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感覺其實極不明顯，只在舌尖上一晃即逝，不是長期浸淫此道的人根本品不出來的，斑斕見過太多南來北往的上品好茶，才能體會出其中的細微差別，料想那萍水縣雖是產茶之地，但畢竟地處深山荒僻之地，這里人的見識有限，應該無人能品得出來。如果忽略了這一點，這朝雲就完美了。
且說，秦湘退回茶台坐下。秦百森起身，向對面茶台的邱瑭、柳青青拱手施禮︰“朝雲獻丑了，還請多多包涵。”
邱瑭並不起身還禮，只是略微點了點頭，對柳青青說聲︰“青青，剛才大家都稱贊秦家小姐，秦家不過是個暴發戶，柳家卻是世代高門，你可不能輸給她啊！”
“瑭哥放心！”柳青青臉龐陀紅，含羞點頭。
其實柳家也不是什麼世代高門，只是她家跑運輸有些年頭了，不像秦家，只是這幾年才出頭。但柳家比起黃、邱這些世族大家，也是不值一提。那邱瑭把“世代高門”的名頭送給柳家，其實是暗示柳家與邱家門當戶對，算是認了這門親。柳青青當然听得出這話外之音，心頭激動。又見秦湘先出了風頭，心頭也憋著一股勁，要與秦湘較量一番。
兩人只顧說話，渾然不覺還沒給秦百森還禮。秦百森只得尷尬地點點頭，坐了下去，臉上露出不忿之色。秦湘卻是臉色嫻淡，端坐不動。
眾人也看出邱、柳二人的失禮。尤其是那邱塘，當著這麼多人的面直呼秦家“暴發戶”，這也太過了！只是，邱家的名頭比起秦家高出太多，世人大多勢利，心態上就偏向邱家，對這一失禮，也不好明說。
不一時，邱瑭將岫岩置于茶盤上，端起茶盤，在大堂中走過一圈，所過之處，一片贊嘆。
那岫岩與朝雲截然不同，葉片墨綠，卻是透著精光，如墨玉一般，深沉而幽邃。眾人紛紛議論︰
“朝雲雖好，卻是輕浮了些，不及岫岩厚重。”
“平心而論，單以茶色論，岫岩略勝一籌。”
“也談不上勝一籌，茶色各有所愛，只是，本人更喜歡岫岩的穩重。”
斑斕听在耳中，心頭冷笑。平心而論，朝雲與岫岩的茶色，完全不同，單就茶色而言，兩者一個清虛、一個厚重，一個如水，一個如山，都是上等品色，但兩者根本就沒有可比性。眾人偏向岫岩，無非是邱家勢大而已。
邱瑭回到茶台，開始煎水，那柳青青拿出精神頭來，做出儀態，擺弄茶具。
那柳青青不愧是萍水縣第一茶仙子，沐淋、暖杯、迎茶、養水、點水一套程序下來，做得儀態秀美、風情萬種。漸漸地，眾人的注意力完全被柳青青吸引，完全忘了她剛才的失禮。
只見柳青青縴手舞動，行雲流水，三起三落，茶盞中騰起水花，但見盞中水花升騰，茶芽卻是舒展沉底，並不上浮。
眾人都是吃了一驚。一般茶葉沖水後，干燥的茶片有個浸水的過程，應該是先浮後沉，而岫岩卻是始終沉于水底，並不上浮。這有兩個可能性，其一，茶葉炒制不足，含水量太高。第二，茶片本身厚重，如烏木沉水一般。前者是一種低級錯誤，後者卻是可遇不可求的茶中極品！
那岫岩茶色晶瑩，已經決定了，茶葉沉底，不可能是因為那種低級錯誤！否則，那含水分的墨綠色的葉片上透不出毫光！
只有一種可能，邱家拿出來的岫岩，是千年茶樹結出的茶晶！
眾人都瞪大了眼楮，這可是多少年難得一遇的奇遇！
盞中水花翻騰，卻是煙雲不起——那岫岩的厚重超出了人們的想象，它居然拖住了水汽！
而眾人的分明聞到茶香四溢。
也就是說，茶香透過水汽，直接彌散開來！
且不論那茶香如何，單說那香氣透水的厲害，就足以讓眾人瞠目結舌！
斑斕心中驚嘆不已，這種現象有一個說法，叫“潛龍鳴淵”，說的是那茶香如深淵中的龍鳴，透水而出！這在上江城的品茶高手圈子里，也是極為罕見！
斑斕震驚不已。原以為萍水縣只是個小縣城，有點好茶也不奇怪，但要說到精品，就談不上了。可沒想到，前有朝雲，後有岫岩，那不僅僅是精品，完全堪稱頂級精品！別說是上江城，就是到了京都，與全國各地名茶比拼，也不會落了下風！
斑斕再也不敢大意，打起精神來，仔細品味。一轉眼，卻見坐在看台頭排的林銳，注意力完全不在岫岩上，眼楮時不時偷瞄秦湘兩眼。
斑斕心頭冷笑。“潛龍鳴淵”可遇不可求，是茶客們孜孜以求的勝事，那林銳卻對此毫不在意，只知道看美女！愈發證明，這小子根本就是個門外漢！
只要這個小刁民是個門外漢，事情就好辦了！到時候，這小子忽悠不過去了，斑斕就有機會挺身而出，給林銳好好上一課！拳腳厲害又怎麼了，那是粗人玩的！本小姐讓你好好見識一下什麼是“文化”！
茶香一起，柳青青把茶水分置三個茶盞中，端起托盤，盈盈起身，向兩旁看台淡淡一笑，來到裁判席前，如秦湘一般，把茶盞置于三位裁判的茶幾上，然後後退兩步，垂手而立，也是亭亭玉立。
眾人一片嘆息︰“柳家小姐，雖沒上過大學，這體態儀表，不輸于秦湘！真是天生麗質啊！”
“她要是到上江城歷練一番，只怕早把秦湘比下去了！”
“有些東西，是天生的，後天學不了！”
“怪不得邱家看上她，柳家雖比不上邱家勢大，但單論柳小姐的儀態，卻也門當戶對！”
斑斕听著眾人的恭維，心中又是一陣冷笑。
女人在女人面前，是藏不住的！何況，斑斕見多識廣，聰明透頂。
那柳青青的舉止容貌近乎完美，但斑斕一眼就看出，這儀容的做作。柳青青的骨子里是冰冷孤傲，茶道講究的是謙和，這本身就是一對矛盾。茶的謙和是骨子里的，柳青青的孤傲也是骨子里的，用一種虛假的表象來應和茶的本質，破綻百出！尤其是柳青青在秦百森面前表現失禮，完全與茶道背道而馳！邱家的岫岩的確是茶中極品，但邱家請柳青青來擔任茶仙子，明顯是找錯了人！看來，邱家所謂的底蘊，也不過如此。
三位裁判品茶已畢，黃永祥示意，柳青青退回了茶台。
三位裁判離席，去了屏風後面進行裁議。
眾人自由議論。有說岫岩高妙的，有說柳青青茶道精湛的，還有說那邱瑭帥氣的，總之，議論一邊倒，都說邱家的好處，從茶到人到家世，都要高于秦家一籌。
李美桃坐在後排上，也是得意洋洋︰“邱瑭帥，柳青青漂亮，就把朝雲比下去了。秦家也是的，這麼重要的比賽，卻找個糟老頭子來，不輸才怪！”那李美桃不懂茶，以為帥和漂亮就是斗茶的全部。
雲朵說道︰“其實秦湘也挺漂亮的……”
李美桃不客氣地打斷了雲朵的話︰“朵兒，你今天怎麼老是向著外人說話！青青是咱們姐妹，邱瑭是咱們同學！你不向著他們！我看你被林銳迷了心竅。”
雲朵忍耐不言。她爸爸是縣醫院副院長，李美桃的爸爸是衛生局局長，是他爸爸的頂頭上司。雲朵哪里敢頂撞李美桃。
李美桃卻是一發不可收拾︰“說起林銳，也是窩心，反正，我是絕不承認他是同學，哪怕是一個班的！你看他，一點都不懂茶，還大模大樣坐在頭排，真是不要臉！還有他那個姐姐，一個鄉下丫頭，跟著林銳啥也不懂，也好意思坐在頭排，不懂規矩！有這麼個弟弟，我都替她臉紅。還有那個鄔金水，真是的，我都不知道該怎麼說他們了！”
林銳坐在頭排坐席上，悶聲不語，一臉的懵懂，注意力明顯也不在茶上。雲朵看著也是糟心，這個林銳，顯然是啥也沒看懂。
眾人正說著，一聲驚堂木響，三位裁判步出屏風，來到坐席上坐下。
眾人停止了議論。目光齊刷刷投向了主裁黃永祥。
黃永祥站起身來，看了看斑斕和路茗傳，斑斕點點頭，路茗傳還是閉著眼楮，像是睡著了。
黃永祥輕咳一聲，說道︰“三位裁判一致裁決，本場斗茶，岫岩勝！”
全場一片歡呼！
斗茶決賽，都是茶中極品，很難分出伯仲，所以，以往斗茶，很多情況下，兩名副裁一比一，然後由主裁投出關鍵一票。而這一場斗茶，卻是三比零！岫岩完勝朝雲。
這個結果，既出乎意料，也在情理之中。
出乎意料的是，這是十年來第一個三比零，勝負雙方差距太大。清理之中的是，輿論早就倒向了岫岩，岫岩勝出都在大家意料之中。
秦百森、秦湘父女倆起身，向對面的邱瑭、柳青青施禮道賀，那秦百森面色有些不甘，秦湘卻是平靜如水。
柳青青端坐不起，邱瑭站起身來，向著秦家父子擺擺手，高聲說道︰“各位父老，邱家小勝一場，不足掛齒，只是斗茶雖是雅興，但也有規矩，還請秦家按規矩辦事！”
秦百森的臉，頓時一片陰郁，眼淚差點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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