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著馬車消失在地平線上,呂布的心好像缺了一塊。不知何時起,保兒寄托了他對妻女的思念。
如今黨錮再起,岳父定帶著愛妻遠走避禍,難道真要讓我等上三年,再與愛妻相遇嗎?
想起夜晚難眠之時,刻得一幅愛妻起舞圖還留在候虜燧,呂布策馬直奔候虜燧。
一路上,烽燧修復的進度並不快。軍糧雖有撥發,但只有半數,修復烽燧的戍卒或獵或漁,吃得倒是不錯。
遠遠的看到候虜燧,呂布發現這里損毀並不嚴重。鮮卑人縱火燒燧,在塢牆上留下一片漆黑。
修復烽燧的戍卒,此時已經在涂馬矢涂了。
馬矢涂能抵御風沙、雨水對這夯土牆的侵襲,涂完馬矢涂,塢牆修繕就算完畢了。
走到塢門前,呂布和修繕的戍卒打了招呼,進入塢堡。
一入塢堡,呂布呆立當場。
仿佛是上天的作弄,塢堡內屋舍、雞塒、倉房都在,唯獨他與魏續的屋舍,此時已成一片廢墟。
“翻也要把它翻出來!”
呂布喃喃自語,走向那片廢墟。
成塊的夯土,重有三石。
“啊…”
呂布雙膀較力,將它掀起,定楮一看,漏出會心的微笑。
殘垣之間,有一方孔,剛好容納這塊木板。
拿出木板,呂布宛如將愛妻攬入懷中,低頭看去,下面生著一顆苓草,掙扎著從殘垣之中,漏出頭來。
微風一吹,似在向呂布招手。
采苓采苓,首陽之巔。
人之為言,苟亦無信。
舍旃舍旃,苟亦無然。
人之為言,胡得焉?
……
愛妻最喜苓草,乳名也叫苓兒,取自《詩經•采苓》,岳父以此詩自省,不要妄听讒言。
……
時間仿佛回到了上一世。
眼前的茫茫草原,盈盈綠草之間,盛開著五顏六色的小花,天空中鷹擊長空。
一騎快馬,男女共乘。
男人指著天空上翱翔的蒼鷹問女人︰“我與你射下來可好?”
女人搖了搖頭,指著遠處一片苓草說道︰“去那。“
“苓草?”男人笑了︰“別人家的女人都喜歡采花,你卻單單喜歡采苓。”
“苓兒就是喜歡,苓草味甘,荒漠之中都能生長。苓兒今生就要做一苓草,給你這片荒漠,添上一抹色彩。”
“某也是苓草。”
男人笑了,愛妻笑他平日不解風情。但他不是一片荒漠,而是荒漠中的苓草,七科謫子,在大漢官場中,不就如荒漠中的苓草嗎。
走近了。
男人策馬而立,先下馬,再扶女人下馬。
女人采苓,男人在一旁說道︰“我若為一縣之主,就在城內外為你種滿苓草。”
“好啊!”女人歡心雀躍,不在乎眼前人僅是一鄣之尉︰“那我就每日采苓草為你煮粥。”
男人笑了。
呂布也笑了,苓草煮粥,那種甘甜中略帶苦澀味道仿佛在口中繚繞。
黨錮復起,你一家人逃亡在外。
吃得飽嗎?
穿得暖嗎?
有人陪你一同采苓嗎?
說來慚愧,上一世,為一世諸侯,卻忘了給你一座苓草城。
“表兄。”
魏續不知道什麼時候尋來,打斷了呂布的思緒,看呂布木板在懷︰“我猜你就在這,在想表嫂?”
“你怎麼來了?”
呂布看魏續風塵僕僕,應該是疾馳而來,方有此一問。
“帝詔令,命你我燧長三人,進京陛見。”
魏續說得滿心欣喜,一路上可覽沿途風光,至洛陽,又能一覽洛陽繁華。
“正合我意。”
呂布沒想到能夠有機會進京面君,下絆馬索時,箕坐在小丘上,心中有一個模糊的想法,現在要實現了。
這一役,哪怕是封侯拜將,也要換得一鄣之尉。
今逢黨錮,士人蒙難。出走塞外之人不在少數,為一鄣之尉,可在塞外障城營救黨人。
即是沽名釣譽良策,又能從黨人之中擇取良謀。
可以,練一支鐵軍,作為明年北伐的尖兵。
也許,還可以……
為她種滿苓草,引苓兒一家自來,霸主之路,還需苓兒相伴左右。
“回去打點行裝,即刻啟程。”
呂布微微一笑,指著東南方向對魏續說道︰“進京面聖,為兄就把支就鄣尉一職要來,在城內外,種滿苓草,等你表嫂來。”
“真不知哪里來得表嫂,引得表兄守株待兔?”
“不過,太守王智親傳詔書。听他所言︰光祿大夫楊賜、司徒袁隗等公卿,諫言將你爵封公乘,待補候長?”魏續嘆息一聲︰“想要為一鄣尉,難啊!”
“不是宦官?”
呂布眉頭輕蹙,公卿士大夫自詡道德楷模,怎會如此有失公允?
“不是,太尉許訓倒是提議將表兄封為關內侯。”魏續說道︰“這宦官徒附,倒還公允,只怕他孤掌難鳴。”
“公卿士大夫,搬弄是非。宦官徒附,大義凜然,我大漢官場越來越有趣了?”
呂布微微一笑,王智是中常侍王甫族弟,今在頭曼城親傳詔書,定是要先拉攏一番了。
哪能讓他如願?
“詔書何在?”
呂布問魏續,已經走向戰馬。
“在我這。”
魏續從懷中小心翼翼的掏出詔書,遞給呂布。
呂布沒有接詔書,笑道︰“走,詔書在手,你我即刻啟程。路過郵驛再修書燧長,讓他辦理得過所後,快馬加鞭趕來,我等在晉陽北門外等他。”
過所乃是路證。謂過所縣邑河津之地,便利宿食。沒有過所,不止不能通過關隘,便是腰纏萬貫,沿途館驛也不會接待。
既有詔書,過所倒也沒那麼重要了。
“啊?”
魏續張大了嘴,問呂布︰“這也太快了吧!我還尋思和父親討些盤纏,路上吃些好的。”
“沿路獵羊,鮮卑貊炙,為兄也會。”
呂布說完,順木梯下烽燧。
“好 !”
魏續加緊跟上,他仿佛看到了膘肥體健的黃羊,在篝火上炙烤。
一路疾馳,午時不到,便至郵驛。
懷揣詔書好辦事。
驛丞見呂布雖為戍卒,但乃是進京陛見之人,搞不好封侯拜相,也有意示好。
遂遣郵人行書陳治。
呂布是在郵驛小酌以後才離開的,這時郵驛已經到了頭曼城。
頭曼城,五原太守王智親赴頭曼,備萬錢,準備贈與呂布。
督瓚、劉侃、陳治在側,四人翹首以待,就等呂布歸來。
呂布沒等到,卻等來了郵人。陳治接書,看完眉頭緊鎖,這呂布是有意躲這王智。
眼下公卿有意刁難,為何又要得罪宦官?
果然,王智見書,氣得渾身抽搐。
“豎子欺我!”
王智狠狠的咬了咬牙,拂袖而去。
督瓚看著他的背影,隱隱為呂布擔心。王智此人,氣量狹小,錙銖必較…(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