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李潮歌陪著沈拙一同抵達家主的宅邸的時候，慕綺梅，宋雪庵，以及遠道而來的沈涼溪，已經在堂里說了許久的話。
李潮歌一進門，一看到那青色長衫之上的玉麒麟家紋，便知道是沈涼溪了。
沈拙一見到沈涼溪，便再也忍不住眼淚，撲進了兄長懷里。沈涼溪拍著幼弟的肩膀，目光卻放到了後面的李潮歌身上，看到李潮歌的時候，沈涼溪的臉上露出了一個疲憊的笑容。
李潮歌想回他一個笑容，卻無論如何也提不起嘴角。
李潮歌記得上次見到沈涼溪，還是在三四年前瀛洲的皇宮里，沈涼溪受二哥昭明皇子之邀來宮中作客。三年過去，沈涼溪依舊是那個輕衣薄衫，樣貌秀美的公子，只是比起當時，面容枯槁了許多。看來沈氏家主的逝世，的確讓他十分措手不及。
沈拙在沈涼溪懷中哭了許久，才抬起臉，嗚咽著問道︰“父親…真的是沒了麼？”
沈涼溪張張嘴，不知道如何回答他，只好無奈地搖了搖頭。
沈拙听罷越發難過地哭了起來。
將沈拙勸回屋內休息之後，沈涼溪謝過了慕綺梅和宋雪庵，便走到李潮歌面前道︰“稚櫻，我有些話要問你，借一步講，如何？”
當听到“稚櫻”這個名字的時候，李潮歌便心頭一緊，低聲道︰“我如今的名字叫作李潮歌，涼溪哥哥切不要記錯了。”
那個人人艷羨的稚櫻皇子早在三年前就被剝去了皇籍，“稚櫻”這個封號，是萬萬不能再用了。
沈涼溪苦笑︰“你說得對，是我記錯了。”
李潮歌不再多言，將沈涼溪一路引去了後山梅園。
李潮歌走在沈涼溪前面帶路，只覺得這樣的場景似曾相識。記得從前小時候，沈涼溪和蕭采夢常來瀛洲宮里游玩，昭明皇子事務繁忙，便會讓李潮歌代為接應，只不過從前的腳下是瀛洲霧島翠綠的草坪，而今卻是冰洲雪境的黑色凍土。
兩人在梅園深處的一個亭台之下停住了腳步。
沈涼溪看著李潮歌的背影，低聲道︰“真是…好久不見了。慕氏對你可好？”
“都是韜了母後的光，梅姨對我很好，慕氏和宋氏的人都對我很好。”李潮歌緩緩地轉過身來，看著沈涼溪的臉。
“那我便放心了，”沈涼溪伸出手來放在李潮歌的肩上，“你都不知道，那日拙兒給我來信，說你人在北境，我和采夢心里是何等高興，若不是事務纏身，真恨不得那日就趕來冰洲找你。”
李潮歌咬咬嘴唇，沉默了半晌，才低著頭小聲道︰“是我，讓你和采夢姐姐失望了。”
“傻孩子，你不記得了，從前我便答應過昭明，定會像看待幼弟一般看待你，”沈涼溪用力握著李潮歌的肩頭，“何況……這並不是你的錯。”
“涼溪哥哥，你大可不必顧慮我的感受，”李潮歌搖搖頭，“我做了什麼，我自己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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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只是不小心卷入了南境的權利之爭而已，你從前的身份何等特殊，那些人正是看準你年幼單純，才會想要利用你……”
“事已至此，你真的不必勸我，”李潮歌涼涼地笑起來，“況且當時的情況只有我這個當事者才知道，你不必將我想象地那麼無辜。”
沈涼溪放開了自己的手，低聲道︰“來北境之前，我遇見了楊祭將軍。他對我說，你正在想辦法找昭明。等找到了昭明，你就打算去南境自首……你當真是這麼想的麼？”
李潮歌側身，望著亭台之外的紅梅在風中搖曳︰“我原先的確是這麼打算的，可是最近我越發不明白，我依附在慕氏身邊活下去的意義究竟是什麼。仙人台之後，我便成了廢人一個，對于二哥失蹤之事，我所能做的事情少之又少。明明是個廢人，卻還是自不量力地想要做些什麼，”李潮歌笑起來，“想來李氏說地對，我的確有夠死皮賴臉的。”
“你的身子會好起來的，”沈涼溪低聲道，“我定會用盡我平生所學，讓你好起來。”
“慕氏的人這樣安慰我也就罷了，怎麼連你也這樣說，”李潮歌伸出手去，折下一枝梅花握在手里，“沈拙為我看過身子，他常常與你寫信，一定已經將我的狀況和你說過了。我已經是個將死之人了，我可以感受到我的五髒六腑正一日日地衰竭。我已經時日無多，若是能在臨死之前找到二哥已是萬幸。我欠李家太多，想去南境自首也的確是我的夙願，只不過…我實在不確定我能不能活到那個時候。”
沈涼溪听到這里，一把將李潮歌拉過來，注視著他的眼楮︰“你怎麼能這樣說，你若是再出了什麼意外，你讓你父皇和大哥怎麼活？”
李潮歌怔怔地看著沈涼溪，過了好久才說出話來︰“我父皇…和大哥，怎麼樣了？”
“李皇後離世以後，神功大帝悲痛欲絕，身體日益憔悴，時常陷入昏厥。好在有承隆太子把持政務，這才使得瀛洲不至于陷入混亂，”沈涼溪緊緊握著李潮歌的手腕，“前些日子我去瀛洲看診，將你尚在人世的事情告訴了神功大帝，這才讓他的病情有所緩和，你忍心讓他再次痛失愛子麼？再者，聶氏慘遭屠戮之後，南境大亂，昭明和【鳳尾蝶】失事，西境蕭氏的勢力也日益單薄。承隆太子的勢力尚且未能穩固，若是這時候神功大帝再有什麼閃失，各方群雄並起，屆時五境大亂，征戰頻發，天下蒼生流離失所，這樣的結果絕對不是昭明想看到的。雖說冰洲神武大帝靈力如神，但僅憑他一人之力，又如何能周全五境的每一個生靈呢？”
李潮歌听罷，又是沉默。
沈涼溪見他似乎平靜下來了，便放開了自己的雙手，緩緩道︰“若是你無意顧什麼大局，我也不強迫你，但我清楚，你從心底放不下你二哥。為了昭明，你也應當好好地活下去。”
李潮歌苦笑︰“可我只是個將死之人。”
“我說了，只要你有一絲活下去的念頭，我便會用盡我平生所學，為你續命，”沈涼溪直視著李潮歌的眼楮，“直到再無辦法之前，我定會竭盡全力會讓你活下去的，所以答應我，活下去，知道麼。”
李潮歌看著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沈涼溪，良久，才努力干笑了兩聲︰“你這樣逼我，叫我怎麼敢輕生呢。我若是輕易死了，豈不是不是污了你’玉面神醫’的威名？”
沈涼溪搖搖頭︰“我若是連最親近的人都救不了，才當真是污了自己的名聲。”
李潮歌听罷又想起沈氏家主去世之時，低聲道︰“令尊之事，實在可惜。明明正直壯年，又是名醫，怎麼說去就去了。”
“其實家主早在一個月前便已經去了，我去瀛洲，向神功大帝請了旨，才來冰洲的。那個人生前便花天酒地，硬生生搞壞了身子，最終便是神仙也救不起了。”說到家主的事情，沈涼溪的語氣忽然陰冷了許多。
李潮歌從前就听聞過，沈氏家主沈定峰，妻妾成群，色令智昏的事。只是沈定峰再怎麼昏庸無能，也是沈涼溪和沈拙的父親。父親去世，沈涼溪竟事隔一個多月才來接引幼弟回去，這實在不像是重情重義的沈涼溪平日的作風。
不過，即使像是沈涼溪這樣的大善人，也一定會有難以啟齒之事吧。李潮歌這樣想，便沒有打算繼續深追下去，倒是沈涼溪自己開口，提起了沈定峰的事情。
“我和拙兒有著不同的母親，”沈涼溪望著庭外的紅梅，緩緩說道，“家主妻妾成群，我母親生下我過後，家主便再沒有回去看望過她。相比之下，拙兒的母親要幸運一些，家主寵幸她的時間要長一些，不過生下拙兒之後也逐漸厭煩了她，拙兒的母親生性剛烈，她無法忍受被夫君厭棄，在拙兒很小的時候便投河自盡了。”
“怪不得，你對沈拙這樣好……”
“那是自然，拙兒命苦，家主從來就不顧我們這些普通女子生下的孩子，再加上拙兒母親也去地早，他生來就像孤兒那般無依無靠，因此才形成了現在這樣懦弱的性子，”沈涼溪苦笑道，“我也是多虧了母親拼盡全力撫養我長大，又幸而在醫術方面有所建樹，能為家主所用，因此才會被他經常帶在身邊差遣。”
李潮歌听罷，搖搖頭道︰“沈拙有你這樣好的兄長，算不得孤兒。沈拙每每與我提起你都十分高興，並且他生性善良，看得出你將他保護地極好。”
“做兄長的，自然舍不得幼弟有一點閃失，”沈涼溪的嘴角忽然勾起一抹笑容，“等到我去冰洲神武大帝那里請了旨，順利成為沈氏家主，繼承了東境王丞之位之後，拙兒便再不用怕任何人了。”
李潮歌看著沈涼溪的笑容，他明白那是勝者的笑容。也許沈涼溪的確是恨透了沈定峰吧，李潮歌默默地想道。
“往後我便是東境王丞，等我真正拿到了東境的兵權，定會竭盡全力把昭明找出來，”沈涼溪注視著李潮歌道，“你只管養好身體，拭目以待即可。”
李潮歌對著他默默地點點頭。他原本是想將言靈降災之事全都一並說出來與沈涼溪商量的，可是想到他方才的那個笑容，李潮歌又重新抿住了嘴唇。
為了給李潮歌調理身體，沈涼溪又在暮雪千山停留了三日，三日過後，他便開了方子，叮囑了衣食住行方方面面需要注意的事項，然後便帶著沈拙去神武大帝那里請旨，回東境奔喪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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