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得有點撐，確實需要點時間散步了。
散步的時候，當然需要一個好的陪聊對象。
可惜這里的風景壞了些。
久世真理摸摸肚子，又抬頭看看少年，愉快地握住了他伸來的手，順著力道站起身。想說些什麼的時候，被他輕輕捂住了口鼻︰
“悄聲。”
身披羽毛、寬袍赤足的縴瘦少年神色有些凝重，小姑娘順著他的目光，向天空看去，只見陰氣繚繞的冥府上層雲幕中，倏然有金光閃過。
無邊的黑暗仿佛被那光喚醒了，數道身影徑直向金光閃現出飛去，所過之處，陰郁的神性引得潛伏于暗處的靈魂紛紛尖叫避讓。其中有一道自遠方而來，速度最為驚人，掠過真理藏匿處時，略略停頓了一下。
真理眨眨眼，感到捂住她口鼻的手加大了力道，便自覺地壓低了存在感。
“恩奇都？”冷冽的女聲如是問道。
“是。”少年微微頷首。
真理躲在少年的羽毛底下，猶如雛鳥在成鳥的羽翼庇護下。她感到將她包裹的羽毛尖小幅度顫抖，撓得她脖子有些癢，險些笑出聲。
顯然，向來有話直說、懶得躲躲藏藏的良心妖怪，沒有點亮藏匿的天賦。
好在暴露存在前，大約是女性的身影意味不明地嘆了口氣，剛好蓋住真理噴笑的氣音︰
“你好自為之。”
冷冷地丟下這麼一句，被“恩奇都”忌憚的身影沒再停留，轉身飛去。
正巧，真理玩躲貓貓的耐心也差不多告竭了。她迫不及待地扒拉開羽被，與少年對上視線︰
“恩奇都？”
她見恩奇都點頭，又拿指尖指了指自己，笑得露齒，
“真理。”
綠發少年隨著她念︰“真、理。”
恩奇都的名字來自一種她學過的人類語言，小姑娘驕傲于自己的發音如此完美，學過的東西還沒有丟掉。
但當自己的名字從這個與人類相仿的美麗生物口中說出時，一種比驕傲更深刻的情緒，很快佔據了她的心房。
她好像又被絨羽撓了兩下，說不清是舒服還是不舒服。
恩奇都向四下里掃視一圈， 的黑暗便像潮水般退去。
他的目光如嘆息，掠過久世真理懷抱的金斧，溫聲解釋道︰
“來到冥府的生靈若是被冥府女王的下屬發現，將再也無法離去，這里對你很危險。”
——聲音真好听。
“不屬于此處的、遠方的客人，你為何而來？”
真理甚至都忘了關注他話語的意義，只是傻乎乎地看著他不回答，直到綠發少年困惑地皺起眉︰
“是剛剛摔傷了嗎？”
真理下意識地搖頭。
恩奇都的羽被又厚又軟，她一點都沒摔疼。
“那莫非是……不太擅長此處的語言？”
這次真理還沒回答，恩奇都先露出恍然的神色，
“原來如此，你的長相確實與任何城邦的人類都不一樣。讓我猜猜——”
他再次看向那把引人注目的金色斧頭，這次嘴角有了點笑意︰
“此處位于瑪什山正下方，依你的墜落速度，起落點大約是中斷的位置，那里是山的入口——”
“真理是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從那里落下來的。”
恩奇都沖她眨眨眼︰
“多半還是一個金光閃閃、怒氣沖沖的家伙，害得你落到這種境地。”
小姑娘的眼神蹭地一下亮起來。
她覺得眼前的人形和她弟弟一樣聰明，啪啪啪地鼓起掌來。
久世正義平時的態度拽得上天，但只要真理一夸他，保管現出原形。綠發少年卻不吃這套，反而面露苦笑︰
“還真是啊。”
“……穿過瑪什山的隧道，跨越十二拜爾的黑暗，將抵達世界盡頭的死亡之海。在大洪水中幸存下來、過去曾為人類的智者——烏特那批詩提，就居住在海灣口。傳說若向他詢問，就可獲知永生的秘密……”
恩奇都說著說著停住了，望了望異變的冥府上空，很是無奈地嘆氣︰
“太陽神沙瑪什不會在夜晚以外的時間，讓陽光進入冥府，會出現這種失誤……大概是那位麻煩的王，想強行闖入瑪什山的隧道——”
“我很抱歉。”
“抱歉？”
真理新奇地望著恩奇都。
良心妖怪開始她的覓食大冒險後，接觸多的人類也有兩位數了。在這些人中，只有平和島靜雄對她道過歉——那還是對方不小心把她誤殺了。
可恩奇都沒有理由對她道歉。
她摔到冥府，並不是恩奇都的錯。
小姑娘向恩奇都提出這個問題，得到了讓她更加困惑的答案︰
“因為那位麻煩的王，是我生前的摯友。”
“他此行……大約與我有關。”
-
大多數的良心妖怪都沒有“生前”與“死後”的概念。
因為吃得很飽不急著覓食，真理並沒有注意到恩奇都的異常，她只是以為對方是個良心能量無味的好人，又或者是酷似人類的另一種不可食用種族，卻忘了亡魂是無法食用的。
死亡呀。
真是浪費。
如果恩奇都還活著，會是什麼味道的呢？
恩奇都似乎認定了“我朋友的錯就是我的錯”，把真理看作自己的責任，要將她送回到人間。
真理跟在恩奇都身後，走走停停，時不時在他的叮囑下鑽進羽被里藏好，躲開巡邏的冥府神官們。那些神官似乎都與恩奇都關系不錯，據恩奇都說，是因為那位金光閃閃的王在他死後給冥府的神官們賄賂了不少寶貝。
“吉爾總是這麼奢侈……真是浪費。”
恩奇都訴說往事的時候，嘴唇微微勾著，卻讓真理看得有些高興不起來。原本對人類表情學教材深信不疑的小姑娘，第一次開始懷疑——
真的如教材上寫的︰笑容是喜悅？臉紅是憤怒？哭泣是悲傷？
在擺脫了食欲的糾纏後，作為頂級口糧的人類沒有變得簡單，反而更加復雜了。
“冥府沒有直接回到人間的道路，”恩奇都跟她解釋道，“但是有一條小道，與水神埃阿所居的甜水世界相連。那是位仁善的神，無意間流落至冥府的活人若向他祈願，可從連接冥府的水底升起，重回地面。”
“恩奇都呢？”
“我？”綠發少年有些訝異，“我已經死了。”
他還是那樣，眉眼溫和地笑︰
“亡魂是無法回到人間的，真理。”
本來還興沖沖趕路的真理一下子蔫了，她磨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磨蹭蹭地拖進度，一天的行程變成兩天，兩天又拖成了五天。
路有點遠，但真理完全沒覺得累。從齊木那里搶來的能量還積攢在體內，連一半也沒消化完。倒是恩奇都，眼看著小姑娘越變越瘦，已經從一個圓滾滾的河豚，變成漏了一半氣的河豚了，先內疚了起來︰
“你沒事嗎？會不會太累了？冥府沒有人類可以食用的東西，再堅持一陣子，很快就到了。”
“真理大人又不是人類。”
真理正在生悶氣，她還是胖胖的樣子，忿忿的表情更像是河豚了，原本還擔憂她身體狀況的恩奇都一下子笑了。
“笑什麼呀……”
“笑你可愛。”恩奇都傾下身，很難得地，主動揉了揉小姑娘的腦袋。
這話真理沒想到，夸她可愛的同族其實不少，但那些人都沒和她說過幾句話，根本不了解她。那幫稍微有些接觸的老年妖怪只知道哄她；姐姐和父母早就不這麼夸她了，甚至幾年都不敢出現在她面前；弟弟更是叛逆期，總是懟她；那個無聊的未婚夫和她說話總是用敬語，很怕她的樣子。
真理注視著幾天來相伴行路的恩奇都，有些茫然地指了指自己︰
“你覺得……我可愛嗎？”
“可愛。”
恩奇都並沒有把真理的“不是人類”當真，只以為她是累了，說“不當人類”的喪氣話，便柔聲安慰︰
“身為人類就算容易受傷，總體來說，還是幸福的。真理還太小，等你以後就會明白。”
“身為人類，連受傷也會幸福嗎？”
真理更加無法理解了。
她不喜歡听課，不喜歡接觸那些煩人的同族，考試只靠教材上臨時抱佛腳，平時的時間全用來看雜書。
久世真理覺得自己是喜歡人類的，可恩奇都口中的人類，似乎與她理解的那種不太一樣。
她注視著綠發的亡魂，疑惑地追問︰
“那——恩奇都覺得幸福嗎？”
“即便是死去的時候，也覺得作為人類很幸福嗎？”
跟一個亡魂討論這些，似乎不太禮貌，但恩奇都沒露出被冒犯到的神情，只是略略垂下頭，與她錯開目光︰
“抱歉。我只是神造的武器，並非人類，無法回答你的問題。”
向來對人類很有耐心的真理，好不容易不生悶氣了，又一次生出無名火來。
她不依不饒地追問︰“是幸福的對吧。”
“……是的。”
恩奇都答得有些敷衍，像是哄小孩子的口吻。可真理卻像是找到了重要論據一樣，興奮起來。
“那麼——”
真理伸出手，捧著恩奇都的臉龐，認真地打量著。就像剛學會新知識、就向老師賣弄的笨蛋學生一樣，給出了任性的判斷，
“恩奇都就是人類。”
“你的友人是人類，你會像人類一樣死去，你如同人類一樣難懂，你認同人類的幸福，並且連死亡的時候都感到了人類的幸福——所以你就是人類。”
小姑娘松開被她的歪理弄得怔愣的恩奇都，越看越滿意。心滿意足地拍拍他的肩，很隨意地宣布，
“嗯，真理大人決定欽定你為我目前最喜歡的人類啦。”
“要不要跟我走呀，恩奇都？”
作者有話要說︰ 埃阿神就是ea名字的來源啦，百度百科的翻譯好像是伊亞，不過我更喜歡這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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