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破地方,方圓百里連只兔子都找不到。”
李潮歌抱著餓蔫了的琉璃,無奈地靠在一棵參天古樹之下休息。天已經完全暗下來了,李潮歌和琉璃從傍晚開始找遍了整座山,也沒有看到一個活物。
“嗚嗚!嗚嗚!”
正當李潮歌犯愁的時候,琉璃忽然焦躁地沖他懷里跳了出來,一邊叫喚,一邊咬著他的袍子往南邊扯去。
李潮歌順著琉璃拉扯的方向一路走到懸崖邊上,眯著眼往山下一看。在南邊那條隱蔽的山路上竟然有一支長長的獵隊正在穿越山谷!那山路藏匿地極好,獵隊害怕遭劫也沒有點火,若不是琉璃聞到了獵物散發出的血腥味,等那一整支隊伍走過去,李潮歌都不一定能發現它。
“這就叫天無絕人之路,”李潮歌揚起嘴角,朝著饞涎欲滴的琉璃露出一個壞笑,“走,劫了他!”
……
當慕清魄領著慕家的獵隊,從獵場回到主宅山腳下的時候,外頭已經是子夜了。
除了十四歲的慕清魄之外,這支獵隊還由十幾個慕氏分家的少年組成,獵隊守著的五輛車子上堆滿了今日獵得的野味,這些來自遠山獵場的野味,是慕氏主宅半個月的口糧。
慕清魄一襲印著雙頭蛇家紋的黑袍,面部蒙著防寒的黑巾,一人獨自走在獵隊的最前方,袍子在寒風之中獵獵作響。
慕皇後身兼數職,原本就無法常年主持慕家的事務,因此,當慕清魄十歲,從神武大帝那里回到慕家主宅的時候,慕家一半的擔子就落到了他的身上。
雖說舅舅宋雪庵一直都在他身邊幫襯,但遇到慕家各類大事的決策,身為少主的慕清魄責無旁貸。
慕清魄回頭確認車上的獵物。也許是因為到了主宅所在的山下,不再像外頭獵場那麼危機四伏,獵隊里一個少年實在犯困,不小心打了個哈欠。
夜里下著鵝毛大雪,獵隊怕火焰的光芒光會吸引猛獸,一路都沒有點火。慕清魄一個瞬身術閃到那犯困少年身後,不輕不重地在他肩上一拍。三更半夜,在背後這一拍,差點把那少年嚇出尿來。
那少年一瞬間清醒地跟白天似的,哆嗦道︰“少……少主……”
慕清魄冷冷道了句“小心腳下”,又繼續到下一車去清點獵物了。
慕氏雖說宗氏血脈凋零,但分家卻人員眾多,再加上如今門生也越來越多,原本半個月一次的野獵顯然是有些不夠了。慕清魄正尋思下個月野獵要不要再增加一車獵物的時候,守著最後那車食物的少年慌慌張張地跑了過來。
“少主……車上少了一只熊崽……”
慕清魄輕輕蹙眉,手一揚,示意獵隊停下來。他走到最後去清點,果真少了一只。
那少年慌張地解釋道︰“應該是我們方才犯困,讓熊崽滑下車了……這捆著熊崽的繩子也沒被切斷,應該不是人為的。”
慕清魄搖搖頭。繩子雖然沒被切斷,但繩子上和放置熊崽的車上,卻留著新鮮的血跡。這些剛獵得的獵物,血都還是熱的,那只熊崽多半是被人橫切了一刀,分成兩個部分竊走了。那血跡在寒天里都尚未凝固,看來對方也是剛剛得手不久。
慕清魄領隊野獵三年來,頭一次在眼皮子底下被人神不知鬼不覺地偷走獵物,雖說表面一片平靜,其實心里氣得竄火。
“你們先回宅,卸了東西就休息吧。”他放下這句話,也不等誰答應,一縱身就消失在了黑夜里。
……
李潮歌躲在山崖上的樹林間,等琉璃在外頭確認下邊的獵隊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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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顛了顛背上沉甸甸的熊崽,面露喜色。然而就在他轉過頭,往回踏出半步的時候,一把銀色的匕首從上方割裂長空,極速朝著他劈過來。
李潮歌驟然後退兩大步,可那匕首劈來的速度太快了,即便他及時躲開,右臂還是被深深割了一刀,琉璃急地“嗚嗚”直叫。
在被匕首割傷的那一霎那,李潮歌整個人匍匐到了地面上,原本清澈的眼楮,此時此刻透著野獸一般的凶光。在被割開的傷口中,除了疼痛之外,李潮歌感受到了一種精純至極的靈力。
李潮歌熟悉這種靈力。那是只有在術數之中擁有絕對天賦的人,比如從前的稚櫻花神,比如神功大帝,像是這樣的人,才能淬煉出的黃金一般純淨的靈力。
突如其來的壓迫感,讓他的身體在一瞬間回憶起了被李氏追殺的日子,他全身上下的神經都緊繃著,如臨大敵。
血洗仙人台後,曾經受萬人崇敬的“落英花神”一身功夫被天雷所毀,高陽李氏一路從南境對他窮追猛打,死咬著不放,直至他逃至北境。多虧了一路上學會了那些小偷小摸的三流功夫,還有成日里跟一群野狗乞丐奪食的那股視死如歸的蠻勁,李潮歌才好不容易撐到了楊祭將軍來找他的那一刻。在被追殺的日子里,那些曾經的尊嚴,臉面,被他扔了個徹底。
這種亡命徒一般的氣質,原本在楊祭照顧他的這幾個月里,已經被掩飾地干干淨淨了,然而就是在此時此刻,曾經那些日復一日以命賭命的的感覺,再次席卷了全身。
李潮歌調動了全身的靈力,雙眼死死地盯住黑暗中那個漸漸逼近的身影,暗處的手緊緊握住了腰間的劍柄。
這時候,那個身影終于在離他不遠的地方停下了,一個聲音冷冷道︰“就是你劫了獵物麼?”
那聲音分明是個少年,然而語氣里的冷漠,卻讓人不由懷疑他的年紀。
那人已經走到了近處,李潮歌已經充分感受到他那怪物一般壓倒性的靈力,只是奇怪的是,那龐大的靈力之中,卻毫無殺意。
對方並無殺意,自己在靈力上又全然不是他的對手,而且就從方才那匕首的速度上來看,逃跑也絕不是上上策。想到這里,李潮歌立刻打消了與那少年正面沖突的想法,決定暫時按兵不動。
李潮歌就這麼靜靜待在原地,直到那個高挑的身影撥開荊棘,在雪地里找到了他。
那人果然是個和他一般大的少年,半張臉被黑巾遮著,只露出一雙凌厲而淡漠的眼楮。
李潮歌注視著那人的眼楮。月光之下,那雙眼楮黑地像是一對墨玉似的,只是眼神過分淡漠了,總讓人覺得缺少了些光彩。
那雙眼楮里摻雜著疑惑和怒意,草草將李潮歌看了個遍,又掃了掃他受傷的手臂,最終把目光落到了李潮歌那雙茫然的眼楮里。
那人問道︰“你是誰?”
李潮歌遲疑了半天,下意識地望了望他身後的暮雪千山。
少年蹙眉︰“你也是慕家的門生?我怎麼從未見過你?”
這個少年竟是暮雪千山的人?
借著月光,李潮歌瞥見少年黑色外袍上的雙頭蛇紋樣,瞬間大驚失色。
他這才意識到,自己剛剛居然劫了慕家的獵隊!方才在山上偷獵物的時候根本沒有注意到,李潮歌一心以為那不過就是個普通的北境商人獵隊,沒想到守著車子的竟然是慕家人!
此時此刻,李潮歌恨不得馬上找個地縫鑽進去。
事已至此,李潮歌方才那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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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看了他半晌,沒有理他的問題,又問道︰“你背上背著什麼?”
李潮歌眼珠子咕嚕一轉︰“這…這是我運氣好,在山下撿到的獵物,想必是山下獵隊丟失的,不要白不要,我就自個兒撿回來了。”
那少年看了李潮歌半晌,冷冷道︰“你背上的熊崽,是後心與顱內同時中箭而亡,顱內的箭尖尚未拔出,不如我就地將其取出,若上頭刻著慕氏家紋,你就隨我回去與先生們理論理論,看看這只獵物究竟是怎麼落到你的手上的,如何?”
慕家家規嚴苛無比,若是被先生們知道他行竊,那原本求慕家庇佑的事情也就泡湯了。
證據確鑿,李潮歌自知理虧,暗暗地低下頭,小聲道︰“熊崽…是我偷的。”
“你偷它做什麼?”
李潮歌搜羅了一肚子歪主意,也沒找到能圓過去的謊,只好老實交代︰“我想給我飼養的小狐狸找些獵物,可是山莊方圓百里之內,居然連一只兔子都沒有,踫巧看見獵隊經過,就想順手捎點吃的回去……”
那少年听他解釋過後,再沒有多說什麼,隨即揭下臉上的黑巾,用黑巾將李潮歌右臂上的傷口扎緊。
即使是在幽暗的月光下,李潮歌也能隱約看到,那黑巾之下原來藏著一張極致好看的臉。李潮歌一直以為,像是二哥昭明皇子那般,已經是天下一等一的美男子了,然而這少年的容貌卻讓他第一次意識到,原來極盡的美,竟然也會生出一種稟賦一般的威嚴來。李潮歌冥冥中覺得,從這種冷冰冰的氣質上來看,這少年倒是有點像慕綺梅。
那少年替他處理了傷口,又問道︰“能走麼?”
李潮歌這才反應過來,不知何時起,自己的雙腿完全被凍僵了,連站起來都有困難。
那少年也不多說什麼,兩三下就將李潮歌,琉璃和熊崽一起背到了身上。
除了小時候被二哥昭明太子背過之外,李潮歌還從未被別人背過。雖說李潮歌臉皮本來夠厚,但是這少年在知道李潮歌偷了獵物的情況下,居然還願意背著他回去,李潮歌就有點慌了。
這一慌,就開始胡言亂語起來︰“小哥哥,我叫李潮歌,是今天新來的門生,初來乍到不懂規矩,方才就是同你們開一個玩笑,我現在知道錯了,以後絕對不敢了,求求你,不要告訴先生……”
那少年側過頭來,只道了一句︰“趴緊了。”
李潮歌看著自己血淋淋的右臂,搖搖頭︰“我身上髒。”
那少年頓了頓,二話不說就變出來一條白綾。那白綾仿佛是有生命似的,不用他動手,自己就往他們二人身上繞去。不過頃刻間,兩人就被白綾捆了個結實。
這下,無論願不願意,李潮歌都已經老老實實地伏在了少年寬闊的肩膀上了。除了沉穩有力的心跳之外,李潮歌還感覺到了從對方體內迸發而出的龐大靈力。
那少年輕輕結印,兩人便穩穩當當地升入高空,然後朝著家宅的方向疾速飛馳而去。
李潮歌剛剛感覺臉被突如其來的疾風割地生疼,那少年就伸出一只手來,用力將他的頭按進自己厚實的袍子里。
李潮歌感到自己被包裹在一種難以形容的溫暖之中,並且那種溫度還源源不斷地從對方的身上,和按著他頭部的手掌上傳遞過來。
李潮歌太久沒有與人這麼親近了。這種溫暖,讓他想起了從前瀛洲四季如春的氣候,想起母後慈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愛的臉,想起二哥和大哥有力的臂膀。在這亡命徒般的一年之中,每當深夜里,只有琉璃與他相互取暖,從前那些感受明明都已經離他非常遙遠了,然而此時此刻卻再度清晰地想了起來。
那少年的飛行速度極快,兩人不一會兒就回到了慕氏的家宅。
李潮歌還迷迷糊糊地伏在那少年肩頭,就听到有幾人恭恭敬敬道︰“恭迎少主。”
等李潮歌抬起頭來,就看到五六個陌生的少年正齊刷刷地看著他,為首的那個眼楮瞪得最大的,倒是有點面熟。
李潮歌眯起眼楮一看,哦,居然又是王馳。
然而那位被稱為“少主”的少年全然不顧周遭詫異的目光,就這麼不發一言地將李潮歌背到了內堂,這才結印,解開了背上的白綾。那白綾又將李潮歌穩當地一托,這才讓他安安穩穩地落到了地面上。等李潮歌站穩了,那白綾便飛快地朝著那位少年的掌心飛去,化為一片小巧玲瓏的白色羽毛。
李潮歌惶惶然地看著那個少年手里的羽毛,悔地腸子都青了。
誰不知道清魄皇子的神器就是一支白羽啊!
清魄皇子,是慕皇後與神武大帝的第三子。
據說他出生時星月交輝,芒寒色正,萬籟俱寂。神武大帝大喜,祈願他日後品質高潔,冰魂素魄,于是賜號清魄。隨後又將神器白羽賜予他,因此世人又尊他為清魄羽神。
當年李潮歌還身在瀛洲的時候,就听過這位清魄皇子的大名,但因為心中忌憚慕皇後,李潮歌始終沒有機會見到他真人的樣子。
慕家宗室衰微,到了這一代,只剩下慕皇後一個獨女,因此慕皇後才不得不坐上家主的位置。可是也正是因為如此,在慕皇後之後,冰洲慕氏就後繼無人了。于是慕皇後就向神武大帝請願,將三皇子清魄降為臣下,做冰洲慕氏的繼承人。清魄皇子在得到神武大帝允諾之後,就回到了暮雪千山,接下了少主的擔子。
李潮歌從小鬼怪精靈,向來就只有他玩弄別人的份,哪里會想到自己也有今天?方才還想著能不能求著這個人網開一面,誰會想到他竟然就是慕家少主本人啊!這會兒他人贓並獲,怕是要直接發落了吧……
李潮歌有氣無力地耷拉著腦袋,等著慕清魄將他逐出家門。
然而意想不到的是,慕清魄只漠然對王馳道︰“帶他去見家主吧。”
李潮歌驚訝地抬起頭,正好撞上慕清魄那雙墨玉一般幽深的眼楮。
他無暇的臉上摻著些許疲憊,除此之外再無其他表情,胸口一枚無垢的白羽,點綴在烏紗外衣之上,猶若星辰。
芳澤無加,鉛華弗御,青雲蔽月,流風拂雪。
他只是站在哪里,周身就帶著一種肅然的氣場,明明還只是個少年,而那天生的威嚴卻叫人對他的的指令不敢辯駁半句。
李潮歌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看錯了,總覺得慕清魄那雙看似漠然的眼楮深處,是含著笑的。
王馳連忙在李潮歌身後推了一把,低聲道︰“還不趕緊跟我走!?”
李潮歌這才戀戀不舍地收回了目光,轉身跟著王馳走了。
另外幾個少年也隨後紛紛退下。
等所有人都離開之後,慕清魄才在堂內的椅子上坐下。
他將胸口的白羽摘下。白羽上頭沾染了幾絲血痕,想必是方才李潮歌身上的血跡。
慕清魄伸出手指來,輕輕觸踫那血跡,心中想道︰還是頭一次听說,有飼主為神獸出去覓食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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