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未來。
冬季的天一向黑得早，巨大的白色照明燈將網球場的綠色草皮映得微微泛白。
耳邊手機中，是一聲接一聲空茫的電波雜音。
無人接听。
關機。
陸衍之望著遠方被橙黃燈火點亮的城市夜空，握著電話，在廣闊的網球場邊足足站了將近一分鐘。
食指動了動，他拿下手機，掛斷，改發短信。
剛在輸入框中鍵入一個字“你……”，又馬上刪除退出。
他收起電話，向天空呼出口氣。
風里帶著冬天的凜冽，運動過後的熱意逐漸散去，遠處道路上有雜亂的警車笛音，天上暗雲遮住了淡色的月亮。
真是沒意義透頂的一天。
……
東八區的安城，正是早晨八點。
今天這次來決賽的，誠海中學只有舒藍，林若和另一個男生。
慣例的會場宣講過後，就是考試。
舒藍的狀態不大好，心中總是揣著家里的那點事放不下，好在試題難度類型和舒藍曾經參加過的其它奧數競賽類似，所以她最後考完仍舊維持在了平時的水準。
中午一隊人聚完餐，休息一陣，就是宣布名次和頒獎的儀式時間。
會場人滿為患，林若在一群正裝學生中間還是顯眼，時不時就有陌生的老師學生好奇地朝這邊望過來，連帶著舒藍也一同接受著那些目光的洗禮。
舒藍心不在焉，甚至擔心起爸媽會不會要離婚，走路時腳下都在發飄。
她對同學老師還有各路陌生人的目光也沒在意，更沒和林若他們聊天說笑。
林若主動找舒藍說過幾次話，但每次舒藍只是彎彎嘴角不走心地“嗯”兩聲，次數多了，便讓林若有些感到，舒藍該不會是故意冷落她的吧？
小女生想事情總愛鑽牛角尖，想得越多便越發覺得事實就是如此，林若越發有種感覺，舒藍暗暗看自己不順眼。所以也完全沒有察覺到，舒藍的情緒異常。
頒獎典禮的時刻。
林若拿到了一個最末等的優勝獎名次，而舒藍，則沒有意外地取得了比賽的第一。
听到主席台在報自己的名字，舒藍愣了兩秒才反應過來，匆匆忙忙從台下站起去領獎。
全場的目光從未如此集中地聚焦在舒藍身上，攝像鏡頭對準著她。
直到此時，舒藍手捧著沉甸甸的獎牌，才真正有了點獲了獎的實感。
她的話不多，也不擅長在這麼多人面前演講，紅著耳朵細聲給學校老師、父母同學道了感謝，就靦腆地站回了所有得獎人群里，短暫的光芒再次被淹沒在人海。
散場後，有電視媒體過來采訪拍攝。
比起比賽的第一名，媒體人似乎更喜歡有話題度的富豪女兒——林若長相數一數二，成績還這麼好，確實值得引起關注。
在外校學生的祝賀和一片“學霸”的感嘆聲中，舒藍被領隊教練帶著在大廳角落等待林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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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有一個三十來歲的女記者帶著一個攝像師走過來，來到舒藍面前。
“取得第一名的過程，是不是很辛苦？”女記者笑得親切。
“是有點吧……”舒藍還有些拘謹。
其實也不全是。
只要想到她能站到和陸學長差不多的高度，以前那些苦就算不得什麼了。
可惜，他現在也看不見她獲得了第一。
想著陸衍之，舒藍面上的表情也黯淡下來。
女記者看著舒藍，很奇怪地感到了一點心酸。
她其實早就注意到這個被林若掩去光芒的第一名了。誠海中學里都是有錢人家的孩子，可這個女生卻穿著有些過小的、袖子起球的舊衣服，顯然是學校里那部分家里條件不好的學生。靠著成績硬拼到現在，也不知道過程中有多少不為人知的困難。
“拿到了這麼寶貴的榮譽和獎金，你的家里人肯定也很高興！”女記者盡力安慰著，
“你的爸爸媽媽，一定也會為你自豪高興吧？”
爸爸媽媽……
听到“爸爸媽媽”，舒藍緩緩眨了下眼，眉眼慢慢舒展開來，臉上的神情明顯變得明亮。
“嗯！”
面對鏡頭，她用力點著頭，臉上挽出清甜的笑容。
女記者有些動容。
“加油。你的未來，一定也會非常廣闊，也會很好很好的。”
一定不會比那些生來優越的小姐少爺們差勁。
舒藍臉上的笑容擴得更大，眼楮都彎了起來，微微上挑的眼角泛著粉。
“謝謝大姐姐。”
她真心實意地感謝，閃閃發亮的眼楮里充滿了對未來的期冀。
……
舒藍這次拿到的獎金有兩萬塊，是她參加這麼多比賽以來，獲得獎勵最高的一次，對她來說算是巨款。
賽前陰霾的心情終于在回家時變得晴朗。
吃過主辦方的招待晚餐，舒藍懷揣著獲勝的消息到家，等著這個消息能夠讓爸媽開心。
也希望他們可以夸一下她。
剛進門就看到舒墨蹲在客廳桌腿邊，警惕又好奇地偷听著臥室里的動靜。
臥室門緊閉著，爸媽的爭吵聲斷斷續續從里面傳出。
舒藍想過去敲房門，被舒墨拉住，“姐，危險！別去。”
于是舒藍和弟弟一起蹲在桌腿邊偷听。爭吵內容听不清晰，她又大膽地摸到臥室門前听。
“……這事你別再給我提，不可能就是不可能！再窮都是我們的女兒！……”爸爸憤怒的聲音。
“那錢怎麼辦？那小孩爹媽獅子大開口，不然就要打官司，現在把你工作搞沒了，新房的尾款還等著交，你倒是去借錢啊！”媽媽氣勢洶洶。
“都是你生的兒子把人打殘了才惹出這麼多事，關女兒什麼事？你這是賣女兒！”
爸爸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似乎火了，房間中有類似扇巴掌的聲音，“那幫有錢人都精得很，就算讓藍藍回去，你以為會拿到多少錢？”
“舒長慶你不是人！你居然敢打我！”
媽媽撲上去和爸爸扭打了一陣。
過了一會，帶著哭腔繼續道，“我有說我要賣女兒嗎！……那也是我女兒呀……不就是讓林家拿點錢出來嗎！……”
“就說女人沒見識！想讓林家拿錢，就只有讓藍藍回去！藍藍是林家親生的沒錯，但是只要我們……”爸爸似乎吵累了，聲音變弱。
平時老虎一樣的媽媽“嗚嗚”地哭，“早知道我當年就跟村東頭的老王跑了……人家現在在老家蓋了幾層樓的房子……嗚……哪像你，說什麼來大城市打拼……到頭來連個好點的屋子都住不上……”
有句老話叫，貧賤夫妻百事哀。平時平安無事時風平浪靜，一攤上重要大事，所有生活的矛盾便立即原形畢露。
舒藍捧著獎牌，安靜地立在門外听。
她想到了上一次在學校，見到的那對打扮得體的中年夫婦，還有那次奇怪的體檢采樣。
從零星的信息中，她似乎拼湊出了一個听起來無比荒誕的事實……
舒墨小心翼翼湊過來，“姐，里面什麼情況？……是不是，我上次打架下手太狠了？可是那個王八蛋罵我們家窮！”
舒藍趕緊捂住弟弟的耳朵把他趕走，“小孩子別管大人的事情。”
……
舒藍花了整整一個寒假，從各種人口中了解消化了那件事——她居然不是自己爸媽的親生女兒，而是傳說中富豪林家的女兒，和那個高高在上的林若林邈是一家人。
震驚過後，只有無限的茫然。
剛搬來安城被人看不起嘲笑的時候，她也大逆不道地幻想過，要是爸媽不是現在這樣的爸媽，要是家里有錢就好了。
可是現在她覺得，她的爸爸媽媽，是世上最好的爸媽，她的弟弟，是最可愛的弟弟。
然而弟弟前陣子和人打架，被打傷的那個人家，居然張口要一百萬賠償……
“……舒藍？舒藍！”剛開學的食堂里，唐繪心不太滿意地出聲喚回舒藍的神志。
舒藍回過神，抱歉地朝唐繪心笑笑。
“所以你打算怎麼說啊？總不能讓你爸去借高利貸啊？”唐繪心剛從舒藍嘴里撬出關于她弟弟的麻煩事，也有些著急，“要不你……”
唐繪心頓了頓。她想到一個主意，但是有些猶豫。
“你要不去找陸衍之幫，幫幫忙？……你們還沒分手吧。”
最後還是說了出來。
一語像點醒了舒藍。
但舒藍深呼吸了一下，最後搖了搖頭。
……
已是高三最後一個學期。入春，料峭的春風里淡粉的海棠在枝頭掛上花苞。
舒藍沒多久就要畢業，但她卻高興不起來，在學校里還想方設法躲著林若。
這個春天，陸衍之也在春假的時候回了趟國。
他爺爺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陸鈞儒心髒病發，助理在電話里把情況說得很嚴重。陸衍之幾乎連夜趕了回去，卻發現老爺子身體硬朗得很，哪里有半點生病的痕跡。
陸鈞儒騙陸衍之回來，只是為了當面教訓這個不听話的孫子。
由于多年前的火災，陸鈞儒放松了對陸衍之私生活方面的管教，但對他的學業和未來事業依舊抓得很緊，未來的道路鋪得盡心盡力。
然而這個孫子卻跟他作對，沒去安排好的國家，而是去了他叔叔所在的國家，上了另一所大學，還整天掛他電話。
不當面教育怎麼行？
陸衍之被騙回國自然也氣得不輕。
爺孫兩個第一晚就以爭執結束了會面。
回房間時，陸衍之接到林邈的電話，約他出去玩車。
出去兜風消消火氣也行。
春風帶涼的夜晚，陸衍之駕車來到城郊野曠靠山的公路，發現一群人中有好幾個熟面孔，程瑯也在。
林邈程瑯正好都在國內，昔日兄弟難得相聚，一群人的興致也高漲起來。
再相見，程瑯似乎早就放下過去種種，忘了求而不得的舒藍，半點沒和陸衍之談起這方面的話題。
“誰最後一個從山頂開下來，下一攤的酒水誰包場！”
山腳的跑車中間，程瑯笑嘻嘻朝眾人說道。
一輛輛跑車馳騁在公路上，發動機的轟鳴在春風中呼嘯。
一群剛步入成人世界的少年，滿腔只有將整個世界踩在腳下的野心和熱血。
銀色的aventador頂著囂張的外型穿過終點，陸衍之駕駛著這輛車，與林邈一前一後最先抵達山腳的紅綠燈處。
大部隊還在半山，陸衍之將車開到路邊，下車點煙。
陸陸續續有人過來匯合，沒多久，隨著遠處一聲刮蹭踫撞聲，前方紅綠燈處變得有些喧囂吵鬧。
有男生趕去看了下情況。
“好像出了點事，程瑯撞到人了，一個送快遞的。”
“嚴重麼，誰的責任？”林邈有些掃興。
“那個送快遞的闖紅燈~等下隨便叫點人來處理就行了~”
陸衍之漠不關心地掃一眼不遠處停下的跑車邊，倒在血泊中中年男子的半個身軀。
“讓程瑯快點跟過來。”他收回視線，打開車門。
他對救人沒什麼興趣。
小時候在火災中，為了救一個小姑娘，他差點把自己性命搭了進去。高中時為了救馬路上那個叫舒藍的小女生，又讓自己受傷了。
他不會再救人了。
剛坐上車，系上安全帶，陸衍之的手機再次響起。
他一看顯示屏上的名字，意外了下，忽然又有些好笑。
幽暗的車內，屏幕上顯示著“舒藍”兩字，在黑夜中格外刺目。
作者有話要說︰ 下章或者下下章大概就能進入都市篇啦~陸大少，你能逍遙自在的時間不多了，要珍惜啊……2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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