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bsp; 5 尋母刻刻 思兒天天
波志潭緊閉著雙眼,毛頭把手指放在他的鼻孔下面,探不到一絲絲氣息,毛頭撩開波志潭的上衣,耳朵貼在他的心髒部位,听了好一陣,總算有個好消息——波志潭的心髒還在跳動。毛頭右膝跪在地上,左膝曲起來,把波志潭的身體放在自己的左大腿上,讓他的腦袋向下垂著,立時,波志潭嘴里流出了一股股河水。接下來,毛頭兩手抓住波志潭的兩腳踝,把他倒提起來,等到看不見波志潭嘴里流水了,毛頭將他的身體放平了,然後檢查他的身子。毛頭發現波志譚腿上、胳膊上有好幾處傷口,最大的一處傷口在左後臀,估計是被那根枯木撞的,傷口還在流著血。毛頭站起身脫下背心,忽然感到左腿挺疼,他低下頭一瞅,自己的左膝下,有一元硬幣大小的一塊皮脫離了肌肉,翻在一邊。他咬著牙,把背心撕成條兒,先為波志潭包扎了傷口,然後扯掉自己左膝的那塊皮,在傷口處纏繞了幾圈背心條。波志潭不睜眼,毛頭急得直搓手,他在心里埋怨︰爸爸媽媽,你們只顧教我雜技、魔術,怎麼不教我人工呼吸技巧?
想到爸爸媽媽,毛頭渾身一激靈,是啊,爸爸媽媽在那里,他們上岸了嗎?毛頭朝河面望望,河水滾滾流淌著,他的眼淚不由地滴落下來。但他並不懊悔跳進河里救人,他只是為父母擔心,心里暗暗祈求他們能平安上岸。他相信父母親會平安的,媽媽總說好人有好報,這些年他們做了不少好事,應該不會遭了險。眼下,救醒這個男孩兒要緊,一家人全跳了河,只為了救這個孩子,好不容易把他拖上岸,他要醒不來,這虧就大了;得趕快找人,把他送進醫院搶救。
主意一定,毛頭把波志潭拉在背上,剛剛抬腳,一陣鑽心的疼痛叫他猛吸一口涼氣。他心里暗說︰救人要緊,堅持一下。于是,他咬緊牙關,背著波志潭一瘸一拐地離開河岸向北走。爬上一道山梁,不遠的地方有一個村寨,隱約見到一個人向這邊走過來,毛頭的臉上露出了笑容。
這是個傣族村寨,地處中緬邊境,名叫青木香村,寨中有一座寺廟,叫金剛寺,寺里有常住與臨時出家人20多位。傣族地區村村有寺廟,所有的男孩子在成年之前都要入寺生活一段時間,當過和尚被人看作有教養,為僧的時間越長越受尊敬;因此,寺里既有常住和尚,又有臨時僧人。常住和尚中有一位法名叫勝士的僧人,不足40歲,俗名波托西,在他8歲那年,得了一場重病,父親波一請來金剛寺的大主持甘露,經老和尚的醫治,波托西活了過來。波一感激甘露和尚的大恩,發心將兒子送進廟里當一名常住僧。其實,波一有一個小小的私心,他看中了大主持的傣族醫術,悄悄囑咐兒子,跟著老和尚,務必把他的醫技學到手;這樣的話,不但可以謀生,還能獲得尊貴的社會地位。波一將兒子送進金剛寺的時候,甘露就看出了他的心思,但大主持沒想著要去揭破;老和尚年紀不小了,手中的這門傣家醫技正準備傳授人,既然波托西存心要學,那就傳授給他,這叫“恆順眾生”。波托西入寺以後,佛經的學習成績不怎麼樣,心思的一大半放在醫術上,甘露老和尚不吝嗇,傾心地傳授醫術,勝士得了師傅的真傳,老和尚圓寂後,他代師傅行醫治病,逐漸地在周圍村寨有了知名度。這天,勝士正在打坐靜修,突然,一陣陣沖動涌上來,屁股實在坐不住了,便站起身,兩片腳丫子不由地向村外走去,而且越走越快,他一眼看到一男孩背了個孩子,一拐一拐地走著。他心里奇怪︰自己都拐著,還要背人?再走近些看清了,被背著的也是個男孩兒,腦袋歪在一邊,不知是睡著了,還是昏迷著。倆孩子衣衫破爛,模樣狼狽。村里的孩子勝士都認得,這是兩個生面孔,他兩掌一合,正要向拐著走的男孩打問訊,卻听到對方有氣無力地放出話︰“師傅,快救命啊。”
勝士幾步沖過去,從毛頭背上接過波志潭;這時候,毛頭神經一放松,身子一軟,癱倒在地上——他實在太累了,閉起眼楮睡著了。勝士發現被背著的這個孩子出氣微弱,他立即動手施行人工呼吸。
毛頭僅僅睡了5分鐘便翻身坐了起來,他見到一位和尚為波志潭做人工呼吸,臉上露出了燦燦的笑容,他想對和尚說聲“謝謝”,嘴巴張了張,卻發不出音來。勝士正在對波志潭做著口對口的呼吸,顧不上與毛頭說話,看他坐了起來,利用換氣的工夫向他回應了一個微笑。毛頭抬起手想向和尚打個招呼,抬了半截,無力地垂下去,手掌正落在勝士的光頭上。他感到和尚的腦袋好光滑,一陣饑餓感涌上來,恍惚中,他覺得面前有個又白又熱的大饅頭,他低頭向“饅頭”啃去。忽然,大饅頭晃動起來,他努力睜開迷離的雙眼,面前是一張人臉,他想問︰你是誰?可是,他嘴唇動了動,腦袋一低,再次昏睡了過去。
勝士摸摸毛頭的脈搏,確認他沒什麼大礙,便繼續為波志潭做人工呼吸。40分鐘後,波志潭終于醒了過來,他太虛弱了,睜眼沒有幾秒鐘又垂頭睡去。勝士將波志潭放上左肩,把毛頭扛在右肩上,大步流星朝寺里走。進寺後,他把兩個孩子安頓在自己的寮房里,先給波志潭灌下藥,又為兩個孩子處理了傷口。天全黑時,倆孩子先後醒了,勝士將早已熬好的糯米粥端來,倆孩子顧不上問勝士話,就著酸竹筍,吃下3碗粥。毛頭還要吃,勝士輕言慢語︰“不可以再吃了。”
毛頭眨眨眼,“你說什麼?”
勝士一下想起來,這個孩子是漢族,他用漢語把剛才的話說了一遍,並補充一句︰“不是我舍不得,是怕你撐著。”
波志潭用傣語問勝士︰“這是什麼地方?”
勝士用傣語回答︰“這兒是青木香村的金剛寺,我是寺里的和尚,法號勝士。”和尚問波志潭︰“你是哪個村的,叫什麼?”
波志潭語調虛飄︰“我是三七鎮的,我叫波志潭。”
勝士和波志潭的對話,毛頭一句也听不懂,他求問︰“你們在說什麼?”
“我們說的是傣語。”勝士指指波志潭用漢語對毛頭發問︰“難道你不知道他是傣族人?”
“噢,你是傣族人?”毛頭問波志潭。
波志潭用略為生澀的漢語應一聲︰“沒錯,我是傣族人。”
勝和尚瞪起奇怪的眼楮對毛頭講︰“你既然不認識他,為什麼會背著他走?”
毛頭正要回答,有人敲門。勝和尚語氣柔慢︰“請進。”
進來3位和尚,一位年齡與勝士差不多,另兩位年輕一些。勝和尚把3人介紹給毛頭和波志潭,年齡大的這位是本寺的主持,法號密意,密意主持左邊的這位是知客僧,法號法範,右邊的這位是香燈師,法號種智。密意大和尚被鄰村的方廣寺請去講經論,剛剛回來,听知客僧說寺里來了客人,特地來探望。密意問兩位小客人怎麼稱呼、從哪兒來。他說的是傣語,勝士把密意的話譯成漢語。密意以為倆男孩都是漢人,接下來改用漢語說話,沒想到波志潭講起傣語。波志潭把自己今天遇到的事情講給4位和尚听,毛頭接著講起波志潭所不知道的事情。
听毛頭說,為了救自己,他們一家3口跳進了滾滾水流中,到現在,毛頭的父母生死不明。波志潭非常感動,他上前緊緊地抱住毛頭,連聲說著“謝謝”。
密意大和尚豎起大拇指,“你倆都是好樣的。”
波志潭得知青木香村距離三七鎮20多公里,自己落了水,家中的親人不知道自己被救,想必他們一定很著急。
密意大和尚向波志潭要了他家里人的手機號碼,讓法範和尚打過去。那邊,是波志潭的媽媽伊巴丹接的。法範將波志潭的情況對伊巴丹講過,隨後,法範把手機遞給波志潭,母子倆通了話。
密意向毛頭要電話號碼,毛頭不加避諱,直言相告︰“我沒有家,我爸我媽也沒手機。”
法範給出點評︰“即使有手機也不能使了,人在水里,手機肯定會進了水。”
晚上,波志潭的傷口發炎,發起了高燒,勝和尚守在他的身邊。波志潭折騰了一夜,到天亮時,高燒才慢慢退下去。
吃過早飯後,毛頭向勝和尚告辭,要去找爸爸媽媽。勝士勸他再養幾天,傷口還沒好,走路不方便,如果傷口發了炎,是件挺麻煩的事。波志潭也勸毛頭再待幾天,父母落在激流中,不知道能在什麼地方上岸,尋找他們不是一天兩天的事。眼瞅著波志潭傷口發炎,整夜發燒,身子虛飄飄,毛頭不敢魯莽,他听從了二人的勸告。
上午,寺里有法會,由密意大和尚為大家宣講。
甘露老和尚平生有兩大本領,一是懂醫道、會治病;二是深研西藏黃教領袖宗喀巴大師的論著,專修專弘宗大師的教法。在他眾多的弟子中,密意與勝士最滿他的意,二人不僅聰明,而且學習刻苦,但他倆各有所長,密意專學教法,勝士則主攻醫術,兼學經論。在宗喀巴所有的論著中,密意對《菩提道次第》最上心,甘露老和尚在世的時候,他跟著老和尚一門心思學習研究《道次第》,老和尚圓寂後,他發願專門弘傳《道次第》,哪個寺院請他去講經,他不講別的,專講《道次第》,于 是,在傣族經師中,他成了一名《道次第》專家。經他十幾年不懈的努力,《道次第》在附近地區得到了弘傳,不斷有寺院請他去講,因此,他很忙,難得有機會為本寺僧眾講法。今天,他要講一堂《道次第》課,寺內眾僧歡歡喜喜地奔向講經堂。勝士自知教法底子薄,他不敢怠慢,認認真真洗淨手後,從抽屜里恭恭敬敬請出了《菩提道次第》。
毛頭看到勝和尚一臉虔敬地取出一個黃布小包,他請教勝士︰“是什麼寶貝?”
“大寶貝,真寶貝。”勝和尚神秘兮兮。“世間沒有什麼東西能‘寶’過它。”
“能讓我開開眼嗎?”毛頭努力試探。
“好吧,”勝和尚承諾,“就讓你看一眼。”
勝士打開三層黃布,展現在毛頭面前的是一本書,封面上有一位戴黃帽坐寶座的僧人,眾多僧人圍坐在他的身旁,下面是一行毛頭不認識的字。勝士指著封面上的文字說了一句傣語,再翻譯為漢語。毛頭問︰“什麼叫菩提?”
沒等勝士開口,波志潭從被子里探出身,用漢語答一句︰“一種樹,叫菩提樹。”
“菩提樹,”毛頭語調悠緩,“是什麼樣的樹?”
波志潭指著窗前的兩棵樹,竹筒倒豆子︰“就是這樣的。”
毛頭瞅瞅窗外的兩株樹,再指指勝士手里的書,半是正經半是玩笑地說︰“一本種樹的書就這麼寶貝?”
勝士笑了,他拍拍毛頭的肩膀,語調悅耳︰“時間快到了,我去上課,回頭再跟你講。”
“我也想听听課。”毛頭叨念著。
“你去,我就去不成了。”勝士指指波志潭,一語道破︰“誰來照顧他呢?再說,講課全用傣語,你听不懂。”
中飯前,勝和尚滿臉喜悅地回來了,他精心地將黃布包放進抽屜里,然後向毛頭詢問了波志潭一上午的情況。午飯後,勝和尚為毛頭和波志潭講了《道次第》是怎樣一本書,書中的主要內容有哪些。下午,勝和尚接著去听課,他剛走不久,波志潭的母親、依絲特老師、波多諾以及伊索萊的爸爸來了。知客僧法範從經堂里拉出勝和尚,二位和尚接待了來客。
听了勝和尚的敘述,伊巴丹兩手在胸前一合,感謝毛頭救了自己的兒子。接著,伊索萊的爸爸波爾圖對伊巴丹行了一個禮,感謝波志潭救了自己的女兒。波爾圖從挎包里取出許多好吃的,依絲特老師則贈送兩個男孩子各一套文具。伊巴丹帶來兩套洗漱用具,還有一些衣物,她要毛頭換上她帶來的衣服,可是,毛頭的個子高出波志潭半個腦袋,波志潭的衣服他穿不上。伊巴丹問勝和尚,本村有賣衣服的地方沒有。青木香是個小村子,只有一個小賣部,沒有衣服賣。伊巴丹掏出錢塞給勝士,要他想辦法為毛頭解決衣服問題。勝和尚避開波志潭母親遞上來的錢,答應她為毛頭找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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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頭關心落水的女孩兒,波爾圖告訴他︰伊索萊只是喝了些水,沒有受傷,昨天在鎮醫院觀察了一個晚上,醫生說沒什麼大問題,準備今天下午回家。
毛頭向波多諾問起,是否見到了自己的父母。波多諾說,沒有見到。毛頭告訴大家︰他們一家人出外賣藝以來,有一個約定,在哪兒失散的,去哪兒等,直到重聚。有幾次,毛頭不小心與父母走散,他按照這個約定,在失散的地方死等,最後,見到了父母。
大家分析判斷,即便毛頭的父母能夠上了岸,也是在入水地點下游幾十公里開外了,並且難保不受傷,所以,近幾天內不會在入水地點出現。
波志潭的傷勢不輕,還沒渡過危險期,勝和尚建議他再養幾天,于是,波多諾、依絲特與波爾圖回三七鎮,伊巴丹留下來照顧兒子。正巧有一位名叫波英的男孩子入寺3個月期滿,準備還俗回家,勝士委托波英將伊巴丹和兩個孩子帶到他家住。波英的父親外出做生意,家里只有他和他的媽媽,到他家住較為寬松些。波英听說了毛頭和波志潭的故事,對他二人十分景仰,有這樣一個能夠與他二人接觸的機會,波英非常高興,他向媽媽講了這件事,媽媽同意他領著客人到家。勝士與法範背起兩個受傷的孩子,與伊巴丹一塊兒去波英家。
走在路上,毛頭伸手摸摸勝和尚的光腦袋,波志潭在法範的背上大叫一聲︰“嗨。”毛頭看一眼波志潭,現出一個詢問的眼神。波志潭的語氣嚇人︰“他的頭不能摸。”
“為什麼?”毛頭質問。“他的腦袋有什麼特殊?”
“不是他的腦袋特殊,是所有的和尚的腦袋都不能摸。”波志潭揭了謎底。“這是我爸爸常對我講的。”
勝士笑笑對波志潭開口講︰“他不懂我們的規矩,不知者無罪。再說,他救你有功,就算賞他了。”
“嘿,看來你這光頭挺貴重的,摸上一下就算給我大面子了。”毛頭發著感嘆。
“是啊,傣家人有講究,出家人尊貴,在家人不可以隨便摸他們的腦袋。”法範和尚聲如洪鐘。
波英家的竹樓與村寨中其他人家的一樣,10米見方的正方形,屋頂四邊傾斜,像一只方形斗笠。竹樓離地兩米多高,以木樁為柱,木樁放在方形石礎上,樓板及牆壁都是竹子的,有走廊、陽台,外間為客堂,內間是臥室。
波英的母親伊維薩把客堂打掃得干干淨淨,並用布幕隔成了3個小間。波英的個頭與毛頭差不多,勝和尚向伊維薩索要了一身波英穿過的衣服,讓毛頭換上。勝士把藥交給伊巴丹,並詳細講了服法、用量,一切安頓好之後,二位和尚要回寺。毛頭對勝和尚講一句交心話︰“我還想听您講的那個菩提道理。”
“想听,好啊,”勝士言笑自若,“我每天晚上過來給你講。”
伊維薩端來一個竹籃,里面放著檳榔、石灰和煙絲,她請伊巴丹嚼檳榔,自己則去舂米。傣族人不吃隔夜糧,也就是說,每天吃的米要現舂。
毛頭對傣族風格的房屋挺好奇,拐著腿在竹樓里走了一圈後,靠在屋子中間一根粗大的木柱上稍息,波志潭從客堂里向他揮著手喊道︰“別靠在那兒。”
毛頭立即離開了木柱,他問波志潭︰“又是什麼講究?”
“那根柱子是屋神住的地方,我們叫它‘少丟瓦拉’。”波志潭努力溝通著。
“干脆,你們還有什麼講究都說出來,省得麻稈打狼——咱倆兩頭害怕。”毛頭話里帶刺。
波志潭對毛頭講了幾種傣家的習俗︰上竹樓要把鞋脫在樓下,不可用腳踩滅火,不能坐門檻,客人不準進主人的臥室,晾曬衣服時,上衣掛高處,下衣掛低處。
毛頭看到伊巴丹筒裙上的腰帶銀光閃閃,想去摸摸,剛想伸手,又縮回來,他問波志潭︰“腰帶能不能摸?”
波志潭回答不了,他望著媽媽。伊巴丹和藹地對毛頭開口發言︰“可以。”
毛頭摸過後問︰“這是真銀的?”
波志潭媽媽答一聲︰“沒錯。”
晚餐挺豐盛,主食是香竹飯,它是把 米放進竹筒里燒出來的,飯里有竹子的味道,清香撲鼻,所以叫香竹飯;菜有酸竹筍煮雞、芭蕉葉蒸豬肉、青菜蘸南米。所謂“南米”,是一種傣族人特制的醬,有螃蟹醬、番茄醬以及花生、魚和竹筍做成的醬。毛頭學著旁人,把小竹籮里的香竹飯捏成團,用左手抓起來吃。他對南瓜蘸螃蟹醬挺感興趣,看他喜歡這道菜,伊維薩把煮熟的南瓜和螃蟹南米推到他跟前。波英指一下毛頭,語含譏刺︰“你倒挺識貨啊,這螃蟹南米最名貴,平常,我媽很少給我吃。”
晚餐後,3個男孩子聊天,說起屬相來,波英說自己屬大象,波志潭說他是屬蛟的。毛頭奇怪了,十二屬相里哪兒有大象和蛟。波英告訴他︰傣家人的十二屬相里大象就是老鼠,蛟就是龍,其它的屬相與漢人一樣。
勝和尚不說虛誑話,如約而來,他為3個孩子講了一堂《道次第》,講完後,他按照寺里的規則方法,讓3個孩子討論一番。波英的發言最長、最精彩,波志潭說了一句等于沒說的話,毛頭卻言不盡意︰“我有一種感覺,好像以前听過這種課,仔細想想,我連學校都沒進過,從沒有听過什麼課。可是,我就是對這個東西感興趣,好像特別熟悉。”
“這個一點都不奇怪。”勝和尚語調柔和。“這是你宿生里種下的。”
“什麼叫宿生?”毛頭向和尚要解釋。
“宿生就是你的過去生。”勝士說清道理。“人的生命是一個連續不斷的過程,你過去生中听過《道次第》,今天就對它不陌生。”
第二天,波英準備去文身師傅家文身。傣族男子有文身的習慣,文身是美的象征,也是男子勇敢的表現,男人不文身會讓人恥笑,一般的,以局部文為主,全身文的少。波英拿不準該文什麼樣的圖案,父親出門前曾經留下過話,讓他文一句吉祥咒語,母親則建議他文一株美登木。波志潭給他出主意,讓他文一條蛟龍;毛頭建議文一個蓮花座,照著《道次第》封面上的那個蓮花座的樣子,他語帶色彩︰“這個有意義啊,讓自己有一天成為宗大師那樣的人。”
面對這麼多意見和建議,波英拿不準了,他準備把各種方案提交給勝士師傅,讓他定奪了之後再去文。晚飯後,勝師傅來了,波英將各種文身建議講給他听,勝和尚選中了毛頭的方案。
僅僅在波英家住了兩天,毛頭就鬧著要走,不為別的,只為了找爸爸媽媽。對毛頭父母的安危,伊巴丹和伊維薩同樣擔著心,她們知道,界河水流洶涌湍急,一般來講,在這個季節掉進河里,很難有存活的希望。就在一年前,一輛長途汽車掉進河里,車中30多人沒一個活著的,尸首在緬甸被人發現,只有15具,其余的找不到了。但二人不敢將真實情況告訴毛頭,怕他小小年紀會受不了;再者,毛頭不一定會信,畢竟他把波志潭拖上了岸。看到毛頭焦急的樣子,伊巴丹決定帶著兒子和毛頭回三七鎮。伊維薩拉出自家的馬兒,讓波志潭和毛頭騎上去,並要波英在一旁護送。巧了,密意大和尚要外出講課,正好同行。臨出村寨時,金剛寺的僧眾都來送行,波志潭鄭重地給勝和尚磕了3個頭,又給眾位僧人磕了頭。毛頭沒給人磕過頭,他只是緊緊地抱著勝和尚。兩個孩子嘴里說著“感謝”,兩眼不由地流出熱淚。面對此情此景,伊巴丹和伊維薩也擦起了眼淚。
山路彎彎,鳥兒嘰喳,一路上,3個孩子與密意大和尚說笑著,波志潭對大家講起“一本種樹的書”的故事,引得大家笑了一陣。話題扯到這兒,毛頭請求大和尚講講人生道理,于是,密意給3個孩子講了一堂“人應該怎樣活著”的理論課。
密意大和尚教導一通︰人們活在世上,都想得到幸福與快樂,有些人還想要做出一番大事業。可是,怎麼才能夠得到快樂與幸福,並且成就大業呢?這里有三個重要因素︰一是要明理。搞明白自然、社會與人生的真相,懂得這里面的規律,道理明白了,前行的道路是正確的暢通的。二是要樹立人生大目標。確立什麼樣的目標呢?為國家、為社會、為眾人貢獻自己的力量。你的人生目標越大,你的心胸越開闊,成就也越大。不想自己,心念在他人身上,最終自己會成就,能夠獲得幸福和快樂的人生。相反,只想自己,不管他人,最終卻損害了自己,不僅不能得到幸福與快樂,反而煩惱重重,痛苦不斷。三是要跟著一個明白人學。三個因素中,最後一個因素是關鍵。你如果能夠找到並且緊跟著一個好老師,已經成就了一大半。因為,老師是你的領路人,他能使你明理,幫助你確立人生大目標,並且指導你實現大目標。有這樣一個領路人,你的人生方向不會錯,你在前進的道路上可以少走彎路或不走彎路,能夠迅速獲得人生成就。
15里山路走過,大家來到降香村,這里有發往三七鎮的汽車。毛頭、伊巴丹母子與密意大和尚和波英告辭後,坐上了汽車,不一會兒,車子進了三七鎮。
波志潭的爸爸做藥材生意,一年中很少回家,波志潭的姐姐伊瓜甦去年娶來了一位漢族小伙子,姐姐、姐夫與媽媽合開著一家小旅館。男到女家,漢族人叫“招贅”,傣族人則說是“娶男人”。波志潭家與小旅館緊挨著,家里家外干干淨淨,既沒有喂著大牲畜,也沒有養家禽,只在竹樓前後種植著觀賞樹木與花卉。室內各處擺著的竹器與金銀器非常精美,用傣錦制作的大窗簾、台布等,風格古樸,頗有特色。
听到消息後,依絲特老師、波多諾及伊索萊一家都來探望。波志潭的媽媽和姐姐動手弄飯,說好了大家都在這兒吃。毛頭等不及飯熟,要波多諾立即帶他到那天的現場去,以他的測想,父母應該在那兒等著他了。
依絲特老師帶著波多諾、伊索萊和毛頭走出鎮子,來到那天波多諾呼救的地方,毛頭一眼看到媽媽的旅行包,他打開旅行包,里面是炊事用具及一家人換洗的衣服,側面的小口袋里,有他們的身份證。毛頭嘬起嘴呼喚著,只听不遠處傳來“吱吱”的尖叫聲,隨著灌木叢的晃動,一個小動物出現了,毛頭語調尖嘯︰“小姐,快來。”
小猴子幾個蹦跳竄上毛頭的雙掌,接著攀到他的右肩上,抱住了毛頭的脖子,小雷公臉貼在毛頭的面頰上摩擦著;看它那樣兒,就知道它是多麼想念毛頭。波多諾和伊索萊先是驚奇,接著,他倆拍手笑起來。他們為毛頭與他的寵物失散後重聚感到高興,同時對小猴的神態與動作感到有趣。
看起來,爸爸媽媽沒有來過,否則的話,旅行包不會原地不動,小猴也不會沒人照管。毛頭非常失望,但他絕不相信爸爸媽媽會上不了岸,他決定每天來這兒等候,直到爸爸媽媽出現。
4人回到波志潭家,飯菜已上桌,主食依然是香竹飯,菜有酸竹筍煮魚、烤黃鱔和牛肉剁生。小猴兒不願吃餐桌上的肉食,它爬上院當中的樹,摘取著鮮嫩的花朵吃。飯桌上,大家談到毛頭的生活安排,伊巴丹要毛頭住在她家,自家開著旅館,有的是房間;依絲特要毛頭進學校上學,等父母的過程中不要誤了功課。見不到父母,毛頭啥心思也沒有,他的意見是,白天一整天到河邊等候父母,晚上在波志潭家住,至于進學校讀書,以後再說吧。
自第二天起,毛頭吃過早餐便領著小猴到河邊,他呆呆地坐在河岸上,望著滾滾不息的河水,回憶著與父母生活的經歷。不知多少次,眼淚落在小猴的身上。
波志潭傷還沒好,出不了門,波多諾和伊索萊只要一放學便小跑著到河邊,二人逗一陣小猴兒,然後強行拉起呆坐著的毛頭回鎮里。伊索萊的父母邀請毛頭到他家住了幾天,他們請毛頭吃竹蛆、花蜘蛛、螞蟻蛋以及蜂蛹等。毛頭吃著,問他們這菜是什麼做的,一家人只是笑笑,等到毛頭把吃下的東西消化以後,才告訴他那些特色菜的原料是什麼。波多諾一家也請毛頭到他家住了幾日,他們為毛頭采集來野竹筍、水芹、芭蕉花、山藥等數十種野菜,讓他蘸著南米吃,別是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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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多諾的父親波爾多、母親伊絲發是傣族“贊哈”,也就是民間歌手,波爾多最拿手的是吹葫蘆絲。晚上,伊絲發跳起孔雀舞,波多諾唱著傣族歌曲,波爾多吹響了葫蘆絲。毛頭心里明白,這個家庭聯歡晚會是專為他開的,為得是解開他的愁眉。他扯起小猴子表演了兩個節目,可是,小姐的表演沒有以前的那股子鬼精靈勁兒,缺少幽默感,動作還是那個動作,神情卻呆呆板板的。毛頭找不到原因,以為小猴子與他失散了好些天,精神受了刺激。其實,是他的情緒影響到了小猴,這個小家伙太機靈了,它能感受到主人情緒的異常變化,自己並做出相應的改變。波多諾一家人從不問毛頭他在河邊守候的結果,甚至不提他的父母,他們總是講一些開心的事情。波多諾講起今年的“京比邁”——也就是潑水節——上的盛況,頭一天舉行文藝演出,爸爸媽媽登台獻藝,又唱又跳又吹,電視台還給錄了像;第二天賽龍舟、放高升、放孔明燈,晚上的歌舞晚會上,父母再次上台表演;第三天全鎮人上街潑水,男潑女,女潑男,四下里水花迸射,到處是歡聲喧嘩。
一個星期過去了,不見爸爸媽媽出現,半個月過去了,還不見他們的身影,毛頭不甘心,天天守在河邊。大家猜測︰看來,毛頭的爸爸媽媽很有可能遇險了。但誰也不講這句話,也不勸阻他,由著毛頭每天守在那兒。時間一長,毛頭也不呆著坐了,他帶著小猴在周邊的林子里玩耍,觀觀變色花,看看跳舞草,采個神秘果。早晨,听著紅原雞發出“茶花兩朵”的鳴叫,傍晚,看著雌雄橙胸咬鵑相互追逐。鎮邊有一個小湖,回鎮的路上,他和波志潭、波多諾、伊索萊看著銅翅水雉在飄浮水面的蓮葉、百合等水生植物上快速地奔走,它那青銅色的翅膀在夕陽下閃閃發亮。版納的景色真美,可是,毛頭卻感受不到景色的美麗,只是對新奇的東西表示一下關注而已。
一個外地人偷偷捕了一只江獺,被網住的小江獺不停地叫著,不一會兒,大批江獺趕過來救援小江獺,它們向捕獵者發起進攻,最終迫使那個人放了小江獺,眾江獺擁著小江獺得勝而去。
一棵大樹上,一只雄性的紡織鳥在編織吊巢,最先,它把餃來的植物縴維的一端緊緊地系在選好的樹枝上,用嘴來回編織,穿網打結,織成實心的巢頸;接下來,它由巢頸往下織,讓外壁逐漸增大,形成一個中空的巢室;然後,它在巢室的底部織一個長長的通行管道,末端留一個開口。這項“建築工程”完成之後,雄紡織鳥圍繞吊巢飛翔著觀賞著,它欣賞自己的杰作是次要的,主要目的是引誘雌鳥來看。不久,一只雌鳥飛過來,這鳥十分挑剔,它在吊巢附近觀賞一陣兒後飛走了。一個星期下來,先後有幾只雌鳥來參觀,但它們都對雄鳥的“作品”不滿意,沒有一只願意留下來。雄鳥發了狠,它把吊巢給拆掉了,然後,在原處編織了一個更為精巧的巢。終于有一只雌鳥相中了新吊巢,雄鳥陪著它進到里面。此時,二鳥用青草等柔軟的材料裝飾起巢穴來,還在通行管道周圍設置了柵欄,大概是防止鳥蛋掉下去。一個新的鳥家庭建立起來了,不久之後,便會有幾只鳥孩子出世,鳥爸爸鳥媽媽肯定會歡快地忙乎起來。
瞅著忙乎的紡織鳥夫妻,毛頭在心里叨念︰爸爸媽媽,你們在哪里?
“毛頭,我在這兒。”梁英語句模糊。
“老婆,醒醒。”滄海搖搖說夢話的妻子。
“我夢到毛頭了。”梁英緩緩睜開眼楮,她面朝著滴水的洞頂,柔言細語。“咱們的兒子,不知道他是死是活。”
“你放心吧,他不會有事的。”滄海嘴上這樣說,其實心里也沒底。
“沒見過那麼凶的河,唉。”梁英輕輕拍一下肚子,語含無奈。
那天,在河面的寬闊處,滄海抱著妻子登上河岸,梁英昏迷著,滄海為她控去肚子里的水,接著為她做人工呼吸。黃昏時,梁英終于醒過來,她太虛弱了,一步都挪不動,但她嘴里不停地嚷著︰“毛頭,毛頭呢?”
滄海不理她,撩開她的衣衫為她檢查傷口,看過後,滄海的心情非常沉重。梁英身上到處有傷,有的地方腫脹,有的地方皮開肉裂流著血。四周黑漆漆的,夜風呼呼吹著,不時听到這樣那樣的動物發出的叫聲。借著星光,滄海將妻子安置在石崖下,梁英嚷著口渴,滄海想去找清水,又怕黑夜里迷路丟了妻子,摸摸梁英干裂的嘴唇,滄海決定下河取些水來,雖然河水混濁,畢竟有水勝于無,只是手頭沒有盛水的家什。他脫掉褲子,扯了兩根結實的草睫將兩褲腳扎緊,然後攀著河岸的岩石摸索著下河,灌了兩褲腳河水。梁英喝了些水昏昏睡去,這時候滄海才注意到,自己身上也有兩處傷。從小練功,受傷如同喝涼水,對于滄海來說,小小傷口不在話下。他心里惦著妻子,如果有火種就好了,燒一段樹枝,對她的傷口進行炭化處理;若是白天也好,可以找一些止血消炎的草藥敷在傷處。眼瞅著妻子在昏睡中發出呻吟,滄海心里著急,卻采取不了任何措施。漫漫長夜里,滄海不敢睡,他將妻子抱在懷里,強睜著雙眼,一直到天亮。
太陽出來了,滄海打心里感謝太陽,有它真好,四處明亮。滄海決定先找水後采藥,他扛起梁英離開河岸,翻過兩道山梁,下到溝谷里面。一條小溪歡快地流淌著,滄海暗暗說︰清水真好。他將妻子放下來,攀上一株貝葉棕,摘下兩片寬大的貝葉,用貝葉當盤,舀起溪水喂妻子。梁英抹去嘴邊的水珠,邊咳邊說︰“這水真好喝。”
是啊,比起混濁的河水來,清清的小溪水就是好。
滄海要妻子躺在溪邊不要動,他去找吃的和草藥。他用草睫當線,貝葉當布,縫了一只口袋,提起口袋進了林子。他一邊采摘著野果一邊說︰“大森林真好。”
在溝谷里,滄海采到一大捧三七,回到小溪邊,他將野果洗了,夫妻二人吃下一些果子後,滄海舀來溪水為梁英洗傷口。有些傷口與衣服緊緊粘在一起,輕輕一扯,疼得梁英直吸冷氣。滄海蘸著溪水,先將衣服弄濕,一點一點地讓衣服與皮膚分離。僅僅這一操作,就讓梁英冒出一身大汗,但她怕丈夫為自己擔心,便咬緊了牙,一聲不吭。傷口已發炎,里面聚了許多膿,滄海捉來幾只螞蟥,放在妻子傷處,借螞蟥的力吸出了膿血,梁英又是一身大汗。接下來,滄海用牙齒當杵臼,將三七磨碎了,吐在梁英傷口上,再用貝葉和草睫把各處能包扎的傷口包扎了。處理完妻子的傷口,滄海動手處理自己身上的傷,他腿上的兩處傷較輕,後腰的傷口較大較深。
當務之急是要找到有人的地方,解決吃喝、住宿和療傷的問題。滄海再次扛起妻子上了路,他身體有傷,走路的速度快不了,走一段歇一會兒,沒走5里路,出了一身大汗,並且大喘著粗氣。梁英勸他不要心急,走路悠著點兒,滄海卻急切地想走到有人煙的地方。翻過一道山嶺,前面是密密的林子,好不容易尋到一條野獸走的路,滄海不敢再扛著梁英,怕樹枝、荊棘掛傷了妻子,他一手抱著梁英,另一手在身前撥著灌木,前進的速度更慢了,滄海的身上,舊傷沒好又添了新傷——胳膊被劃破好幾道。整整走了兩天,不但不見村莊人影,連人走的路都見不到。滄海決定找個穩妥的地方住下來,梁英的身子極度虛弱,時常昏迷,再走下去很危險。滄海順著動物的腳印,找到一個野獸住過的山洞,他把里面的動物糞便清理出來,將妻子安頓進去。這個山洞雖然不大,洞頂卻有水滲下來,口渴時,面朝上張大嘴,找準了位置,水會一滴一滴地掉進嘴里。住進山洞之後,梁英一直昏迷著,滄海整天守在妻子的身邊。梁英整整昏睡了3天,終于在夢話中醒來。
看到妻子這麼虛弱,滄海打消了再行路的念頭,他每天出洞采集野果、野菜和藥材。為了讓妻子吃到熟食,他決定仿效原始人鑽木取火。他找來枯木、野藤、石塊,做了一支火弓,他從鳥巢里掏來干燥的草絨和細羽當引火物,失敗了幾次,最後這一次,取火成功了。燒過了野菜,他不敢讓火熄滅,找來許多干樹枝,時不時地添在火上;半夜里,他一睜眼,第一個動作就是往火堆上加柴。有火沒有鍋,只能做燒烤,滄海將采來的植物塊睫烤熟了讓妻子吃。半個月後,梁英總算能夠出外走動了,虧得她的體質強,換給旁人,恐怕凶多吉少。
梁英吵著要去尋找毛頭,滄海勸她再養幾天,梁英哭叫著︰“這都多少天過去了,孩子見不到咱們,不知道著急成啥樣兒。”
看看勸不回頭,滄海為她做了一番分析︰雖然與毛頭有約定在先,在哪兒失散,在哪兒等。可是,眼下不知道被這條凶猛的河沖帶出多遠,也不知道下水處是什麼地方。如果毛頭能平安上岸,大概他也不會知道當時失散的地方。
這樣看來,尋找毛頭實在是一件難度很大的事情。梁英痛哭起來,一邊哭一邊吐一句扎心話︰“照你這麼說,咱孩子就算丟了。”
滄海怕妻子傷心過度,便巧言安慰︰“也不能這麼說,先把你的身子骨養好,咱們再去找兒子。”
晚上,梁英又發起高燒來,嘴里不時地喊叫著毛頭,滄海後悔自己實話實說,搞得妻子再次陷入危險的境地。滄海采來退燒草藥,用石頭將草藥搗碎,擠出汁來,喂給妻子。高燒終于退了,滄海大呼一口氣,他提醒自己,以後說話要小心,不能再惹梁英傷心生氣了。
梁英心里雖然著急,可是,身子發軟,腿腳不听使喚,她只能依了丈夫的安排,在山洞里養著。又住了一個星期,二人才離開山洞。陽光下,夫妻倆相互瞅瞅,好像挺陌生,滄海蓬頭垢面,胡子拉碴,梁英面容憔悴,形立骨削。這些天以來,二人過著野人一般的生活,不要說刮不了胡子,洗臉都很難。他倆在一條小溪里好好洗過臉,然後上路,準備順著那條河找到那天下水的地方。可是,走了3天,始終不見那條河,夫妻倆想找人問問,卻見不到一個人。二人懷疑,是不是在原地打了轉轉。這兒,林子又大又密,很有可能會迷路。
夫妻倆終于找到一個村寨,但是,進寨後所遇的人沒有一個會說漢語,再看文字,也不是漢字。二人知道,雲南是個少數民族多的地方,這個村子,說不定是哪個少數民族的聚集地。好在雜技、魔術是無聲的語言,任何人都能懂。倆人在村頭的大樹底下打開場子,強忍著傷痛,吃力地表演起來,滄海拿出了鐵頭功,梁英只能耍幾個魔術。表演完,梁英向觀眾討錢。讓二人奇怪的是,人們遞過來的不是人民幣,夫妻倆認為這里的人們拿他們開玩笑,給的是假票子;向人們質問,人家听不懂他們的話,以為他們嫌少,又掏出一些,還是那些沒見過的紙鈔。
村頭有一家小賣部,滄海向主人討水喝,那家人剛吃罷飯,滄海看著桌上的剩飯直流口水。這許多天來,還沒吃到過一口正經飯,滄海一跺腳,抹下面皮向人家討飯吃。那家主婦拿一張芭蕉葉將米飯盛給他,滄海把飯遞給站在門外的梁英;主婦看他倆一臉餓狼相,便從貨架上取下面包遞過去。夫妻二人蹲在門外大嚼起來。主人給他倆送去一壺水,二人喝過水後,比劃著向主人借了針與線。臨別時,滄海隨手將那些“假鈔票”拋在櫃台上,那家主婦收下兩張票子,打著手勢讓他們把其余的收起來。滄海一擺手,夫妻倆揚長而去。
下午,二人在一片甘蔗田邊縫著衣服上的破洞,忽然,右前方響起槍聲,隨後,一位滿頭白發的老人拐著一條腿朝他們跑過來,老者氣喘吁吁,驚慌失措,看到他倆,老頭兒高聲說著什麼,二人听不懂,滄海問︰“出了什麼事?”
老先生愣了一下,他朝身後一指,結結巴巴地說︰“有,有壞人追殺我,救,救命呀。”
夫妻倆順著老人所指的方向看過去,果然見到幾個拿槍的人跑過來。滄海還要問話,梁英言詞激烈︰“還說什麼廢話,救人要緊。”
老人腿上有傷,血流到了腳下。滄海背起老者,梁英托著他的臀部,夫妻倆帶著老頭兒跑起來。身後的追兵厲聲喊叫著,並且朝他們射著子彈。夫妻二人身上的傷還沒有好利落,跑了一陣兒,便大喘起來。梁英回頭看看後面的人緊追不舍,來到一個岔路口,梁英讓老先生把衣服脫下來,她穿在身上,她讓滄海背上老人從右邊走,她跑上左邊的小路。為了讓追兵朝左邊來,梁英故意放慢腳步,等他們全都跑上這條路,她才地奔跑起來。跑出一大段路,梁英藏在一株大樹後面,迅速將老人的衣服脫下來,塞進樹洞里,身子靠在樹洞口休息。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面的4個人追了上來,其中一人看看梁英,問了句什麼話,梁英咦咦呀呀裝啞巴,4人繼續向前跑。梁英看他們跑遠了,從樹洞里掏出老人的衣服,卷成一卷,塞在腋下,大步朝回走。天很快黑下來了,她找了一個樹洞休息。
第二天,梁英尋找與丈夫分手的那個岔路,由于當時情況緊急,再者,那個岔路也沒有明顯標志,梁英走來走去始終不能確認當時分手的地方。最後,她找到一個非常明顯的血腳印,她認為這是那個受傷老人留下的,她把這個血腳印作為自己的住處,以此為中心,在各條道路上刻下箭頭記號。她與滄海還有一個約定,如果走散了,各自在路邊或樹上刻下特殊的箭頭,引導對方朝自己住下的地方走。
滄海背著老先生跑出一大段路,听听後面沒人追上來,他把老者安置在一個矮小的山洞里休息。老頭兒的血流了不少,處于昏迷狀態。滄海先給他包扎了位于大腿根的傷口,然後找來野生草藥,嚼碎了敷在傷處。老人醒過來以後,小聲要水喝,滄海出洞去找水,好不容易尋到一個小水塘,他用兩片貝葉做了一只水杯,搞來一杯水。給老先生喝了。
二人餓著肚子睡了一個晚上。第二天一大早,滄海為老人換過藥,采來一些山果野菜,草草吃了,滄海用野草野藤把洞口堵好,自己去尋妻子。來到分手的岔路口,他蹲在在路邊的草叢中,等了半天不見梁英,回山洞時,他沿路留下了記號。受傷老者沒力氣說話,滄海也不問什麼,他一心記掛著妻子的安全。喂老人吃了些野果,他再次出洞去找梁英,這次,他以分手的岔路口為中心,四下里尋找,並不時打幾聲口哨。突然,他看到一株大樹上畫著一個熟悉的箭頭,順著箭頭,他一邊走一邊打著口哨,很快,一聲嘹亮的口哨回應了他。
夫妻二人會面後,向受傷老者藏身的山洞走去,進洞以後,梁英將老人的衣服給他穿上,然後掏出一些比眼球略大的圓果子,她指著果子問滄海︰“你看看,這是什麼?”
滄海拿起一個瞅瞅,再捏開嗅嗅,他一語中的︰“好像是大煙果子。”
“你說怪不怪?”梁英指指南邊,抱怨一聲。“那頭有一大片地全種的是這玩藝兒。”
這時,老人勉強地笑著講出話來︰“這沒有什麼好奇怪的。”
“種那麼一大片大煙沒人管嗎?”梁英一腔正氣。
“管不了啊。”老者無奈地說。
“怪不得這地方治安這麼差。”滄海語態粗獷。
“你們,是哪里人?”老頭兒語音顫顫。
“河北。”梁英款款回應。
“哪條河的河北?”
“河北省啊。”梁英奇怪地瞅對方一眼,到底人老了,說話糊涂,連河北也搞不清是什麼地方。
“你們來緬甸多長時間了?”
“什麼?”梁英眨著眼。“緬甸,這兒是緬甸?”
老先生也以奇怪的眼神看著二人,“難道你們不知道這兒是緬甸?”
夫妻二人相互看看,同時對老者張嘴說︰“不知道。”
“這兒是緬甸撢邦,前面不遠有一個村子,叫美斯明。
“您說的話我們能听懂,難道緬甸人都會說中國話?”滄海口不擇言。
“我告訴你們,我們這兒靠近中國,有許多漢人。”老先生實話實說。“我父母都是中國人,我姓麥,叫麥克鐸。”
夫妻倆回憶著,當初遇險的那條河大概就是中緬界河,不知不覺中,二人越過了國界。現在想想,人們給的那些紙幣是緬甸錢,怪不得不認識。
老人身上有打火機,滄海在山洞旁燃起一堆篝火,他捏開大煙果,取出煙籽,在火上烤干了,3人就著烤煙籽吃了些野果,圍在篝火旁聊起天。梁英把自家的故事說給麥克鐸听,麥老先生將自己的經歷講給夫妻二人。
老麥祖籍浙江,當年,父親在國民黨軍隊李彌手下當副師長,國共最後一場戰爭中,李彌部隊被追擊,逃進了緬甸的深山密林里。那時,麥克鐸剛6歲,他記得那時候部隊經常打仗,與緬甸政府軍打,與當地部落武裝打,經過一番苦斗,終于在緬甸撢邦地區站住了腳,並與當地部落頭人聯手做起毒品生意來。當地山民種植罌粟,加工成白末末,部隊負責武裝押運販賣,生意越做越大,他們的產品賣到了歐洲、美洲。以後,李彌部一部分去了台灣,一部分留在緬甸。當初,為了站穩腳跟,麥克鐸的父親逼著他娶了部落頭人的小女兒,因這層關系,麥家一家留在了緬甸。以後,麥克鐸將父親與岳父的毒品生意接力棒接過來,全力經營著。麥克鐸與妻子絲露生有兩男一女,他把兒女們送到歐美讀書,以後,兒女們在外國落了戶,大兒子在美國,二兒子在英國,小女兒在澳洲。受新潮教育的兒女們讀書期間雖然花著他販毒賺來的錢,但他們在經濟獨立之後卻勸父親金盆洗手;老麥生了氣,斷絕了與兒女們的來往。兒女們看他不肯“洗手”,便把絲露接走,老麥成了孤漢。60歲那年,他認識了一位90多歲的老僧,這老和尚修行功夫上乘,憑著意念就能讓身子飛起來,麥克鐸對老和尚佩服得五體投地,想把他的絕技學到手,老僧也同意傳授他。學著學著,老麥明白了一個道理,要想獲得這種功夫,必須當善人、做善事。在老和尚的影響下,他漸漸轉變了觀念,終于金盆洗了手,不再經營毒品。接下來,他響應政府的號召,帶領一幫種罌粟的山民改種甘蔗,並接受了政府的委任,當了美斯樂村的村長。
麥克鐸不干毒品了,但是,這一行有人搶著干,一幫年輕人接過他放棄的生意繼續做起來,這些人大部分是他原來的部下,為首的名叫坤棟。起先,麥克鐸和這些人相安無事,後來,雙方有了矛盾。老麥領導村民們擴大甘蔗的種植面積,自然就縮小了罌粟種植面積,相應地減少了白末末的產量,坤棟他們怎麼能容忍這種行為?起先,這些人找到麥克鐸,要他重新拾起老本行,老麥不願意;這幫人退了一步,答應給他一大筆錢,讓他到香港或其它大都市養老,只要不再推行作物轉型就好。老麥有的是錢,他當村長並不為錢,他拒絕了部下們對他的要求。看麥克鐸不給面子,這幫人開始琢磨著如何收拾這位老上司,他們先是給老麥打恐嚇電話、寫恐嚇信,看看不管用,便派出槍手暗地里襲擊他。多年經營毒品,老麥在刀尖上、槍口下鑽來鑽去,經驗非常老到,他成功地躲過了兩次暗殺。為了保護他,政府給他配了一名保鏢,他又從本村抽調了兩名民兵當保安。平時,麥克鐸深居簡出,偶爾有事要出門,3名保鏢跟隨在他左右。那天,老麥去參加政府組織的一個活動,半路上遭到了伏擊,對方人多槍好,他的保鏢一個死兩個傷,他也中了彈;如果沒有遇上滄海與梁英,這次,恐怕他會丟了命。
第二天,滄海背著麥克鐸走進美斯樂村。麥村長的房子明顯比其他村民的好,院子大,房子檔次高。大鐵門兩旁貼著對聯,上寫︰“跨崢嶸歲月,奔燦爛前程。”整個村子只有這一副對聯,字雖然難看,也算村里的一道獨特的風景。
老麥要他二人住下來,一是自己身上的傷沒好,需要人照顧,二是保鏢們死的死傷的傷,沒人看門,三是家里有一個小狼女,要人照看,兩只狼狗也要人喂。
梁英不想留下來,她要回國找兒子。滄海為她分析︰一是毛頭不那麼容易找得到,二來回國就不是一件簡單的事,不可能從那條湍急的河里泅過去,可是,如果走邊界口岸,別說沒有通行證,連身份證也沒有;不如應了村長的請求,暫時住下來。梁英想想,丈夫說的對,于是,他倆便當了麥克鐸的保鏢、醫生兼佣人。
梁英進廚房做飯,麥克鐸要滄海快去給狼女送塊生肉,肉不要切;自己離開家兩天,這孩子一定餓壞了。滄海心想︰吃生肉大概是這兒的風俗,可是,為什麼不切呢?他拿了一塊生肉,推開老麥臥室左邊房間的屋門,屋里又髒又亂,有一股臭哄哄的味道,一個女孩子光 著身子蜷縮在牆角,她的身旁有一只髒兮兮的盤子。听到門響,女孩兒睜開眼,滄海這些年浪跡天涯,見過些怪人,歷過些怪事,可是,乍乍看到狼女,他還是吃了一驚,從女孩子的眼里射出的是兩道與她的年齡不相稱的敵視與狂野的凶光。滄海把盤子洗干淨,將生肉放在里面,端給女孩。她卻將盤子放在地上,一口咬住生肉,像野獸一樣撕咬起來,一大塊生肉,沒多大一會兒全被她吃下了肚。滄海為女孩子端來一碗水,她不端碗,舌頭直接伸進水碗里舔著,就像貓兒喝水似的。滄海看著女孩兒吃喝的樣子,感到很奇怪,這樣的孩子,他不但沒見過,听都沒听說過。
麥克鐸知道滄海的心思,飯後,他為夫妻二人講起這個怪異的女孩子的故事。
3年前,美斯樂村的一位村民發現了一個狼洞,村里的民兵們得到消息包圍了洞子。公狼跑了,母狼不跑,人們打死母狼,舉著火把進洞一瞧,洞里面有一個女孩兒,約摸6、7歲左右,還有兩只狼崽。人們把這個狼養大的女孩子帶回了村,可是,哪家也不願收養。大活活一個人,不能把她遺棄,于是,麥村長把女孩帶回家,給她取名叫小野兒。3年來,老麥為了讓小野兒有個人樣兒,可以說是費盡了心機,專門請了幼教老師教她說話、走路,但是,成效不大;3年了,她還不會說話,僅僅能夠站著走路了,一旦要快跑,她還是伏下身子四肢著地蹦跳著。小野兒太野了,經常把老師抓傷或者咬傷,老麥雖然花大價錢請老師,但每個老師都待不長,最近一段時間,沒人帶她了。
梁英挑起了照顧與教育小野兒的擔子。小野兒與正常人不一樣,白天睡覺,晚上到後花園尋找她喜歡的東西,並且不時發出幾聲狼一樣的嚎叫。虧了滄海和梁英膽子不算小,否則的話,每天晚上失眠是肯定的了。叫梁英驚奇的是,小野兒的眼楮在夜里還會發光,就像狼眼一樣,她不喜歡睡在床上,總是蜷縮在牆角睡覺,或是跪在牆邊;頭幾次,梁英把她抱上床,蓋好被子,她卻狠狠地扯下被子,跳下床繼續臥在牆旮旯。梁英覺得女孩兒光 著身子不雅觀,做了一身衣服給她穿,她卻狂怒地把衣服撕成布條。這孩子不願意接觸水,梁英給她擦洗,她總是躲避,每天洗臉要費好大的周折。小野兒不吃植物或是煮熟的東西,生肉是她的主食,啃骨頭是她高興的事;她對所有的人都懷有敵意,只要有人接近,她又抓又踢;可是,她對兩只狼狗卻很友好,晚上,她和兩只狗打鬧著。在梁英看來,小野兒的智力超不過3歲孩子。由此可知,人的智力的培養,關鍵在嬰幼兒時期,尤其是語言和行走這兩大行為,如果錯過了這個時間段,此後的一切努力,收效都大不了。
十幾天後,老麥能下地走動了,早晨,他去村口的小樹林里看了滄海和梁英練功,看到夫妻二人強健的肢體和靈活的身手,他很高興。麥村長掏出手槍拋給滄海,滄海雖說打過無數次槍,但打的全是號令槍,從來沒有抓過真槍。在小樹林里,滄海放了幾槍,準頭還不錯。梁英給老麥表演飛刀絕技,刀刀命中靶子中心。
麥克鐸拿出一大筆錢贈送救命恩人,夫妻二人推辭著。眼看老麥急出了老淚,梁英只好接過一大沓子錢。
麥克鐸買來了幾身高檔衣服,把他倆裝扮起來。鮮亮的衣衫一上梁英的身,那叫光彩照人,村里的人們議論︰村長好厲害,招了一個漂亮的女秘書。老麥趕忙向人們解釋︰不是秘書,是保鏢的老婆。
夫妻二人分了工,滄海守夜,梁英值白班。如果要出行,滄海騎一輛大馬力摩托車,麥克鐸坐在他的背後,梁英騎另一輛摩托跟在後面。老麥要給他倆配手槍,夫妻二人不要,只說飛刀順手。
為了長期留用滄海和梁英,麥村長托關系為二人辦理了身份證,讓他倆成為緬甸國公民。此時,因為起名字讓夫妻二人費了一番腦筋。老麥告訴他倆,一般緬甸人叫吳什麼什麼,或是德欽什麼什麼,梁英想想後指著滄海對村長亮話︰“他叫吳喬,”又指指自己,“我叫德欽周,怎麼樣?”
吳橋和德州,按行政區劃處在兩個省,其實距離很近。滄海祖藉在吳橋,梁英祖藉在德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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