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青當真不曾想到,接替金御醫的,是姜岐。
十日後,姜岐親自將這個消息帶給了顧青,因遼王已改托他照看。
顧青心道這身子倒和太醫有緣。
“我與王爺說了你的實情,王爺命我一定盡力,一概藥材務必使人問他要最好的。”
顧青半坐在床頭,臉上顯然不把這話當真。
姜岐卻是個一當一,二當二的性子,王爺怎麼說,他自當怎麼做,細細給顧青把了脈,又道︰“王爺已將你年幼時用過的方子抄了給我,只你離開後用過的虎狼之藥,卻不知有些什麼。”
顧青伸手往床後的匣櫃里摸出一個玉瓶,“只用過這個,主上說是給我續命的。里面有哪幾味藥,如何炮制的,不必尋思去問,你我的命不值這個方子。”
姜岐忍不住挑了挑眉,他是名醫世家出身,再謙和,這話也不免激起探究之心。他將藥丸倒出一枚,單看成品便知是精心炮制,不比太醫院的御藥差。姜岐取刀刮下少許,先聞後嘗,隨即皺眉道︰“這藥有癮。”頓了頓,又道︰“不過,對大人並沒有什麼用。”
顧青極為贊同地點頭,這就是他想不通的地方,按理,遼王要控制他,防他生出異心,這是最好的法子,是遼王不知道這藥癮對他失效嗎?
姜岐不知顧青所想,他滿心里只念著生克藥性,推演著他知道的幾味君藥和臣藥的配伍,嘴里道︰“這藥對他人自是生毒有癮,對大人則確有續命作用,只要此前的病痛不是頻繁發作,就不會上癮。但藥理上,這藥不能對癥,只是應付病痛發作時救急,多少亦會傷及根本。幸而,大人這些年用得少。”
顧青苦笑,原主是知道這藥的霸道的,不到挨不過去怎會輕易去用?看來原主用這藥就和重癥病人使用阿片類藥物效果差不多。顧青前世最後的日子里也是用過的,少量,不持續,不過減輕些發作時的痛苦,成不了癮。
紙筆攤開,姜岐忙著將腦中浮現的藥名,份量,制法一一列出,琢磨片刻,又覺不對,顧青見他專注地寫寫劃劃,還不時嗅聞細嘗那藥丸,根本忘了他這個人的存在。
好一會兒,姜岐想至瓶頸,習慣性起身去抓藥櫃的時候,這才想起自個兒並不在濟安堂里。抬頭見顧青饒有興致地望著他,頓感十分失禮,窘得耳根都紅了,幸而離得遠,料顧青也看不出。
“大人,是岐失禮了。”
“姜大夫可將藥丸帶回研究,並不急在一時。”
“大人可直呼愚姓名。”
“日後你我同朝為官,還是互喚表字吧,我字長卿。”言及此,顧青忍不住道︰“姜大夫,青僭越問一句,你是自願接這太醫院的差事嗎?若不是,青可代為周旋。”
“岐字素問。”姜岐嘆了口氣,“姜家與宮里的那些恩怨,想必大人有所耳聞,我是爺爺親自教養的。”
顧青默然,仔細一想,竟沒有比姜岐更合適的人了。他與皇帝有恩怨,可唯一知道恩怨的皇帝發不出聲了。家里祖上多朝御醫,自身則年輕資歷淺,進去正好替了金御醫的位置,怪不得遼王尋上了他。
只是要入太醫院,還有個疑問,顧青道︰“太子那邊可有其他人選?”
“不曾有。”
“不曾有?”
姜岐笑了笑,“太子的岳丈有痼疾,常年吃濟安堂秘制的散劑。遼王來尋我的當日,太子妃親子登門拜訪,說的也是此事。”
顧青不禁好奇,“素問,你怎得決定投效王爺?”
“接手太子岳丈的是家父,接手顧大人的是我。我沒有換病人的習慣。”姜岐看了看案側的蓋碗,意有所指道︰“太子妃以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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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不到姜岐會將計就計,顧青是真樂了,主治大夫成了自己人,而憑姜岐的醫術,又有太子和遼王一處使勁,皇帝興許再也醒不來了。
穿越過來,顧青頭一回覺得諸事順暢,要照他從前,得去喝他個夠。
“素問,我何時能飲酒?”
姜岐被顧青問得一愣,想了想,道︰“若長卿饞酒,可以拿些濟安堂的紫露過來,只現在不行,起碼要服藥一月之後,也只得每次一兩,不能常飲。”
顧青垮了臉,十六兩制,一兩可真是極小一盅,只能嘗個味的。
顧青暫移了壓在頭上的皇帝大山,身體也日漸轉好,待到入了春,他也能下床走動了,便先進宮給皇帝請安。因之前皇帝病成那樣還當著眾人面喚他到床前,如今進宮,太子也不好狠攔著他。
紫宸宮還是舊日模樣,檀香裊裊,皇帝像睡著了似地躺在帳內,手腳安放得十分齊整,臉上氣色紅潤,神色不見半點戾氣。無論顧青說什麼,他都像供案上泥塑的金像,不曾有應。
半個時辰後,顧青退了出來,只覺天青風暖,蟲鳥動听。
魏方小孩子骨頭長得快,已經好利索跟著出門,這會兒顧青出宮,仰著臉上前問他︰“大人直接回府嗎?”
顧青興致很好,“咱們去書肆轉轉。”
兩人去了京城最大的書局,顧青挑了好幾摞書,準備悉听姜太醫囑,傷勢未愈,回家繼續宅。
春日易多病,夏日暑熱重,直窩到了秋季,顧青已把市面上流行的各類風物名志並前朝史集都翻了一遍,姜岐才發話,可以略微走動了,如此勢頭過了冬,便無礙了。
大半年書讀下來,顧青也得了不少收獲,五岳三川各行各業都了解了個大概,而每旬準時送來的朝廷邸報記錄著廟堂上的大事。關注民生社會,思考時政動態早已是顧青習慣,不掌握這些,他總覺心內不安。
這一日姜岐又來給顧青把脈,魏方送上茶點,忙去給魏大娘報信,“娘,姜太醫來了,您提前把席面置備起來吧。”
“好 ,兩位大人可是能聊。”
原來這半年來,姜岐來給顧青把脈,是越聊越晚。兩人一個前世看遍悲歡,一個今生見慣生死,已有幾番聊到酒酣興濃,魏大娘來催,生怕誤了姜御醫次日的坐班。
兩人酒菜一巡後,顧青嘆道︰“這紫露真是好酒,綿長甘醇,帶著種特殊香氣。”如今體弱,只這麼一杯,他就有些飄忽,而前世仗著酒量在席上套話可是他的看家本領。
姜岐坐在對案,伸手奪下顧青的酒盅,“一兩,不能超。”
顧青仰頭哀嘆一聲,往榻上倒去,他與姜岐處得久了,不經意就帶出前世毛病,骨子里原是個煙酒老槍,不過披了張年少美人皮,自然坐立怎麼也不如古人端正,說話也不似古人正經。
“這不了無生趣嘛。” 顧青當慣了到處跑的記者,竟讓他像個廢物般不動了大半年,實在要命。
姜岐秉君子之禮儀,雖覺得顧青有些放誕,但想他侍君的身份如此,也就釋然,勸道︰“不喝酒也有別的解悶。下旬就是重陽,不如去登高散心。你這半年未曾露面,知道我常來你府上看病,不少人明著暗著向我打探。劉丞相的大公子,已問了三回了。”
顧青喝了酒,轉了轉才想起誰,“那個呆霸王?”
姜岐很是正經道︰“是個霸王,只對著你呆。”
“所以你薦他?”
“悶出病來也不好,他原是京城出了名會玩兒的主,你只別跟著他瘋玩就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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