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善最初以為李飛雁是在問為什麼災民會對藍大善人忘恩負義，後來她才意識到李飛雁是在問為什麼她知道藍大善人死前的心境。
“我想藍大善人何嘗不知人性薄涼之說，但他卻選擇一生以善待人，可見他內心還是相信只要他與人為善，則人必會感恩于心，而同樣懷有感恩之心的人才會對他人充滿善意。也許他的理想就是通過自己的行為向周圍的人傳播善的理念，他更相信人性本善，期待生活在一個這樣美好的世間。”
雖然只是通過李飛雁的講述，但林善就是覺得那位藍大善人有著這樣的願景。
“但是現實的殘酷打破了藍大善人的美夢，他不明白那些暴民為什麼不是他理想中的樣子，為什麼會在他那麼努力的付出下，依然沒有任何感恩的樣子，他們甚至把他當做仇人一樣對待，難道真的是人性本惡嗎？他最後哀傷的是他一生堅持的理想信念就這樣被無情的打碎，他更哀傷的是身為人卻要承認人性丑陋的事實，而這些他的同類卻依然毫無自覺，麻木不仁，如牲畜般可悲的活在這世間。”
李飛雁听完沉默了許久說道︰“謝謝你。”
“你不用謝我，我也只是猜測，畢竟逝者已矣，誰又能知道他當時內心的想法呢。”林善知道李飛雁是在謝她替他解多年之惑，但她覺得自己的猜測實在擔不起李飛雁如此鄭重的道謝。
“不，我覺得你猜的對。我一直覺得他就是這樣的人。他是個高潔君子，所以希望自己的家人、朋友、同鄉、甚至這世間所有的人都能同他一樣。他可真是天真，世人大都庸庸碌碌，並不是所有人都有他這麼崇高的理想，別人也沒有義務來配合他的理想。如今想來，他才是沒有看清事實的那個可悲之人。”李飛雁看似在批判藍大善人，可是他眼中的哀傷卻出賣了他。
“即便他是個可悲之人，你還是敬愛他，替他難過不是嗎？”林善溫柔的聲音在耳邊響起。“人性或許本惡，但人心都願向善。藍大善人這樣的人物，本就會引人愛戴，這也是人向往美好事物的本性。”
李飛雁聞言嘆了口氣道︰“是啊，所以那時我很難過。我想為他做些什麼，于是趁亂跑進藍大善人家中，救走了他的兒子。”李飛雁突然又繼續開始講述當年的事。
林善一直听著，很長時間她都沒有再出聲。
藍大善人的兒子名叫藍若水，比李飛雁小一歲。藍若水自幼過著家庭美滿衣食無憂的生活，即便是出門在外別人看到他也會因為他父親的緣故對他和顏悅色，所以藍小少爺一直不知道惡是什麼樣的存在。
直到那日暴民沖入家中燒殺搶掠，家人慘死眼前。這樣的沖擊太過強烈，以至于李飛雁發現他時他已經被嚇傻了，自那以後很久他都不會講話。李飛雁就這樣帶著痴傻的藍若水踏上了逃亡之路。
出了鎮子李飛雁才發現原來災情已經嚴重到餓殍遍野的地步了，原來他們鎮子因為有藍大善人的相助已經算是情況最好的地區了。
他不知道要往哪里逃，只是听路上一同逃亡的災民說全省都遭了大旱，死了很多人，災民決定往京城方向逃。他們想到了皇城腳下，朝廷看到這麼多的難民自然就會知道災情的嚴重性，必定會發糧賑災。
只是災民們沒想到他們還沒走出本省，就被一伙官兵以造反暴動之名攔路截殺了。貪官污吏中飽私囊，又怎麼會給這些“刁民”去京城告狀的機會呢。
李飛雁本來也往京城的方向去了，但他畢竟只是個孩子，還帶著個痴傻的藍若水，途中便被流亡大軍甩下了，等到他追上大部隊的時候只看到了一地死尸。他那時不知道是誰殺了這些災民，但直覺告訴他最好不要往京城方向走了。李飛雁雖然人小，但多年來一直獨自生存，遇事不慌，很有主見。他從死去的災民身上盡可能的搜刮些吃的和錢財，然後毅然帶著藍若水往羅伊國的方向走去。
原來李飛雁的家鄉與羅伊國只隔了一條江，他很早以前就听說過了怒滄江的對面就是羅伊國。只是從沒有人從這里過江到對面去，因為怒滄江就像它的名字一樣，江水濤濤，從東羅高原奔流而下。不要說船只，即便是千斤巨石落入江中也只能瞬間被沖走。
但當年的李飛雁卻帶著藍若水愣是從這里渡江去羅伊國的。也許是因為當時他只有九歲，還是不知者無畏的年齡；也許因為李飛雁和藍若水剛好都是浪里白條，水性極佳；也許是因為當年大旱導致水流變緩；還也許只是因為這兩個孩子運氣好。總之他們安全的從江的東岸飄到了西岸，踏入了羅伊國境內。
羅伊國幅員遼闊，但地形大多為高山凍土，荒漠戈壁。荒漠中到處存在著危險，白日酷熱缺水，夜晚寒冷刺骨，風季沙暴頻發，並且在這麼荒蕪的地方卻還活著不少能致人死地的豺狼虎豹、毒蛇蟲蟻。即便是本國人一旦離家外出都要做足充分的準備，否則很有可能命喪于大漠之中。
李飛雁和藍若水兩個八、九歲的幼童對這片土地的了解近乎于無，更是身無長物，他們最後能活著找到一個有人的城鎮，這其中的艱辛不言而喻。李飛雁多年後才知道自己當初的逃亡路線簡直就是條死亡之路，沒有一個有理智的人會如此選擇。但也許就是因為當初的他並不知道前路的艱險，反而能夠堅持到最後吧。
李飛雁和藍若水過江之後一路向北，最先到達的地方叫斯凡克城。這城鎮靠近穹蒼國與羅伊諸國的貿易通路，也常有中原旅客前來通商居住，很是熱鬧繁華。
李飛雁帶著藍若水進城之後便開始沿街乞討度日。這樣的日子李飛雁並不陌生，雖然以前在家鄉常有人救濟他，但大多還是需要他主動討要的。
藍若水顯然沒過過這樣的生活，但他現在痴痴傻傻，李飛雁也不指望他能幫上忙。還好這里的人並不貧窮，由于常見到中原人也不排斥，所以李飛雁二人的乞討生活還算可以維持下去。這樣的生活一直持續了將近一年，這一年中兄弟二人相依為命，李飛雁像個哥哥一樣把藍若水照顧得很好，藍若水也漸漸恢復了神智。他對李飛雁很信賴，把他當做唯一的依靠，也很為李飛雁著想，好吃的不舍得吃，總要留給李飛雁。只是他依舊不會說話，而且非常膽小怕生。
他們最初常被當地小孩兒欺負，但李飛雁從小力氣就很大，那些西域小孩兒雖然身量比他高很多，卻根本不是他的對手，時常被他揍得滿地找牙。在李飛雁手下吃了幾次虧，這些小孩兒也就不敢來找他的麻煩了。
西域人最是敬重強者，即便一幫孩子也是如此，況且李飛雁從小就是個勇敢仗義的性格，更是受這些當地孩子的青睞，漸漸的他們和李藍二人玩到一起，親切的叫他們“大雁”和“阿水”。
那年入秋，斯凡克城里最有錢的巴塔老爺要過五十大壽。剛好月初城里來了個游方的馬戲團，巴塔老爺便重金聘請馬戲團在他生日那天去他家表演慶祝。
這消息在城里很快流散開來，西域人茶余飯後的生活不似中原人那樣豐富多彩，什麼茶館听書，梨園看戲，青樓听曲，最不濟還有街頭雜耍賣藝。這里有的不過多是些小把戲，那些大型的歌舞戲劇只有最有錢的人才看得起。馬戲表演也是西域諸國最大型的表演之一，並且內容極為精彩，不論貴族還是貧民，大人還是小孩兒都很喜歡看。
雖然巴塔老爺邀請馬戲團去他家里表演，但馬戲表演多為各種動物表演、高空雜技等需要很大的場地，巴塔老爺家最大的院子也裝不下。人們推測到時候戲台一定會有一半搭建在巴塔老爺家牆外。那麼即便用圍擋將四周圍起，還是可以遠遠的看到一些里面的表演。
這樣的機會非常難得，所以很多人听到消息都很興奮，像要過節了一樣。這其中最興奮的當屬小孩子，幾個當地的小孩兒約好李飛雁和藍若水當天去巴塔老爺家外蹭戲看，大家都很盼望那天的到來。
作為中原小地方出身的孩子，李飛雁和藍若水當然沒有看過西域馬戲團的表演。他們兩個也很期待看一看，他們曾跑到城東馬戲團扎營的地方看過，馬戲團有幾十個人，其中還有幾個和他們差不多大的小孩子。他們的表演道具全裝在瓖著鉚釘的大紅箱子里，由馬車拉著，駱駝馱著。最吸引人的還是那些關在籠子里的動物，有獅子、老虎、黑熊，其中還有兩個長得很高大長鼻子大耳朵的動物，李藍二人從來沒見過，後來問別人才知道那就是大象。
兩個孩子雖然是流浪至此，無依無靠，但心性同一般小孩子一樣，遇到這樣的事情難免興奮。但他們不知道的是，此時危險正在向他們接近。（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