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潮歌正式進書房又是半個月之後的事情了。
王馳和沈拙見李潮歌身體轉好都十分高興，而李氏雖說對李潮歌依舊不甘，但李潮歌有琉璃護在身側，再加上這次琉璃發狂的事件中，李氏有著不可推卸的責任，被家主慕綺梅警告之後，高陽李氏也不敢隨便造次了。
經過這一次事件過後，李潮歌就是稚櫻花神這件事，在暮雪千山已經人盡皆知，除了高陽李氏之外，其他人倒是對李潮歌越發地敬重。
就這樣，李潮歌迎來了一段久違的安閑時光。
李潮歌本以為自己可以像從前在瀛洲那樣，做個玩世不恭的浪蕩公子，瀟瀟灑灑過一段安閑日子，然而，事以願違。
進書房的第二天，李潮歌就深切體會到了什麼是真正的“以嚴治家”。
慕氏家訓是莊，誠，雅，毅四個字。從這四字開始，詳細訓條冗長繁復，衣食住行，事無巨細，且冰洲慕氏和宋氏的書呆子們竟當真貫徹著這些訓條，一絲不苟。
就說這吃飯，就有七個不字。
食不言，不流歌，不 食，不嚙骨，不專食，不反魚肉，不投與狗骨。
意思是，吃飯不能說話，湯汁不能喝得滿嘴都是，不能吧唧嘴，不許啃骨頭，不許盯著一道菜一直吃，不要吧咬過的魚肉放回盤子，不要給狗扔骨頭。
從早膳起，每一張桌子上都有一個慕氏或是宋氏的門生作檢查，一般都是心思仔細的女門生。只要桌上有葷肉，李潮歌必定會留給琉璃吃。雖說有“不投與狗骨”這一條，但畢竟琉璃是狐狸，並不是狗，況且李潮歌人緣極好，平日里，若是遇見普通女孩兒，只消李潮歌對她回眸一笑，再甜言蜜語幾句，這事情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也就過了。
然而不巧的是，今日剛好輪到宋子曦檢查，李潮歌剛好又和王馳一桌，王馳又正好在宋子曦過來的時候給琉璃扔了塊骨頭，這下，麻煩就大了。
有道是伸手不打笑臉人，王馳也不想把這事鬧到先生那里，硬是把痞氣一收，腆著臉堆著笑湊過去，對著宋子曦拱手作揖道︰“子曦妹妹，我跟你討個饒，你放過我吧，先生剛剛罰過我抄訓條，我昨兒剛抄完一本，手上都沒勁兒，你心疼心疼我，就當沒看見，我日後必有重謝……”
宋子曦平日里和王馳就是死對頭，最看不得他那副死乞白賴的樣子，嘴一撅道︰“你別跟我油嘴滑舌，我才不吃你這一套，你啊，就是該！”
見宋子曦不給面子，王馳便馬上露出了真面目，齜牙咧嘴道︰“死丫頭！你要是敢告我的狀，我就……”
“你就怎麼著？”宋子曦毫不示弱，向前邁了一步瞪著王馳道，“你還敢跟我動手不成？”
“你……”王馳氣地怒發沖冠，臉漲得通紅也無法反駁。
王馳來暮雪山莊很早，他和宋子曦可以說是青梅竹馬一起長大，宋子曦對王馳的個性了若指掌，雖說中原人性格粗放，但宋子曦知道，王馳是萬萬不會對自己這樣的丫頭出手的，于是宋子曦就越發得理不饒人了。
畢竟事情因為琉璃而起，李潮歌不能坐視不管，于是上前將兩人勸開，用柔情似水的眼神看著宋子曦柔聲道︰“好妹妹，這次你就放過他吧，下次我看著他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絕不再犯，好不好？”
宋子曦看了李潮歌一眼，竟絲毫沒被那雙讓女門生們神魂顛倒的美目影響，反而搖搖頭嘆了口氣，語重心長道︰“潮歌哥哥，你怎麼就不要個好？天天和他這樣的傻子廝混在一起是會變笨的。你剛來的時候，我還以為你和家主一樣是個穩重的人呢。”
王馳一听這話就火冒三丈︰“李潮歌跟我混怎麼了？礙著你宋大小姐了？”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宋子曦寸步不讓，“我就是要提醒他不要被你帶壞，你有什麼意見麼？”
王馳氣壞了︰“你憑什麼說跟我走得近就會被帶壞！潑辣丫頭！你不要血口噴人！”
宋子曦手一抄︰“我可沒有冤枉你，你三天兩頭觸犯家規，這是慕家門生們人人知道的事，要是被你牽連了受罰，那潮歌哥哥不是倒霉透了麼，你有點自知之明好不好？”
王馳氣極敗壞，又找不到宋子曦的把柄，情急之下想也沒想就大聲吼道︰“你這丫頭這麼蠻橫！將來一定沒人要你！你就等著嫁不出去在家里哭吧！”
王馳此話一出，李潮歌就知道事情壞了。
宋子曦是一等一的要面子，哪里受得了這種屈辱？她當場就哭著跑了出去，到先生那里狠狠地參了王馳一本。
先生過來一看這亂哄哄的樣子，臉就板成了個磚頭，什麼也沒問就指著王馳厲聲道︰“又是你在作怪！我看就是家訓抄得不夠！還不長記性！”
王馳正冒火，直接頂撞道︰“抄便抄！小爺我才不怕你！想罰我，不就這麼幾招麼！放馬過來！”
李潮歌扶額——這頓重罰，真是攔也攔不住了……
果然，先生臉一下就氣得青紫，吊著嗓子道︰“目無尊長！剛愎自用！給我抄！狠狠地抄！”
王馳當然免不了受罰，而李潮歌也沒有幸免于難，雖然罰得輕些，卻也還是受了牽連的。
同樣是抄書，這會兒罰的可沒那麼輕了。之前罰抄還能呆在堂內，這會兒因為先生震怒，便將王馳和李潮歌趕到了外頭塌上抄書。
雖說已經是四月份，即使是冰洲雪境也開始步入春天，但冰洲畢竟是冰洲，即使到了夏季也是白雪皚皚，外頭依舊是極冷的。
李潮歌抱著琉璃直哆嗦，對面的王馳倒還真的奮筆疾書地開始抄了。
過了一會兒，王馳抬起頭來，濃眉一高一低，一副傻愣樣地瞅著李潮歌道︰“我怎麼覺得這家規抄的不是從前那款呢？”
李潮歌抬抬眼皮︰“難不成改了麼？你念念看。”
“不反魚肉，不投與蟲骨……”念到這里，王馳把筆一扔，“不是’不投與狗骨’麼？奇了怪了，我們沒事兒給蟲子扔東西吃干什麼？我來暮雪千山快十年了，也沒見過一只活著的蟲子，冰洲雪境這種鬼地方，人家蟲子都不願意來……”
李潮歌扔給王馳一個大白眼︰“看來你這次真是惹急了先生了，那’蟲’的意思是指’動物’，而不是蟲子。先生一定是發現家規有漏洞，專門給琉璃改了。以後再也不能帶著琉璃去膳房了，看你干的好事。”
琉璃一听這話，便狠狠瞪著王馳，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若不是李潮歌正抱著它取暖，它一定要沖著王馳的手臂一口咬下去了。
王馳立刻委屈地大喊大叫︰“我有什麼辦法，那丫頭惹我，難道我就這麼忍氣吞聲？”
“忍氣吞聲也比現在這樣饑寒交迫強。”
王馳拍拍胸脯道︰“餓一頓算什麼？小爺我就是要爭這一口氣！”
“你不願意忍，是因為從未遇到過必須低頭的事情。”李潮歌淡淡地說了一句，又將目光望向遠處去了。
只過了一會兒，王馳便再也坐不住了，筆一扔道︰“這墨都凍住了，讓人怎麼抄啊！”
“抄書是小事，琉璃往後的飲食才是大事。”李潮歌垂頭喪氣道，“家宅附近的幾座山，獵物少，且有專人看守，不得野獵。春獵還要過一陣子，我可不願意讓琉璃餓肚子啊。”
“要不然，你去向少主求求情？”王馳道，“少主對你這麼好，你若去求他，像是神獸飲食供給這麼小的事，他肯定會網開一面吧。”
李潮歌搖搖頭︰“他之前救我，只是奉命行事而已。我再向他要求什麼，就是越界了。”
王馳撐著下巴，用冰凍的毛筆在紙上亂涂亂畫︰“還說我不願意低頭，你自己還不是一樣不願意低頭嘛。”
李潮歌輕笑︰“我跟你可不一樣。”
“怎麼不一樣了？”
李潮歌撫摸著琉璃的皮毛，緩緩道︰“你不願意低頭是因為放不下自尊，而我的自尊早就扔遠了。我不向他求情，只是怕他煩了我，會趕我出去罷了。”
王馳看著李潮歌，沉默了一會，忽然定定地說道︰“也許你現在處境並不好，可是我覺得，仙人台那件事，你是對的。”
“我是對的？”李潮歌苦笑，“王馳，你該不會真的以為我是什麼’花神降世，替天行道’吧？別這麼幼稚，那些都不過是民間的傳說而已。事實就是，我一時沖動，造成惡果。今日的境遇是我罪有應得而已，你不用替我覺得委屈。“
“可是你替聶氏報了仇啊。”王馳憤然道，“也許你是一時沖動，可是李氏就是該死！”
“這個世界上，根本沒有人該死，也沒有任何人可以替天行道。若我所做的一切都是’應該的’，都是’正確的’，那我又為什麼會承受【降災】，又怎麼會在天雷轟頂之後，變成這麼一個不上不下的廢人呢？”李潮歌注視著王馳，漠然地說道，“該死的是我，不是李氏。”
王馳緊握著拳頭︰“可是你到暮雪千山來了，不就證明你還想活下去麼”
“我只是想找到我二哥，昭明皇子而已。”李潮歌忽然垂下頭，低聲道，“那日听說我在仙人台出事，他就去找我了，沒想到剛出瀛洲就遭人暗算，三年來下落全無，生死未卜。我只想早日找到他，等找到他過後，我便去南境自首，任由李氏處置。”
王馳忽然就明白了那日李潮歌拼了命去阻止琉璃發狂的情景，當時王馳還在驚嘆李潮歌的膽識，現在想來，原來這一切都是因為，他本就是個毫不惜命的人。
“別看我了，快抄書吧，”李潮歌執筆道，“我可不想沒找到我二哥，就先在這里凍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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