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類總是習慣過分的依賴眼楮。
即使已經有無數人的說過眼楮是人身上最擅長欺騙大腦的地方,人們仍然堅信著“耳听為虛,眼見為實”;而當他們無法用眼楮去觀察,便轉而依賴听力和觸覺。
這是一種太過傲慢的行為,因為千百年來的固化經驗和思維讓人們下意識的選擇使用眼楮來辨別周圍的一切,在人類認知範圍內的,便教導給下一代,若是無法理解的,便不約而同的選擇擯棄或是忽略。
莎法爾曾經不太理解這個。
因為當人們還是小孩子的時候,他們明明就能注意到更多的東西——哪怕他們大多數無法理解也無法從成年人那里得到一個合理的解釋,只要他們沒有感覺到危險就會繼續樂此不疲興致勃勃;所以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內,熱衷于在人群里觀察人類的莎法爾要如何躲避這些敏銳的小不點是她唯一的苦惱。
她習慣了自己站在他人面前卻不被發現,所以當格雷諾耶輕松越過彎曲的小巷出現在她面前、用那雙眼楮直勾勾的看著自己的時候,她的確是有些意料之外。
……不得不說,那個畫面有點驚悚。
莎法爾好奇的回望著那個奇怪的青年。
那個時候的莎法爾•斯塔克還不叫這個名字,她當時雖然算是長時間的呆在在人群之中但是從始至終也並沒有賦予自己一個人類社會身份的想法,不過為了方便,這里暫且還是用這個名字如此稱呼她好了——
總而言之,莎法爾了解人類的這一傲慢的特質,她曾經只需要欺騙他人的眼楮就能把自己輕松地隱匿于人群之中,在最近的距離觀察他們的一切,這種生活直到那個制革匠的小學徒赤著腳弓著腰,出現在她面前為止——
那個干瘦的、寡言的、蜷曲著手指站在角落里,臉頰和脖頸都帶著大片丑陋疤痕的奇怪青年人,身上套著一件破舊的麻布衣裳,他雖看著瘦小,那雙手臂卻頗為有力,青年小心翼翼的看著她,目光純淨又直白,第一眼給人的感覺像是個茫然無知的孩童的靈魂居住在了一個成人的身體內,模樣看起來顯得格外矛盾,卻又在細節處有種微妙的契合。
“……你能發現我。”
青年看著莎法爾好奇的回望著自己,他從未听過有人用那麼溫和的聲音與自己說話,面對著那雙毫無惡意仿佛可以看透一切的藍眼楮,格雷諾耶卻退後了一步。
——若要非要解釋點什麼,那麼他此刻感覺到的是恐懼與他自己都無法理解的敬畏之意。
讓•巴蒂斯特•格雷諾耶;用尋常人的評價來看,他是個從出生那一刻就讓人莫名心生畏懼又擁有著頑強生命力的可怕怪物,但是若從他的天賦和才能來看,他卻又是個毫無疑問曠古絕今的天才。
而在莎法爾看來,格雷諾耶是個絕世天才,是無形無色的氣味王國里毋庸置疑的至高君王;他沒有接受過教育,也沒有接受過旁人的疼惜與憐愛,出生的第一聲嚎哭將母親送上了絞刑台,因為沒有氣味被乳母拋棄,自小生活長大的場所里也被其他的孩子莫名其妙的排斥著——
在他的世界里從來沒有過與愛相關的東西,這些東西對他來說同樣也是觸踫不到也了解不到的東西;青年嗅聞最多的情緒是憎惡與恐懼,那些美好又幸福的感情對他來說是無所謂的更無須提及;所謂的道德倫理、善惡是非,這些對于格雷諾耶而言,都只是無關緊要的東西。
只有氣味,氣味是他人生中最重要也是近乎唯一的組成部分。
這是他天生就擁有的能力,也是他唯一能夠理解的東西——
除去那些千奇百怪的氣味,他還能能嗅聞人類理解和不理解的一切事情,比如他十三歲那年被拉加爾夫人賣給那個制革匠的時候,格雷諾耶就從吸入對方氣味的第一時間理解到,自己的生命被扼在對方的手里。
再比如他不久之前踫上的那個拎著一籃子黃香李子的紅發少女,他了解人類的氣味,了解女人的氣味,卻從未感受過如此奇妙的香氣,那個姑娘讓格雷諾耶第一次感受到了什麼叫做天堂一般夢幻的幸福感……不過那姑娘的氣味因為格雷諾耶的失誤永遠的消失了,當她終于理解了這件事情後,格雷諾耶有生以來第一次感受到了絕望的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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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p; ……但是那種程度的痛苦還不至于讓他感受恐懼。
因為那少女氣味給他所帶來的幸福尚且還是可以承受的,那只是是讓格雷諾耶理解自己的才能並引出後來一系列事情催促他解開氣味奧秘的鑰匙。
他剛剛才在自己的世界里構建了氣味的宮殿,那些數以萬計的氣味被這位國王陛下分列的愈發清楚——直到現在,格雷諾耶的氣味宮殿和他毫無自覺的傲慢,被這個神秘女郎身上的氣息輕而易舉的擊碎成了虛偽又脆弱的無數碎屑。
如果說先前那個女孩的氣味只是像融了蜂蜜的甜牛奶里浸透了一條薄綢子,是一種柔軟甜蜜又極為純潔的美妙混合體;那麼眼前的女人的氣息就是某種更加宏大、更加復雜艷麗……像是一片驟然在格雷諾耶面前展開的氣味的海洋。
清涼的、熱烈的、甜美的、苦澀的……很難相信一個“人”的身上能感受到遠勝于這整片廣場乃至于這整個城市的復雜度,而且更加不可思議的是這些氣息全都是令人喜愛的,迷醉的……
只要一點兒,格雷諾耶就能為她發狂。
而現在,展現給這年輕人的是一片深邃廣闊不可捉摸的浩瀚海洋。
她的身上帶著類似于之前那個女孩子身上的氣味,但是那種氣味卻只是組成她氣味海洋的毫不起眼的其中一點,至于那些他曾經在那些暴怒和悲傷的人們身上聞到的氣味,在她身上反而匯聚成了某種苦澀又清澈的香醇氣息……而且和前者一樣,也只是她身上的一部分。
于是可憐的格雷諾耶被她徹底搞糊涂了,也開始發自內心的覺著害怕︰她太神秘,也太復雜,復雜地遠遠超過了格雷諾耶所能承受的極限——所有格雷諾耶知道的不知道的那些美好氣味匯聚濃縮這一個人的身上,對于格雷諾耶來說無異于一次太過奢侈的饕餮盛宴。
——有那麼一瞬間,格雷諾耶覺得自己面對的不是一個年輕的女郎,而是一個世界的集合體。
他不知道自己心中的敬畏與渴望從何而來,如果說格雷諾耶對于那紅發少女的渴望與貪婪尚且還能在他的理解範圍之內,那麼眼前這人的氣味的復雜度龐大得只能讓他恐懼——即使女郎身上的氣味依然是夢幻般的美妙,遠勝于任何一種香氣也是一樣
他太信任自己的嗅覺了,乃至于當他的天賦帶給了他旁人無法理解也無法接受的真正事實的時候,這可憐人便只剩下了幼獸一樣細弱的嗚咽和瞬間軟下來的腿腳。
這時那女郎向自己走進了一步,格雷諾耶終于無法承受這種太過可怕的美妙,嚇得轉頭就跑——
于是這畫面落在旁人的眼里,就是這奇怪的青年人盯著另外一個年輕的姑娘看了一會,結果在人家走過去的時候瞬間跑開的滑稽畫面。
可惜的是沒有任何一個人注意到他們兩個︰格雷諾耶生來沒有氣味,他被這個充滿著氣味的世界孤立在外,至于莎法爾……她想要不被人注意,實在是太輕松了。
讓•巴蒂斯特•格雷諾耶引起了莎法爾高度的興趣,這個世界上的天才絕對不在少數,被人贊頌的,被人恐懼的,莎法爾見過了成千上萬個“天才”,但是類似于格雷諾耶這樣的她卻還是第一次見。
這個時候的格雷諾耶尚且還不知道莎法爾賦予自己的極高評價,因為他正全身心的投入到了如何保存香味的工作和學習之中,他沒有貪婪到試圖保存那位黑發女郎的氣息,這個時候的格雷諾耶覺得自己只要保存下那個紅發少女氣味就可以滿足。
他這麼想著的時候,心里翻滾的情緒是連他自己也沒有察覺到的委屈和心酸——瞧啊!他放棄了一整個夢幻的世界,只用了一點點的甜品用來取代!
要知道在和氣味有關的事情上,格雷諾耶可是個相當稱職的吝嗇鬼。
這段時間里,這年輕人用了些手段得到了一位香水師的教導和幫助,並很快的踏上了前往奧爾良的嶄新旅途。
至于莎法爾,她依然在繼續游蕩,觀察,一直到了1766年的四月十五日,莎法爾才得到了那個年輕人的消息。
“制造香 水的伙計讓•巴蒂斯特•格雷諾耶,”莎法爾仰著頭站在暴怒的人群之中,看著那個穿著制服的傳令官大聲的喊道,“應在四十八小時內被押到城門前的林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蔭大道上,在那里面朝天空地綁在一個木十字架上,然後由行刑者用一根鐵棍活活地猛擊十二下,使他臂膀關節、腿、髖和肩膀碎裂,並釘在十字架上示眾,一直到死。”
莎法爾抬著頭看著那個脖子上套著鎖鏈的青年,憑著極好的目力能看見原本神情麻木冷淡的青年忽然鼻翼翕動,然後他扭過腦袋,直勾勾的對著她的方向“聞”了過來。
莎法爾附近的人群立刻發出了驚恐的呼叫聲。
“他看過來了!”
“那個瘋子!”
“絞死他!!!讓他也嘗嘗我妹妹的痛苦!!!”
讓巴蒂斯特格雷諾耶對于那些惡毒的咒罵無動于衷,他只是用自己的眼楮看著那個熟悉又有點陌生的年輕姑娘——若是他的嗅覺讓他無法確認這是個鮮活的人,那麼就換作眼楮來確認吧——可惜他短暫的人生經歷從未有過需要他用表情表達自己感情的機會,于是那個僵硬的微笑並沒有來得及成型他就被士兵拽下了樓梯,轉頭送進了監獄。
就目前來看,這是個意料之中卻又有些無聊的結局。
莎法爾在這里等了兩天,她準備看完這一場戲劇的落幕後再去下一個地方找找看好玩的東西,然後就在廣場上,那孩子給了她一個天大的驚喜。
她看著那個年輕人從馬車上走下來,穿著藍色天鵝絨的外袍和白色的絲綢襯衫,腳上是白絲襪和帶著搭扣的精致鞋子,他的手腳和脖子都是自由的,軍官和士兵跟在他的身後,那恭敬的模樣像是看著什麼尊貴的紳士。
大概是五分鐘之後,莎法爾看著那個略有些跛腳的年輕人笨拙的走上處刑台,從衣兜里掏出了那條沾著香水的手帕。
他試探性的揮舞,隨著風帶走香氣,那氣味在廣場上方輕飄飄的散開了——除了莎法爾大概沒有人能理解到發生了什麼,因為她是除了格雷諾耶以外唯一一個保持著同一種姿態觀看全程的,她站在那兒,用自己的眼楮看著格雷諾耶的表情從試探到得意,最後全部化成了嘴角僵硬而冰冷的嘲諷冷笑。
那些人們瘋狂的追隨著他的每一個動作並為此發出了夸張的歡呼和尖叫——其實只是像是追隨著他,格雷諾耶帶著最後一點期待松開了那條手絹,于是人們的注意力轉移了,他們神態迷離的伸長手臂試圖抓住空中飛舞的帕子,他們追隨的不是格雷諾耶,而是他那瓶小小的香水——
一瓶全部從他人身上掠奪來的氣味,他看著香水發生了作用,卻絲毫享受不到這勝利的甘醇,格雷諾耶花費了兩年時間制作這魔藥般可怕的香水,他渴望著愛與關注,卻在歡呼聲中覺得憎惡與厭煩,他的憎惡也毫無用處,因為被香味迷幻了神智的人們根本不在乎“神明”臉上的笑容究竟是神聖的還是丑惡的。
……何其諷刺的結局。
格雷諾耶想要的很簡單,卻又那麼困難——在最後一個看似冷靜的里西斯沖上來卻只是抱著他痛哭,並大喊著“我的兒子”之後,格雷諾耶只能感覺到窒息。
他最初想要的很簡單,只是想要被關注,被拯救,被愛,無關這香水制作成的假面,就只是注意到他讓•巴蒂斯特•格雷諾耶本人而已。
在他快要被這香氣扼死靈魂的時候,他听見了有人在鼓掌。
那個清脆的掌聲,在里西斯的啜泣和廣場上傳來的喘息聲中顯得格外明顯,格雷諾耶幾乎是不抱任何希望的順著聲音看了過去,然後他看到了幾年前的那個黑頭發的女郎,她曾經在判決書的那一晚出現過,她的氣息被她自己掩藏了起來,但是格雷諾耶清楚的記得她。
她的氣味是青年氣味宮殿之中不敢觸踫的稀世珍寶,與她相比,那瓶小小的香水瞬間黯然失色。
現在,她就站在那兒,滿足而高興地笑著,神情溫和又滿是歡喜。
“讓•巴蒂斯特•格雷諾耶。”
她呼喚他的名字,拎起裙擺用相當輕盈自在的步子繞開了滿地交纏的赤|裸肢體,她走上台子,走到了他的面前,而這一回的青年終于忍不住軟下了腿腳,匍匐跪在了她的面前。
她抬起手,撫上了青年的頭頂。
“……不得不說,你讓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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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雷諾耶顫抖著拽住了她的裙擺,大顆大顆的眼淚從他干涸的眼眶里滾了出來,這個除了出生時再沒有哭過的青年無聲地哭到上氣不接下氣,像是個終于得到了安慰的可憐小孩。黑發的女郎一點也不惱,她用柔軟的手掌擦掉了他臉頰上的淚水,一點也不在意這家伙干瘦卻極為有力的一雙手臂死死的箍著自己的腰肢,她耐心的拍著他的頭頂,愉快又高興的問道。
“現在你想做什麼?格雷諾耶?讓這個世界知曉你的存在嗎?你的香水能創造一個新世界,你能讓國王親吻你的腳,擁有這種才能的你想做什麼都行……”
她扔出了一個又一個充滿了誘惑力的建議,但是格雷諾耶只是把臉埋在她的小腹上用力搖頭,他不想要國王,也不想要什麼至高無上的榮耀,對于歷史留名什麼的更是沒有半分興趣——
他要那些做什麼呢?
……世界在他懷里,充滿慈悲的真正救主注視著他。
他就要這個,他也只要這個。
這是有生以來格雷諾耶第一次被自己洶涌而出的感情掩蓋了他的理智與冷靜,所以他並未察覺到莎法爾原本上揚的嘴角緩緩地拉平了,她用一種遺憾的語氣問道︰“你當真不願意繼續走下去?”
格雷諾耶在她的懷里點了點頭。
……嘖。
“太可惜了,格雷諾耶。”神明用那雙擦過他眼淚的柔軟手掌輕而易舉的挪開了格雷諾耶的手臂,她最後一次摸了摸男人的臉頰,嘆息著說道︰“若你能多走幾步就好了……只可惜你自己沒這個打算,若是由我讓你去做就一點意義也沒有啦。”
于是這慈悲又冷漠的救主在她的信徒面前殘忍地收回了能拯救一切的手,毫無留戀的轉身離去。
……你想我走去哪呢?
格雷諾耶心想。
若她開口,哪里我都會去。
格雷諾耶在那天之後總是會這麼想,他花費了一年的時間去尋找她的氣味——沒有,哪里都沒有,那凝結世間一切美好之物的香味像是失去了收束的東西邊瞬間散開了似的,格雷諾耶能在任何一個城市里察覺到她的影子,卻又找不到她真實的蹤影。
這般漫無目的的尋找一直到另外一個男人出現在他面前為止。
那是個黑發綠眸的高挑男性,他穿著墨綠色的袍子,手杖上嵌著華麗碩大的藍寶石,男人站在他面前細細打量著他,然後勾起虛偽又足夠優雅的笑容。
“讓•巴蒂斯特•格雷諾耶。”
他叫他名字的語氣與“她”如出一轍。
“我得確定我的小公主看上了你什麼……現在看來,她的眼光還是不錯的,若你擁有足夠的野心,說不定也能在英靈殿獲得一席之地。”
格雷諾耶對他的話絲毫不感興趣,直到那男人從懷中取出一束頭發,這才讓他瞬間扭過了頭。“你想我做什麼?”
“你比我想象的聰明一點。”男人笑了起來,這回多了幾分真心實意︰“你沒辦法進入英靈殿沒關系,正好那姑娘躲我躲得厲害……我有個更好的地方讓你去呆著。”
“介意和我合作一段時間嗎?”
男人對他發出了邀請。
格雷諾耶只是無心人類社會的交流,不代表他是個笨蛋︰“你是誰?”
他警惕的問道。
對方挑了下眉毛。
“洛基•奧丁森,用你們的話來說,我是神——至于你瘋狂迷戀的那位姑娘,她的名字應該叫做西格恩•奧丁森,是我的胞妹。”
作者有話要說︰ 小寶石掉碼掉了一大半了……
西格恩在北歐神話里是洛基的妻子,本來是想當個彩蛋,但是上面嚴令禁止就算是偽骨科擦邊也不行,所以就保持在一個彩蛋狀態吧_(:3」∠)_
本章爆字數了!能不能多打發幾個評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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