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了考場,林明手搭涼棚,望了望當空的烈陽。
下午三點多鐘,正是一天最熱的時候。
他的整個暑假,都放在了學習里。市一中的升學考林明咨詢過李奕後,有了一定了解,只考語數外三門。其中外語非常重要,如果其它兩門不合格,外語分數超高,一中也有可能會錄取。
因為市一中有一個國際班,是整個湘省唯一培養出國留學的學生的班級。到了一中這樣的地步,談每年考多少個首都水木,已經沒有什麼意義。每年培養多少個世界排名前幾大學的學生,才是拿得出手的資本。
雖然林明不一定就只考國際班,但萬一其它科目掛了,先搞到一中去,再想辦法換班也是一個選擇。像市一中這種學校,其實寬松許多,已經屬于比較精英化的教學模式,培養學生的興趣愛好,亦是其中一種針對性的教學方法。
打個的士一路來到家屬院,在門口林明看到了幾個院子里的小屁孩在捉迷藏,不遠處的麻將室里 里啪啦的麻將聲。門口的保安盡職盡責地在傳達室里守著,遠方正有一只大鳥飛過2002年的雲城。
在這個夏,林明走在這個安靜的小巷子里。也許是劇本里本就該這麼寫的,在這里度過幾年,等父親辭職去做生意,發家致富,買幾套房子幾輛車,人生的規劃,也就這樣了吧。
林明沒有急著回家,他很享受這樣寧靜的午後。坐在院子里樹蔭下的石椅上,他恍惚間有些出神,在那些小屁孩的身影里,看到了兒時玩伴的模樣。
周運凱去了帝都,不知道現在在做什麼。安爺注定和他們不是一個世界的,未來他會去世界頂級大學,走上不同的人生。
凡人畢竟是凡人,永遠都沒法跟他們這樣的天才比,唯一能比較的,或許他們在小時候,也和自己這樣的凡人一樣貪玩和懵懵懂懂吧。林明靜下心,想起那時候的伙伴們,卻是啞然想笑。將來,他們是否也會回到這里,再像現在的他一樣,發出這樣的笑聲。只不過林明是從年近30的歲月,穿過時光的痕跡,就這樣走到了現在。而他們至少目前來說,肯定不會有這樣的心態和想法。有的人總說少年老成,可生活閱歷,卻不是智慧就能彌補的,它需要時間的沉澱。
林明經過這場沉澱,就自然而然地走到了今天。他有時候也會在想,自己接下來要做什麼。是跟著時代走,還是引領這個時代向前。老天爺讓他回來,總歸有它的一些安排。可現在想來,那畢竟只是他的一廂情願而已。
老天爺告訴他。
你想怎麼做,是你的事情。我從未逼過任何人,也不會對誰做些什麼,只有生活才會逼著你前進。
然後一步一步走來,林明覺得有些事情注定沒有了方向,但命運的安排有的時候就是這樣的。你以為扼住了命運的喉嚨,卻偏偏只是命運在對你開的一個小玩笑。人生的道路上,依舊有太多太多的東西在等著你。
他坐在石椅上發呆,就這麼看著前面。院子里還沒有清掃,地上全是樟樹的子,夏日蟬鳴,那聲音像是某一種能催人入睡的魔音,令人昏昏沉沉,像是要睡著了。
一雙輕柔的手遮住他的眼楮,林明愣了一下,臉上卻又浮現出了一個笑容。
這一生,有一知己,便已是不怨。
“在想什麼呢?”
安然側著腦袋,瞪著一雙水汪汪的大眼楮看著他。
林明說︰“在看你。”
“騙人。”
安然撅起嘴巴︰“剛剛我又不在。”
林明深情地看著她︰“可是,為什麼我的眼里全是你,為什麼當我睜開眼楮的時候,整個世界,都是你的身影呢?”
安然翻了個白眼,如果還是一兩個月前,她會被這種話給羞紅了臉頰,可現在經受林明太多的套路洗禮,早就知道林明的嘴巴,像是抹了蜂蜜一樣甜。有人說,寧願信這世上有鬼,也別相信男人的嘴。
安然覺得,這話果然不假。至少到了現在,她就已經不會再被林明的任何套路有了動搖。
“快開學了。”林明看著她,“暑假過得開心嗎?”
“還行。”
安然想了想,她的這個夏天,因為要學舞蹈,其實真正玩的時間不多。而對于女孩子來說,也沒什麼好玩的時候。不像範磊黃安文趙皓他們這些學渣,終日泡網吧和游戲廳,玩得不亦樂乎。
林明站起來,拍了拍屁股,對安然說,“走,我們去散散步。”
這個世界上沒有人能對安然說一句走,我們去散散步,安然就會跟著他走。因為這個世界沒有人住在安然的心里,也不會有人住在安然的心里。
生命過的很短暫,我們總是在這個短暫的生命里,渴望尋找一個屬于自己另一半的幸福。
就好像在買鞋的時候,總要試一試這雙鞋合不合腳。
有些人覺得不合適,就分了手。
有些人覺得還不錯,就自然而然在一起度過了這一生。安然是驕傲的,因為她長得很美,成績很好。不論是在院子里還是在學校,暗戀和喜歡她的人能從九一大道排到金福區市政府去。
可是林明說跟他走,安然就跟他走了。
他們漫步在林蔭小道上,路過一家幼兒園,用鐵網做圍牆。里面是玫瑰叢,鬼知道為什麼幼兒園會栽玫瑰叢,也不怕開花的時候扎到小朋友的手。偏偏旁邊還有顆芭蕉樹,那樹上長了綠色的香蕉,很小一支沒有成熟。
林明看到了旁邊從鐵網里鑽出來的一朵小花,就想去摘一朵。他想起了小時候自己和袁雯雯那些女孩子在院子外的草地玩,他在地上撿了一些小野花,編成了一個花環戴在袁雯雯的頭上,說要娶她。
那個時候袁雯雯是他們這群人中的大姐頭,什麼事情都帶他們玩。捅馬蜂窩、去河邊野泳、上附近的荒山上野炊,什麼事情她都敢干。
與當時候怯生生的安然不一樣,袁雯雯才是他們那時憧憬的對象。
然後林明說完這句話,就被袁雯雯拿花環砸在了頭上。現在想起來,那時的純真與美好,也的確是一件很讓人懷念的事情。
“誒,你干嘛呢。”
林明才剛伸出罪惡之手,想把那朵玫瑰取下來,幼兒園的門衛室就冒出個阿姨的腦袋,指著他說︰“不準偷花,听到沒有。”
林明吐了吐舌頭,低下頭紅著臉迅速離開。饒是他臉皮再厚,被人當偷花賊,也是十分尷尬。
安然咯咯咯像個小母雞似地笑個不停,一邊笑,還一邊揶揄打趣道︰“采花賊。”
反正在安然面前出丑也不是一次兩次,林明也習慣了。
他無所謂地聳聳肩︰“其實那花肯定是願意被我采的,你看它頑強地穿過鐵網的束縛,就是想去另外一片廣闊的天地。古人說,一枝紅杏出牆來,紅杏為什麼出牆,還不是若孤芳自賞,那自己的天地便太小了一點。”
安然白了他一眼︰“就你歪理多。”
兩個人在午後的雲城街道漫步,像未來每一天要過的日子那般,平平淡淡地走著。穿過時光的盛夏,走在充滿斑駁年月的影子里。道路兩旁綠蔭參天,有老舊的房屋,磚瓦砌成,上頭爬滿了爬山虎。
可惜隨著雲城市中心改建完成,慢慢地向周邊延伸。香春路這條老街離市中心實在太近,當城市化的步子如洪流一樣席卷開來的時候,任何古老和陳舊,也只剩下革新。
道路兩旁的那些老樓,大都寫了拆字,里面空無一人,剩下殘垣斷瓦,在遮天蔽日的道路里,在綠蔭參天的樹木海洋中,顯得那麼蕭條。
唯有爬山虎,依舊郁郁蔥蔥。
還記得那年在附近的小學讀書,書上有一篇課文,說的就是爬山虎的堅韌。現在看起來,再堅韌的東西,也終究抵不過時間的沖刷和洗禮。哪怕這並非是它們的本意,但人為影響,亦不也是自然的一部分嗎?
林明牽著安然的手,他們穿過大街小巷,穿過繁華的鬧市城區。兩個人像兩個小孩一樣,瘋瘋癲癲,童心未泯地追逐在這繁鬧的世間。大手牽著小手,嘻嘻哈哈悠然地渡過這個夏。
不知不覺地走來。他們走過了許多條將來要被推翻重建的街道,許多棟即將消失的樓房。就這麼行走,林明恍惚間才發現,他們居然走到了市一中大門口。
林明抬起頭,呆呆地看著那塊代表雲城市第一高中的金色豎牌,久久不能回神。這塊牌子的對面,就是一條寬闊的老街。
他回頭看了一眼那老街巷口後的一塊平地,那平地沿著台階走上去,是個搭著棚子的台球室。
恍若隔世,但卻又好像人生的道路,就停在了眼前。
2002年8月的這個台球室,與2003年4月的時候,沒什麼區別。但林明知道,8個月後,常年盤踞在市一中附近新概念網吧的一群小混混,會在這里等著他們。然後雙方一言不合,打了起來。
那時候的記憶是林明這一生都難以忘懷的回憶,他就這樣親眼看到安然倒在了他懷里,親眼看著她停止了呼吸。哪怕手心里傳來柔軟的熱度,卻依舊令他感到心悸。
命運就像是一條要往你頭上套的繩索,鎖住你的鎖骨,在脖子上繞上一圈。在你最關鍵的時候,會有一雙手將你向前方的懸崖一推。
那麼。
一個人的人生,也就在這里畫上了一個完美的句號。
該來的,總是會來的。
林明不奢望自己這一生能改變什麼,他什麼都不想要,也什麼都不在乎。
可唯有安然,是願意他拼上一切,想換回來的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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