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早朝過後,贏粲特意將柏舒留下。
時值九月,御花園中的金桂與醉蝶開的極好。秋風輕揚,樹梢搖晃,掠過一地花香。
“柏卿今日倒似有些神思勞頓。”贏粲與他慢步庭中,也不談公務,只是寒暄。
“勞煩陛下費心了,只是一些家事,無大礙。”
“可是因為婚事?”贏粲道,“朕年幼無知時的一些頑笑話,若不是訂下婚約的是父皇,朕還真不願惹得長平姨母不高興。”
“陛下這是說的哪里的話。”柏舒道,“子青性格溫和,不是不講事理的人,自然知道事情輕重。”
贏粲挑眉。性格溫和?講理?知輕重?
昨晚那一面,雖不知柏子青究竟是怎樣認出他來的,但總體看來,這個名揚京城的天才少年,似乎與這三點都扯不上關系。
贏粲寬大的袖子遮住了手上攥著那塊冬青佩,他看著那地上的落花,忽然就改了主意。
同樣被柏子青顛覆了三觀的崔道融正在喝茶。
他剛得了柏府送過來的帖子,不過是才翻開來看了一眼,那新沏的一品廬山雲霧便一口全數噴在了衣襟上。
“少爺少爺,您沒事吧?”
崔道融將撲上來的貼身家奴一把推開,滿眼的不可置信。
這……這是柏子青嗎?這是那個挑剔到死的柏子青?!
今日這太陽從西邊兒升起了?
崔道融坐立不安,戰戰兢兢,又喚了那呈信的小奴上來,細細盤問了好幾遍,才相信了這的的確確是柏府送來的,柏子青親筆所寫的約帖。
這下可好,那廬山雲霧也不喝了,崔道融舉著那帖子翻來覆去的看,柏子青寫的一手好字,那左枯右秀單鉤的筆畫既形態優美又不失男兒豪氣。這筆字就是崔道融羨慕不來的,但這內容……嘖嘖嘖。
大半個京城的人都知道,柏子青二十天後就要入宮了。這筆婚約看好的人多,不看好的人更多,崔道融與柏子青自小的交情,走得近,便知道柏子青對這樁婚事其實是開心且求之不得的。他也是見過皇上的,對這二人站在一起時的場面也遐想過許多次,那該是怎樣的登對。
他一路上的憂心忡忡到了醉花樓就煙消雲散了。柏子青正坐在包廂里等他,手上捧著本《格言聯璧》,不時還端起桌上的茶細飲。整間廂房既沒有絲竹之樂也沒有任何花枝招展的女子,只有他的貼身小僕素問侍其左右,見他進來,才轉頭叫了柏子青一聲。
“你來了?”柏子青將書本合上,朝崔道融招手讓他坐下,親自替他斟茶。
“怎麼在看這個?”
“夕瑤長大了,也該看看書,我想在入宮前給她挑一些出來。”
崔道融接過柏子青遞來的茶,只喝了一口便險些吐出來,“這是什麼茶?這、這能喝嗎?!”
柏子青笑了,“你也太挑剔了。”
“……話不是這麼說的吧?”崔道融道,“你以前連春茶都不喝,怎麼現在倒說我挑剔?”崔道融回想起他那飲茶時波瀾不驚的神色,實在是驚訝。
怎麼才幾天沒見,柏子青像變了一個人似的。
柏子青沒去看崔道融的臉色,他轉身饒有興致地問素問,“你先前同我說,這醉花樓的三絕是什麼?”
“酒絕、曲絕、歌訣。”
柏子青很是情緒高漲,“是嘛!道融你是想听曲听歌還是想喝酒?”
“別別別!”崔道融連忙制止他,“子青,你這是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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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子青意味深長地看著他,“我想做做這其中的生意。”
“啊?!你要開青樓?!”
柏子青瞥了目瞪口呆地崔道融一眼,“也不是要自己開,我沒幾日就要進宮了,哪兒有時間管這些。”
“那你是……”
“我記得你家與幾位商賈大戶素日有所往來,我想同他們合作。”柏子青嘆了一口氣,“你別用那眼神再看著我了,怪不舒服的。”
“官員不是不能經商的嗎?”
柏子青舉起茶杯,“所以才要拜托你呀。”
“不是……你,你到底是為什麼呢?!”崔道融不解的問,“柏府在朝中也有威望,你馬上就要入宮了,什麼都不缺,為何要冒這個險干這個事兒?!都說‘人浮于食’,現在京中,為官寧肯自己能力超過俸祿,也不願使得俸祿超過官職的人太多了。雖不是非得認為這樣的人才是清正廉潔,但是你入了宮……”
“道融,我知道。”柏子青心里清楚,官僚經商,一旦大肆流行起來,對朝局產生的只有壞處,贏粲也必不會容忍。他對崔道融說,“我不是為了賺錢,只是想通過這些渠道擴展一些人手,方便向我傳遞消息罷了。”
崔道融顯然是頭一回听見這樣【大逆不道】的話,柏子青嘆了口氣,“你知道我不是那樣的人。投進去的錢,有大部分都是贏粲……啊不是,都是皇上此前送來的,正如你所說的,我並不缺錢。哪怕以後有了盈利,也必不會是供我柏府使用。”
崔道融也顯得很無奈,“子青,我知道了……我會幫你安排的。”
“謝了。”柏子青道,“你也不要提前擺出那個臉來,我們走一步看一步……對了,到時候向外不要說有我的參與。”
“啊?”
“你幫我想個化名好了,也方便。”柏子青道,“借用你們崔家商業大戶的名號,事成之後我們三七分如何?”
“子青……”
他這樣輕描淡寫,崔道融想,他確實不缺錢。
他們崔家祖上也是有官職的,與柏家是世交,只是後來逐漸淡出朝廷,專心做經營,聯絡也就少了。偏偏崔道融自小愛跟著柏子青,兩人關系甚好。
“也不急于一時非得講清楚這些,我今天請你出來,還是為了謝謝你昨天送我和夕瑤回柏府的。”柏子青吩咐素問,“讓人端些吃的上來,再叫一曲《鶴沖天》。”
“是少爺!”素問興沖沖地開門出去,屋內的氣氛才稍稍緩和下來。
柏子青拿著那本《格言聯璧》,纏著崔道融讓他也寫一份書單出來,說是想參考參考。
兩個出生都名貴的少爺都頭一回來醉花樓這樣的地方,柏子青比崔道融顯得適應多了。
“子青,你該不會其實……是不喜歡那婚約的?”崔道融猶猶豫豫地問柏子青,“你該不會是喜歡女……”
“不是。”柏子青直接了斷地否認了,“我沒喜歡過女人,也沒喜歡過男人。但我確實不喜歡那婚約。”他說,“如果可以,我希望離那些人越遠越好。”
歌女聲音婉轉,正唱至“未遂風雲便,爭不恣游狂蕩。何須論得喪?才子詞人,自是白衣卿相。”
崔道融嘆了一句,“你啊,實在是可惜了。”
“話也不是這麼說。”
崔道融看柏子青還是那副神情,淡然的,又似隱藏著什麼洶涌的情緒。那曲子結束後,兩人也沒多一分想停留的意願,起身出了包廂。
變故就發生在這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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