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沒想到這個二十幾歲的女人是來幫自己的,可是為什麼要幫自己這個生人呢?原本,她以為這個女人是有能力自保的,能將這件事化小,小到沒發生一樣。
是的將殺人這件事化得沒了。
在她更小一點的時候,听說邯鄲一家酒館里死了個乞丐,是被人活活打死的,只因為肚子餓了看見客人的魚肉便忍不住用手摘了點。她便聯想到自己比更小還小一點的時候,還不是因為餓,而是單純因為饞嘴,跑到廚房去偷吃,當時爹爹發了好大的怒,後來她才知道她偷吃的那點東西是要用來祭祀的。不過即使這樣她也沒被她爹爹打死,只是被爹爹哭笑不得地訓斥了幾句。她真沒想過會有人因為偷吃而被活活打死。因為她自身曾干過的事異曲同工,她便格外關注這事。她想著,若是自己萬一又有一天忍不住了,在被人打死後,那個打死她的人會有什麼下場,總歸自己的命不會值不上一條魚吧。
後來還是從僕人那里得到一句話,听得她心氣卻又無可奈何。
“那個乞丐死有余辜的,偷人飯食可不要被打死麼?”當時她听見這話立馬就反駁道︰自己也偷了廚房里的祭品,怎麼沒被爹爹打死。那僕人噗通一聲跪在地上說︰小姐,你這哪里是偷,分明是拿自己東西,沒什麼要緊。她听了又繼續反問︰既然是拿沒什麼要緊,爹爹又為何要那般生氣,還把自己訓了一通?那僕人想都沒想就說︰畢竟是祭品,比不得尋常東西。
听了僕人的話,她自己咂摸出一絲不同尋常的意味來,那個乞丐不過是餓得擇了一點普通魚肉,就被人打死了。而且死了這件事便了了,當然這件事是乞丐正大光明偷吃,而不是乞丐被客人打死這件事。那時候她縱然有多種復雜的心思,但是終歸因為年紀小,最後對于這件事最深的印象只剩下︰打死人是可以當作沒發生過一樣。打死人的那個人不一定也要被砍頭,只要。。。
只要是什麼她也說不上來,總歸一句話︰有法子使得打死人的那個人不被砍頭。
她以為那個二十幾歲的女人是有法子的。
然而當女人被幾個粗布麻衣拖出門的時候,她突然覺得這個二十幾歲的女人是沒什麼法子,要硬生生扯出一個來,恐怕就是赴死。是的,女人分明渾身一股赴死的勇氣。
但是為什麼呢?為什麼要為自己這個生人赴死呢?自己在這之前,連認都不認得她,在此之前,自己和她可是連一句話都沒說過的。自己又不是她的什麼人,她也不是自己的侍從僕人。沒必要因為自己陪葬。況且自從被擄後,她早已不是那個值一箱金的小姐了。
女人被人架出門後,回頭看了一眼她。
她對上女人的眼神,只覺得整個身子都麻了。
不是這眼神有多麼可怕,而是女人的眼里只有純粹地解脫。
這種解脫反而讓她被人捆住一般,仿佛她才是那個被人架出去被執行死刑的人一樣。只一剎那,她突然透過女人的眼楮看見了她自此以後的生活。如果長命一點活到五十歲,剩下三十五年的光陰,她要怎樣挨過?又會有多少比傻子還胖的男人,像今天這樣在她身上像肥豬拱地一樣,把她的身子弄成爛泥?
“人是我殺得,那簪子是我的。”
她並沒有立即死,而是被人丟在昏暗無日的牢房里,牢房里的味道比那個屋子還嚴重,牢房里的虱子比那個屋子還多。而且牢房里不止有女人,還有男人。但是她和他們都是要等到秋日才會被一齊砍頭的。
現在還是夏日呢,離那一天還有兩個月的時間。
這兩個月的時間里她又見了一些以前還是小姐時候,沒見過的事情。
經常有人被幾個獄卒帶出去,然後第二天清早又干干淨淨地回來。有幾個人因為經常“出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去”所以顯得比牢房里的其他人干淨好多。她們一定是趁“出去”的時候,好好沐浴了。
她也想沐浴一番,但是她也不再是被擄之前那個天真的姑娘了。她知道這番“沐浴”的代價。正是,她連死都不要的代價。
然而終歸是要臨到她。
“這個人我可不敢帶。”黑暗里,她看不清人臉,只听到兩個獄卒站在牢外低聲交談。
“怎麼?她還能出去?她家里還有人?”
“這倒不是,只是個女妓。”
“是有什麼病?”
“這倒不曾听過。”
“那怕個鳥?”說著就要開鎖進去。
“她第一天就用簪子戳殺個人。”
“什麼?”要進去的獄卒停下了腳步,開鎖的聲音突然一停,這樣的安靜,突然讓她覺得輕松起來,就這樣吧,就這樣怕她,她可是殺過人的。
然而這種慶幸還沒持續一會兒,耳邊便重新響起來讓她心悸的聲音。
“這麼說還是個雛?沒開過的?那可不是撿了個便宜?”獄卒說著,將鑰匙一扭,啪嗒一聲鎖開了,牢里響起吱呀啞木門開的聲音。
“兄弟你不怕死?”
“哼?我可不怕女人的簪子。”獄卒舔了舔嘴唇,“倒教我嘗嘗這個烈女的味道。”
一種冷冰冰的悲哀,讓她覺得渾身都沒了氣力,她竟然沒想到,就連赴死都要這麼窩囊。那個女人怎麼就有那樣的勇氣?難道她不在乎在牢里也還是一攤爛泥麼?還是她從沒料到過呢?但是她有自己這樣傻氣麼?
或者她都是知道的,也都是願意的?
但無論那個女人願不願意,她是不願意了。
偷走她身子的人,已被她殺死,算是完成了懲罰偷竊行為這件事。可是,她很明白,對于即將發生的偷竊,她沒有機會去報復,去懲罰這個要偷竊她的人。
一個秋日便要被砍頭的女妓,在牢里遭遇什麼都是理所應當的。
沒人為她不平,甚至,當她的頭往地上一滾,人們還要朝她吐唾沫。
在獄卒還沒走到她身邊時,她猛地從陰冷的泥地里站起,接著用盡平生的力氣朝著牢房里唯一一處鐵器上撞去,仍是冷冰冰的,只不過沒入了余溫的血肉。
如果有來生,她真不要再做女人,任著豬拱。
兩個獄卒面面相覷,已經踏進來的獄卒呸了一口,“娘的晦氣!烈女果然要不得。”
“趕緊跟牢頭報備一聲。”說著伸手拉著里面的獄卒走了。
兩人邊走,其中一個還低聲罵著︰“不死在東市,偏死在這里,叫我們收拾。真便宜了那些在東市收尸的人了。”
“別說了,趕晦氣。”
“嗨!我在這里待了這麼多年,真是第一次踫見這麼個性烈的!”
“听說剛笙,進去的時候穿著上好的衣料。估計又是個從家里跑出來的。”
剛剛那個還罵罵咧咧的突然閉了嘴,她女兒也是從家里跑出去最後被人送到那里去的。那時他看到他那個失蹤了幾個月的女兒簡直都要跳起來,但最後也只不認了。
跑什麼跑呢?這個亂世,女人待在家本分著,也才最安全。
他想到剛剛那個烈女,眼楮跳了跳,最後竟然也跟著身邊的人嘆了一口氣。
(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