慕不已的看著妙音,她們到現在還沒去娘娘跟前伺候過,什麼都不知道,哪像妙音,就連九千歲都見過好幾回了。
哦,她們只想見娘娘,並不想見那個殺人的九千歲。
天天剝皮放血的,多可怕啊!
納蘭玨往前頭走時就更覺得糟糕,往日各司其職的宮女太監們都看不見蹤影,整個坤雲宮冷清的不行,而娘娘的寢殿外卻圍著一群帶刀的飛魚服錦衣衛。
她閉了閉眼,感受到了四周暗處隱藏的氣息。
剛往前踏出一步,一把繡春刀就橫在了納蘭玨面前,“廠督有令,任何人不許靠近。”
納蘭玨兩側的手緩緩握拳,她眯了眯眼,低下頭,“奴婢有事來找娘娘,還請諸位行個方便。”
此人喚作僚徽,是最早跟著慕良的一批心腹。平時日多受慕良器重,今日平喜有事外出,正巧他手頭無事,便跟了過來。
僚徽上下打量了一眼納蘭玨——
八寶釵、雲繡衣、琉璃墜子蜀錦靴。
然後他不客氣的嗤笑了一聲,“這般體面的宮女倒是少見。”
納蘭玨眸里劃過一絲不耐,正猶豫是硬闖還是再周旋時,對面那人又開口了,“在外邊等著,我進去通報。”
納蘭玨這才稍稍放松了幾分,余光一瞟,只見遠遠的兩三個小丫頭震驚的看著自己,滿臉“你居然敢和他們說話誒”的敬佩。
納蘭玨:……
片刻,門又被打開,“進去吧。”
納蘭玨便低著頭從那人身邊走過,擦肩而過時,她看見了對方靴子底下陽光折射出的一點寒星。
竟是在腳底下也藏了暗器?
這人不似別的錦衣衛著飛魚服,而是一身深青,怕是東廠的廠衛。
這般團團圍住坤雲宮,那個九千歲到底想做什麼?
她默不作聲的踫了踫袖子里的幾根銀針,雖然知道現在自己奈何不了權傾朝野的九千歲,但多個防備也安心一些。
“呀,玨玨你怎麼來了。”本以為是妙音來找自己說納蘭玨的事情,沒想到本人居然親自過來了,“你身體不舒服,怎麼不乖乖躺在床上?”
礙著有別人在場,納蘭玨沒有像以前那樣第一時間就跑到蘭沁禾身邊,她低著頭規規矩矩的行了禮,“見過九千歲,見過皇貴妃娘娘。”
慕良掃了一眼後,淡淡的把目光移到面前的菜肴上。
黃髫小兒,不足為懼。
要是納蘭玨知道自己在慕良心里是這麼個評價,她怕是會被氣死。
前世前凸後翹的冷美人,現在全砸在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了個娃娃臉顯嫩的身子上,都快十六了看起來還和個小孩子似得,連娘娘也把自己當個孩子哄。
當然這評價她現在還不知道。
納蘭玨謹慎的抬頭,當看見座上的男人時心里一駭。
這個人……
是同類。
殺人後特有的血煞之氣在這人身上濃郁的化不開,那雙漆黑細長的眼楮無波無平,一眼望進去就好似掉進了無底的深淵,眉宇間帶著點點陰郁,眼袋下常年不退的淡青把那張臉襯的慘白。
這樣不討喜的面孔不知道是天生的還是後來養成的,連這樣的容貌都能受到聖上的恩寵,看來此人手段非常,不然早在面聖時就被攔在門外了。
蘭沁禾見她在站著,便招手,“快別站著了,過來一起坐。”
納蘭玨正尋思自己該坐哪比較好時,蘭沁禾一把拉著她的手順勢帶到身邊挨著坐下。
“用過膳了嗎?”
納蘭玨這才想起自己連那魚都沒吃幾口,辜負了娘娘的心意,怕是要惹她傷心,卻也老老實實道,“吃了兩口魚。”
“那正好。”蘭沁禾笑著,“我在小廚房炖著一盅甜湯,原是給你晚上喝的,又怕你睡了不消化。現在正好,我去看看好了沒有。”
慕良的眼楮立刻從碗里“娘娘夾的菜”移到蘭沁禾身上,他開口:“派個下人去就是了。”
蘭沁禾嗔他一眼,“那是我自己做的,還差最後一點工序交給別人總是不如自己清楚。”
說罷她便站起來,又低頭摸了摸小姑娘腦袋,“還想吃什麼?我讓小廚房去做。”
見納蘭玨搖頭,蘭沁禾便帶著銀耳走了。
一時間,屋內氣氛極其尷尬。
慕良沒動筷子,他要等娘娘回來一起吃,于是面無表情甚至還以為被人打擾有點不悅的九千歲一眨不眨的盯著面前的菜。
菜不多,兩葷三素一湯,說實話慕良已經很久沒吃過這麼少的菜了,為了防止被人看出偏好,他桌上的菜從沒少過二十四道。
但今天不同,今天是娘娘下的廚。
洗手作羹這個詞一冒出來,九千歲就抿著唇耳紅了,他擱在膝蓋上的雙手悄悄的攥起了衣服,略顯不安的動來動去,所幸被桌布垂下來擋著,也沒人發現一臉不善的九千歲做出了這樣小女兒似得動作。
納蘭玨端坐著同樣也沒動筷子,她略低著頭看著面前的菜,身子緊緊的繃住,這是多年面對危險的自然反應。
桌旁的兩人俱是低頭不語,見周圍沒有人,納蘭玨便不動聲色的抬起頭,卻在下一瞬被那雙漆黑的眼楮鎖住——
如芒在背。
對面的人向後,帶著點懶意靠在椅背上,他淡淡的看著納蘭玨,明明臉上什麼表情都沒有,納蘭玨卻看出了一股譏笑。
他在嘲笑什麼?
嘲笑自己自不量力?
納蘭玨握緊了拳頭,確實,若是此人真心對娘娘不利,她一個不受寵的小姐什麼都做不了。
面前小丫頭的表情讓慕良有點意外,探子打探回來的納蘭小姐從頭到尾都是個唯唯諾諾受人欺凌的小姑娘,如今敢在他面前做出這幅隱忍的樣子,怕不是自以為有了娘娘的恩寵就能為所欲為了?
這樣的小丫頭慕良懶得上心。
他很清楚的知道納蘭玨在蘭沁禾心里的地位大概和一只寵物狗是一樣的。剛剛到手,又長的可愛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漂亮,于是歡喜起來就使勁的寵,一旦失去了新鮮感,納蘭玨就又會變成那個被繼母欺負的小可憐。
要指望一個進宮多年的女人平白無故的對著陌生人掏心掏肺,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真正能讓蘭沁禾上心的,怕是只有她那個狐狸精妹妹。
想起蘭沁酥,慕良臉色就沉了幾分,他不是沒想過挫挫她的銳氣,可每次他剛一使點絆子讓蘭沁酥吃點苦頭,娘娘就愁的吃喝不下,然後幫著妹妹四處周旋。
整個後宮里,蘭沁禾最大的弱點便是她的寶貝妹妹,她絕對看不得自己妹妹吃半分委屈。
嗤,蘭沁酥也不過是活在姐姐蔭蔽里的孩子。
雖然這麼說著,但九千歲羨慕嫉妒的不得了,他也想要娘娘的蔭蔽啊……
就連貴妃都懶得搭理回話的慕良自然也懶得去搭理這麼個小孩子。
別看慕良在蘭沁禾面前奴性極強,可實際上他自視甚高,因為從小被人欺凌,慕良對權勢的渴望一點都不像他看起來的那麼淡漠。
尤其是當他嘗到權力的甜頭後,更是野心瘋長。
他喜歡規矩,因為規矩能讓他無時無刻的體會到位居高位的感覺,要他自降身份的和一個沒有品級的小丫頭說話,這種事情慕良是嗤之以鼻的。
于是納蘭玨就發現對面的九千歲,氣勢更加凌人了些。
再等蘭沁禾回來後,三人草草的用完了飯。
正準備日常調戲九千歲的蘭沁禾一起身就被人扯住了袖子,她轉頭,驚詫的看見女孩揚起頭,露出尖尖的下巴,一雙眼楮里滿是堅定:
“娘娘,學女工。”
要是平常蘭沁禾肯定很高興,但是今天……
她抬頭看了眼慕良,只見他低著頭,眉眼落寞,“娘娘有事的話……”
蘭沁禾急忙搖頭,“沒事沒事沒事。”然後轉身半蹲下來給納蘭玨理了理頭發,“娘娘今天要陪千歲爺,你讓銀耳她們教你好不好?”
納蘭玨也低頭,用劉海把眼楮遮住,看樣子這九千歲也並沒有對娘娘存著殺意。不過天都暗了,他為何還留著不走?
雖然覺得兩人之間的關系怪怪的,但畢竟她來的時間不長,可能有什麼隱情沒有了解。
也罷。
納蘭玨起身,半瞌著眼眸,“那我先回去了。 ”
路過那黑色饕餮服時,她頓了頓,抬頭對上了一雙細長漆黑的眼楮。
安分些。
她讀出了那雙眼楮里的警告。
納蘭玨一走蘭沁禾就笑了,“你怎麼這麼嚇唬她?”
慕良低頭,垂在身側的手指動了動,“臣……”沒有。
似是覺得這樣的解釋無力,他便半瞌著眼瞼不說話了。偏偏這個樣子最讓蘭沁禾心軟,頓時就牽住了他的食指,“我又沒怪你。”
聲音嬌嬌的,听的慕良心髒都驟停了。
換做幾個月前的九千歲,必是誠惶誠恐的跪下,然後回去握著這根被牽的手指傻樂一宿。但是這幾個月里,慕良這般的人怎麼可能沒有半分長進?
對于每日都揣測他人心思的九千歲來說,他終是悟得了幾分應對蘭沁禾的法子。
慕良站著沒動,嘴角抿了抿,更添幾分落寞。
素來相信這人面對自己實誠的蘭沁禾便真的以為是自己誤會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他了。
方才她也不過是看見慕良看了眼納蘭玨罷了,可能真的是自己想多了?
也是,人家堂堂的東廠廠督和納蘭玨一個小姑娘計較什麼?
平日里自己稍微一句話這人動輒就跪下,今日這樣誤會了他,指不定他心里天大的委屈呢。
蘭沁禾面上也顯出幾分愧疚,拉著九千歲又長又細還白的食指輕輕的晃了晃,“對不起嘛。”
慕良立刻撇過臉,“臣不敢。”
好似蘭沁禾真的做錯了什麼而自己還委屈不能說似得。
蘭沁禾一滯,愈發愧疚,明知這人心思敏感又愛鑽牛角尖,自己做什麼多嘴。
隨後好言好語的一頓安撫,最後九千歲是揣著皇貴妃親手做的香囊帕子絡子一應物什回去的。
那雙薄唇一路抿著,眼楮里亮亮的,走兩步要摸一摸自己的袖子。
——
妙音合上門,從納蘭玨的房里退了出來,她揉了揉肩膀,抬頭看看天色,發現已經月上柳梢了。
往常娘娘喜歡和納蘭小姐一塊兒睡,不過今個兒納蘭小姐來了事,死活都不答應。
她剛這麼想,就听見旁邊有人低聲道,“真不知道在矯情個什麼勁兒。”
妙音回頭,原來是前面剛從皇貴妃寢殿里出來的蓮兒。
“怎麼了?”她一邊彎腰把手中的燈遞給今晚在走廊上守夜的小太監,一邊問道。
蓮兒那邊也是如此,然後直起腰朝妙音走來,“還不是那位。”
兩人對視一眼,然後一齊往納蘭玨的房間看了眼。
妙音搖搖頭,拉著蓮兒往旁邊走了幾步,“過來些。”
蓮兒撇嘴,“主子願意和她睡那是多大的福氣,推三阻四的,真不知好歹。”
“她又不是第一天這個樣子了,”妙音抿了抿唇,“本來也是一等一的大小姐,拿些喬也是正常。”
“呸,什麼大小姐,不過是個沒娘的可憐蟲。”蓮兒更加憤憤,“要不是主子,誰知道她現在是死是活。”
“這倒是。”妙音點頭,“不過為什麼主子對她這麼上心,我沒瞧出這納蘭小姐有什麼厲害的啊。”
蓮兒嘆了口氣,“這你就不懂了吧,她啊,是沾了那位的光了。”
“那位?”
“主子也曾說過,她和九千歲性子有些相像,雖然我是沒怎麼看出來。”蓮兒嘟囔著,“主子怎麼就喜歡這種悶葫蘆呢。”
“這麼晚了不睡覺在這做什麼呢!”
兩人聞聲回頭,看見銀耳正皺著眉看向這邊,頓時噤聲,各自回房了。
等院子里人都散去後,原本臥在走廊上睡覺的小太監站了起來,他四處看了看,然後小跑著往宮牆趕去。
他跪在地上從袖子里抽出一小張紙條,拿了毛筆在自己舌頭上舔了舔,然後提筆落下幾個小字。
待寫完後把字條卷成卷,撥開牆角的花草,露出一個拇指小的孔洞來。
小太監又四處張望了一下,然後迅速把字條塞進去,嘴里發出三聲奇異的鳥叫,接著又跑回原來的走廊臥著了。
作者有話要說︰ 這章超長啊(對我來說)
三十章之後我會盡量保持每章三千五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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