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七原本打算回屋換衣裳,因閻刀閻突然嗷了那麼一嗓子,他少不得又轉回過身來。
“要幫忙嗎?”他將衣角掖到腰間,就那麼認真地蹲在閻刀閻的身邊四下張望道,“把碎片都找齊了話,應該還能拼回去的。”
閻刀閻捏著那片紙片子忙不迭點頭。
穆姝給的畫紙本來不是很大,這會兒都叫刀劍砍碎了,他們兩個找起來萬分辛苦。虧得今兒沒多少風,院子也不是特別大,所以費了不多時,那些碎片便差不多都找回來了。
只是碎片雖然差不多都找回來了,但拼湊起來卻有些麻煩。怪只怪元七的劍和自己的刀著實太鋒利了些,幾招過下來,一張好紙愣是被砍做了大小相近的二三十片。
閻刀閻對著一堆碎片直撓頭,一看就是不知道該從何下手。元七見他急得滿頭大汗,想了想還是伸出援手道︰“我來拼吧,閻兄且弄張好紙和漿糊過來,不然拼好了也不成張的。”
正犯愁的閻刀閻如蒙大赦,當即便跳起來答應道︰“哎,那小生這便去廚房討些漿糊過來!”
從院子到廚房,來回甚快,縱使穆林氏熬漿糊費了點功夫,但心急如閻刀閻,腳下豈有不快的。但就在他一去一回的短短片刻鐘的時間里頭,元七竟已經分毫不差的將畫兒拼湊出來了。
閻刀閻心中甚是驚奇,再看元七手腳麻利地在白紙上刷了層漿糊,然後一鼓作氣的蓋在了那些碎片上頭,等再將那白紙揭起來的時候,穆姝的畫兒就又好好兒地黏在上頭了。
元七仔細地將畫面又整了整,直到那些碎片都嚴絲合縫地靠在一起之後,他方才轉手將畫還給閻刀閻,口中還不忘提醒道︰“漿糊還沒干,閻兄且先擺在桌案上晾半個時辰,等漿糊干了就好了。”
“元小哥——好生厲害!”閻刀閻登時不住的夸贊道,“這麼麻煩的事兒,你三兩下就都弄好了!好眼力!好耐心!”
“那里那里……”元七似有些害羞,居然紅了臉不好意思道,“不過是拼幅畫兒,換了其他人也是很快的。”
……自個兒就沒那麼快啊!
暗自腹誹的閻刀閻不由干笑兩聲,然後又突然哭喪著臉同他訴苦道︰“元小哥哪里就知道了,小生自幼甚是粗苯,別說拼畫兒這般細致的活兒了,便是叫小生砍柴,還要擔心小生誤傷了自己的手吶!前兒小生才洗破了恩公家為數不多的見客衣裳,如今穆姑娘又叫小生幫忙做木匠活兒,小生著實愁得慌,正不知道該怎麼動手呢!”
說著他又低頭將手里的畫兒看了兩遍,末了愁道︰“不過這到底是什麼玩意兒啊!小生看都看不懂!”
元七略遲疑了下,然後不甚確定道︰“瞧著像是用來蒸燒什麼東西的木桶。”
“元小哥見過這玩意兒?”閻刀閻簡直高興壞了,于是不等元七反應過來,他便立馬抓緊了元七的手不停搖晃道,“元小哥,你可千萬幫小生一把!小生連木桶都不曉得怎麼做,更別提這種前所未見的古怪東西了!這可是穆姑娘切切交代給小生的東西,小生若不能將功抵過,只怕轉頭就要被趕出去了!”
他一邊說,一邊暗自抹淚,仿佛穆姝當真就如自己說的那般,會毫不留情地將他掃地出門。
元七听他說得可憐,便又點頭答應了。
閻刀閻得了元七,就如同得了一個能工巧匠。因穆家沒有現成制作木桶的木頭料子,于是他立馬就跟在元七屁股後頭出門找材料去了。
他原以為他們會上山砍樹,不想元七帶著他兜轉一圈,卻是進了一座荒廢已久的破宅子。
宅子里瞧著陰森森的,破磚斷瓦掉的滿地都是,連門框都有些歪了。閻刀閻彎腰自半塌的門中穿過,然後很是緊張的看著元七到處敲敲打打。
他看起來很是隨意,仿佛這地方就是自己家一樣,看上哪根椽柱便湊近了仔細查看。閻刀閻忍不住擔心,他若是當真看上了這破屋里的房柱,會不會招呼自己一起將房柱扛回去?沒了房柱這間破屋子怕是立馬就要塌了。
幸而元七沒有看上任何一根房柱,而是折道兒去了屋後。
“元小哥,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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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日被人誤以為過強盜偷兒的閻刀閻不自覺打了個寒顫,衙門那老鼠四竄的冷牢房,他可再也不想去呆了。
“不會的。”元七用撿來的木棍撥弄了一下角落,只听得一陣悶響,原本壘做一堆的圓木霎時散了架。
沉澱已久的灰塵登時飛揚起來,嗆得正欲開口說話的閻刀閻好一陣咳嗽。
早有防備的元七用衣袖掩了口鼻,等到灰塵又落下去後,他這才用腳挑起一根圓木,並回頭對閻刀閻笑道︰“好木頭已經有了,閻兄且來將它們一道兒搬回去吧!”
閻刀閻震天動地地咳了半天,連嗓子都咳疼了,好不容易換過勁兒來,一听元七這話,頓時又急得猛咳起來。
“你——咳咳咳——你真敢說啊!”他死命敲著自己的胸口,硬是擠出幾句話來,“待會兒——要是我們敢抬著這些木料出門,只怕馬上就又衙役來捉我們進牢!小生——小生是良善人家,才不做這等偷竊行徑呢!”
“閻兄哪里的話。”元七一臉古怪地答道,“幾時從自己家搬幾根木頭也要進牢門了?”
“這里是你家?”閻刀閻十分意外,再看元七的眼神都有些不對勁,“真是你家?”
元七淡然一笑,道︰“雖說是我家,但我卻並沒有呆過幾日。左右已經是個住不得人的破屋了,與其讓這些好木頭白爛了,倒不如贈予閻兄打個器具。”
說完他也不再言語,只俯身提了兩根木料抬腳就走。
閻刀閻只覺自己方才似乎說了不該說的話,瞧這光景,元七怕是個有故事的人,說不定自己剛才不慎觸到了他的傷心事也未可知。
越想越愧疚的閻刀閻也不敢再多問了,又見元七一手一根大腿粗的木料在前頭走得飛快,唯恐被落下的他連忙扛了幾根木料追上去︰“元小哥,你且等小生一下啊!”
周圍的人家久不見這廢屋有人進出,如今一來就來了倆。元七生得眉眼俊秀,倒也罷了,只有個閻刀閻虎背熊腰,又長了一張惡霸似的凶狠面容,大伙兒遠遠瞧見,便都嚇得躲在門後不敢出來。
閻刀閻一路忍受眾人的猜疑目光,原本就不面善的臉越發暗沉起來。
走在前頭的元七似有所覺,忽然回身沖閻刀閻說道︰“閻兄,這樺木頗有些沉重,一個人抬還是太辛苦了些。不若我們把木料堆做一堆,再兩人一起抬回去吧?”
“堆起來只會更不好抬的,要是你抬不動,不如直接放到小生肩頭來。”無暇多想的閻刀閻下意識就側身空出自己的肩膀道,“小生力氣大,還能再抗兩根!”
元七也不拒絕,果然把一根木料擱到了閻刀閻的肩上。
一根楊木少說二十來斤,多一根與少一根的區別何止一點點,縱使閻刀閻身強體壯,起身時小腿也不由軟了一下。
躲在門後的一干鄰里見狀頓時對閻刀閻有些改觀,雖然看著面相凶惡了些,但行事仿佛有些良善。
一時間猜疑的目光便少了好些,但閻刀閻只顧著肩頭增加的分量,一時也沒有注意到這點。
穆姝本來正在書房里臨字帖,突然就听見紅袖在外頭一驚一乍的,便不由停了筆問道︰“紅袖,外頭出了什麼事嗎?”
“姑娘——”听見問話的紅袖連忙從半開的窗戶外探頭道,“可不得了!閻公子和元公子不曉得從哪里弄來了好些好木頭,正往院子里頭搬呢!”
“好木頭?”穆姝一下就想起自己拜托閻刀閻做的煎酒桶,于是便驚喜道,“是了,我才麻煩他幫我做木匠活兒,想來這會兒他們搬過來的木頭就是為這事兒呢!”
“姑娘想要他幫忙做什麼東西?”紅袖先是寬了心,隨後又好奇道,“怎麼奴都沒听姑娘言語過!”
“也是一時興起的,指不定做不出來呢!”穆姝越想越興奮,一時間連字都不想臨了,“我要瞧瞧去!”
紅袖見她擱了筆就想跑去湊熱鬧,再看書案上的蠅頭小楷,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還只寫了半頁,少不得要提醒一句道︰“姑娘的字還沒臨完呢!”
穆姝瞥一眼剩下的字,想了想便道︰“我瞧瞧便回來,反正現在也坐不住了,何苦對著帖子磨時間?好紅袖,我看完回來就臨貼!”
紅袖噗嗤一聲笑了,隨即擺手道︰“好姑娘,奴知道姑娘好學的緊,既然這會兒這麼說了,回頭定是會自個兒乖乖寫完的!只是你可不能湊太近了,奴瞧那些木頭分量不輕,萬一不小心磕了踫了的,回頭仔細要哭鼻子。”
穆姝隨口答應一聲,然後便腳不沾地地一路小跑出去了。
元七挑回來的樺木皮帶紫黑花,聞起來氣味微香,若是湊近了細看,便可發現斷口處還有幾道極細的褐黑色水浸線。
元七常年呆在深山老林里,識木斷材的本事還是有一兩分的。穆姝隔了老遠就看見他正橫了一根木頭偏頭在那里細看,那架勢頗有幾分意思。
“為什麼要這麼斜眼看木頭?”穆姝好奇,便湊上前問道,“直接低頭上去看不是能看得更仔細嗎?”
“這樣可以看木頭直不直。”元七將木頭轉向穆姝,然後解釋道,“不直的木頭切出來的木板會有斷紋。”
“有斷紋就不能用了嗎?”穆姝一邊問,一邊有樣學樣的眯了一只眼去看,不甚習慣的視野令她有些不舒服,于是她又換了一邊嘗試。
元七好似被難住了,沉默半天後,才干巴巴道︰“就是……會有斷紋……”
沒得到答案的穆姝誒了一聲,想了想又問道︰“你也會做木匠活兒嗎?”
“會一點。”元七老老實實的點頭道,“以前在深山,住的房子和用的桌椅,都是要我們做的。”
“都自己做?”卸完木料的閻刀閻听了這話,不由咋舌道,“元小哥你真是了不得啊!”
“好厲害!”邊上的穆姝也不停的點頭附和道,“我家大哥二哥別說自己做桌子椅子了,便是叫他們掏個木碗都不行!你比他們厲害多了!”
看著怪冷清的元七竟然被夸的紅了臉,未免被穆姝他們看見,他下意識低頭開始用力鋸起木料來。
鋒利的鋸條需要些氣力才能拉得動,早已做慣了的元七用腳踏牢了木料,以免木料在鋸的時候滑跑出去。
穆姝有些害怕鋸條,只能退遠了看。樺木刨花帶著濃郁的木頭香氣不斷落下,不多時便堆出了兩座小山。身姿挺拔的元七面不改色,竟是一口氣鋸好了三根樺木。
穆姝有心上前弄些刨花玩兒,但元七一直不曾停下來歇歇,倒是閻刀閻手兒空空,竟是白坐在那里看元七忙乎。
“你怎麼不去鋸木頭?”感覺怪異的穆姝轉頭問閻刀閻道,“兩個人一起鋸肯定很快就鋸完了!”
“呃……”被監工的閻刀閻頓時跳將起來,然後一臉不自然地朝元七奔去,口中更是嚷嚷道,“元小哥,小生來幫你!你且先歇會兒吧!”
元七知道閻刀閻從沒做過這種活計,騰手時便有些擔心道︰“閻兄,這鋸條不怎麼韌,你鋸的時候,兩只手千萬繃緊了,否則松了勁兒,說不定會崩斷的。”
他說這話顯然是在教閻刀閻怎麼使鋸條了,奈何閻刀閻一心急著接手,只知道嗯哪嗯哪的點頭,也不曉得听進心里去了沒。
“元小哥且避開些,小生力氣大,仔細小生不小心踫到你!”
閻刀閻一面說,一面就呸呸地朝自己掌心吐了兩口唾沫,待抻過筋後,他這才一副猛虎下山的架勢用力拉起鋸條來。
元七瞧他肩臂過于緊繃,以至于手下用力不均,鋸條拉的頗為凝澀艱難。他面露憂色,待要上前接手,又沒個機會,最後只能干站在穆姝身邊看著。
穆姝趁著他們換人的時候,早已抓了兩把鋸末過來。才鋸出來的鋸末猶帶著熱度,摸起來松軟柔和,聞起來還有一股子好聞的木頭香氣,她來回揉搓,玩得正是興起。
元七眼尾瞥見穆姝如此,不覺也露出了點笑意。
作者有話要說︰ 晚上還有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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