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1
有工作了。
徐恕的喜悅很快被囊中羞澀擊中,她從地下室搬出來,每個月三分之二的工資就耗在了租房上,每天五塊都要掰著花。
可每個早上,騎車去報社的路上,徐恕能看見早上在這座城市緩緩掙扎出天際線的第一縷光線,微塵在霧中沉浮,她有種重新緩緩融入這世界的感覺。
這樣的時刻,她連想都沒有想過。可是那又如何?重新遇見易子期這件事,她想都未曾想過。
徐恕融入陌生環境的速度很快……畢竟監獄都習慣過了,現在每天好歹是自由的,當然,這也是相對的。她現在在的社會部每天跟打仗期間的軍犬一樣,永遠用鼻子在嗅新鮮新聞的氣息,還有些跟了很久的持續性報道。徐恕負責不分類型的雜事,整理資料,從十年前到十年後的厚度壘成桌子一米多高的都有,每天坐在工作桌前,還偶爾負責兼職跑腿。
她動作很快,廢話不多,對抱團沒有興趣,雖然有些同事多長了耳朵听說過她的黑歷史,但在這底層的位置上,她對誰都算不上威脅,能干好用,有些事心里知道就差不多了。
完全沒有異樣的眼光是不可能的,偶爾瞥過來的觀察,仿佛要透過她一具普普通通的肉身看到那曾經被法律判定成殺人犯的舊影子。
徐恕在這方面早就磨煉出來了,完全就是任爾東西南北風。一個月後,她被一個組里的老人帶去了第一個現場做跟進。
事不是小事,性質上不是大事。
連環車禍,三死八傷,肇事逃逸,司機下落不明……也就肇事車輛還算有點寫頭,是輛限產的蘭博基尼,撞得能直接送入廢車廠了。八成又是個二代飆車的事件。
得出這些結論後,成輝就把後續留給徐恕,叮囑她記牢細節,這件事頂多佔個五分之一的版面,比起具體數字、死者身份,圍觀的人對標簽的噱頭的興趣要大得多。
徐恕接過,跟在現場,去了警局和醫院,一圈繞下來回了公司,發現一個不速之客正等在電梯口。
來者看得徐恕一愣,她把錄音筆放回褲兜,筆收了起來,朝那個移動的當季新款手冊小姐走去。
“塔拉?”
徐恕走過去,自然地把她頭發上一小片碎葉子摘下,撢掉︰“有事嗎?”
具塔拉完全屏蔽了周圍的眼光,難得嚴肅地看著她︰“今天興建路的車禍你听說了嗎?”
“我跟的,剛回來。”徐恕看了她一眼,心中咯 一聲︰“有你認識的人?”
“……有。”
“傷者還是死者?我看看名字。”
徐恕立馬拿出來手機準備翻名單,被對方拽住了手腕。
“都不是。是肇事的。”
塔拉的聲音里有不易察覺的厭惡和冷漠。
徐恕握著手機的右手緊了緊︰“什麼?”
“我表哥。”
徐恕低頭,無意地掃過映出具塔拉模糊影子的大理石地板。
“嗯,所以呢?需要我做什麼嗎?”
“不用,但是我想你會知道這個事實……麻煩你,無論誰出手來買通,都別讓他再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逃了,這個傻逼不蹲幾年還會繼續禍害人間的。”
具塔拉留下這一句話,沒等回答,拍了拍徐恕肩膀,又拉過她在臉上bia了一口,扭身踩著高跟鞋走人了。
徐恕無聲地目送著這位祖宗遠去,一時之間,心理很復雜。
旁邊有人輕戳了她一下,是平素不太打招呼的負責政經的一個老油條,帶著點探究、好奇和意味深長問她︰“那個女的是誰啊?”
“朋友。”徐恕頭也不回地答。
“噢噢,那你能把她介……”
“已婚。”
徐恕回頭,給了個計算好角度的禮貌微笑,走人。
何賈飛是三天後出現的,或者說,是被挖出來的,找到他的時候他正躲在鄉下一個小賣部對面的破落的院落里。
因為他正為著女朋友嫁不進家里的事鬧離家出走,一邊不得不依靠家中提供的經濟資助,一邊又要求自主選擇和獨立自尊,和沒斷奶的嬰兒的手段並無二致。
這種慣出來的紈褲子弟不怕撞壞車、損失財產,但涉及到人那又是另一回事了。反正何賈飛這類,基本屬于肇事事故里頂難擺平的那種。
家人再氣再恨,也不會看著他坐牢,花多少錢是一回事,如果這個工業集團的未來繼承人有這麼個黑歷史,對公司來說明面上和潛在的損失巨大。
除了努力跑關系,首要的任務便是從媒體上先大事化小,否則輿論發酵後,那再神仙也救不回何賈飛。于是報業的老總最先被找上,雖然徐恕不知道對方開出什麼樣的價碼,總之最後層層命令壓到她這種小蝦米身上,就是不要深入調查、夸大事實了,再多跟三天,以後直接報警方處理結果就是。
見多了風浪的老前輩對這類事基本習慣了,但看到徐恕這麼淡定的樣子還是很奇怪,試探著問了幾句,發現她是真的沒有什麼反應,擱以往的新人早炸了,為了想要維護自己的理想之類的……思及此,成輝淡淡對她道︰“年輕人嫉惡如仇是正常的,我們不能改變事實,不代表要冷漠看待。”
徐恕復印資料的手一頓,頭也不抬地問︰“看待的方式能改變結果嗎?”
“……這倒不行。”
“那我怎麼看有關系嗎?”
徐恕把厚厚的一沓文件整理好,抬起頭來笑了笑,轉身離開。
在醫院里,躺在icu里傷者的家屬跪下來抱著她的膝蓋,邊磕頭邊喃喃,那是他們家的頂梁柱,要給多少錢都可以,一定要抓到凶手,把他揭露出來,不能讓他就那麼逃了……
各種各樣的聲音,求的恨的崩潰的,響在她的耳膜里,比起令人頭痛的聲音,她怕的是病床上的□□和出不了口的□□……多半是拖著棉絮一樣破爛的身體在苟延殘喘。
如果說世上真的有一命償一命這回事,那這個何賈飛得備個五六七八條命。
徐恕把這些沒什麼用的想法塞到最深的地方,在繼續跟進調查,事件中又增添了一個死者後,迎來了肇事者家人的邀請。
她進那五星級酒店大堂的時候……衣著不過關。
不過這也怪不了她,剛從醫院和警局轉了一圈,為了方便穿的都是好行動的休閑服,摸爬滾打了以後灰塵血跡都沾了一些。
保安攔下了她,徐恕嘆了口氣︰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大哥,這也不是我想的,有人叫我過來,要麼您去找她?”
“也行啊,名字……誒,您好您好,這邊。”
保安繃著臉說到一半,忽然改了口氣,徐恕也被撥拉到一旁,趔趄之下,入目的是被淺鵝黃色包裹的美人,宛如九十年代女星的濃墨重彩,極挑人的顏色反而襯得她肌膚雪白得耀眼。
這美人挎在另一個人的臂彎里,正大踏步的往里走。
徐恕就這麼撞上了易子期的側面。
她緩緩站直了身子,看著二人即將消失在旋轉門後的身影。
只是易子期微側身的時候,眼神瞥過來的方向,昭示著他們並不是完全的陌生人。
但那一眼,淺的仿若蜻蜓沾水的輕淡。
而徐恕不得不承認,公共場合下,易子期氣勢的存在感和震懾力真是獨一份的,連西裝褲的折縫都一絲不苟的仿佛算過角度。
易子期身影完全消失後十分鐘,她終于得以進了大堂,是何賈飛的母親剛好到了,走在前面把她領進去的。
咖啡廳里,對方倒是開門見山的很爽快︰“你需要多少錢,這個報道希望徐記者不要再繼續跟下去了。”
面前桌子上是一張各類狗血劇里都要刷存在感的銀行卡。
徐恕坐在沙發椅里,一只手輕撐在唇邊,笑得很輕︰“我要的,恐怕您給不起。”
何賈飛的母親見慣了各種大風大浪,對這類談條件的人心里打什麼算盤最清楚,只是想讓這個記者把不痛不癢的進度報道也停了,不去多事聯絡她上司下這種小命令……看來對方還得寸進尺,自認為捏住了她的把柄。
女人不由得輕蔑地微笑了下,手在椅把上點了點︰“你要什麼?”
“您認識機關或者法院的人嗎?”
徐恕誠懇地問。
“跟你有關系嗎?”
中年女人的眼神里漠然的硬殼外又裹了一層警惕。
徐恕聳了聳肩︰“肇事逃逸致人死亡,最少判七年以上,你要是認識那里的人,麻煩把何先生往死里判。”
對面的臉色刷地就變黑了︰“你——!”
徐恕掛在嘴邊的輕笑慢慢收回,她盯著這個儀態幾失的母親︰“用錢能換來的東西很多,但是換不來的也很多……別瞪我,說的不僅是別人的命,還有你賣給魔鬼扔給狗的臉。”
女人端起果汁就潑了過去。
徐恕躲都懶得躲,橙汁滴滴答答的灑下來,在偏暗迷離的燈線下一張閉著眼的臉,那樣清稜的五官仿佛沒有感覺,只是承受著。
可這表情看得她越發氣惱,把另一杯熱度仍然滾燙的咖啡端起來,朝徐恕再度甩了過去,這次連杯子都一起。
徐恕看清了,還沒來得及考慮要不然躲一下算了,那一個小小的杯子已經到了面前,她閉起眼楮,鼻尖卻撞到了帶著寥寥沉香的寬厚肩膀。
咖啡全數灑到了易子期的背上,男人大手扣著她的後腦勺,死死壓在他肩處。幾乎所有人都愣住了。
只有易子期平靜地轉過身,在桌上抽了張紙遞給徐恕,抬眼看向對面︰“張董,咖啡還沒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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